時間一點點流過,少年的腿卻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內心的煎熬和掙扎糾結成一團,翻騰不休。海盜們開始露出不耐煩之色,那大當家直起了身子,目光依舊望着前方的少年,右手卻緩緩探向了他的鬼頭大刀。
刀疤臉三當家看得眉頭一皺,忽而放開了懷中的女人,大步走上前去:“磨磨唧唧的沒一點爽快,既然選不了,那就讓老子幫你一把!”說完右手五指成爪,猛地自人羣中拽出一人用力往回一拉,將他拉得摔在了地上。那人是一個年近三旬、身形精瘦的水手,此時滿臉驚恐,顧不得被摔的狼狽樣,一邊死命地向後退去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不!不要殺我!我不能死!我有父母高堂需要照顧,我纔剛剛成親、我不能死、不要殺我我不能死啊!”只是他才退後不遠,就被周圍圍觀的一個海盜一腳踹了回來。三當家又從一名海盜中接過一把長刀,隨手拋在了地下,接着狠狠扯住小陸的衣領,將他拉到近前,幾乎是臉貼着臉地朝他吼到:“你想死嗎?你是不是想死?不想死馬上給老子動手!殺個人而已,一刀下去什麼屁事都沒了,老子們當年不都這麼過來的?他孃的哪有你這麼窩囊!”
小陸被推得一個踉蹌,恐懼自心底急速升起,散亂的目光梭巡了一週後,最終定格在那把長刀上。他用雙手哆哆嗦嗦地自沙地裡撿起那把長刀,一步步向前方那精瘦漢子走去,只是看着長刀在他手中抖動幅度越來越大,實在讓人懷疑這一刀就算刺出去,是否能傷得了人。大當家見狀,忽而咧嘴一笑,眼中閃現出殘忍的光芒:“怎麼了?是不是因爲對着不能反抗的人下不了手啊?既然這樣——”他大步走到精瘦漢子面前,只見刀光一閃,在一聲驚呼聲中漢子身上的繩索應聲而斷。大當家蹲下身來:“你剛纔不是說你不能死嗎?很可惜,沒有人是不能死的。不過,老子今天大發慈悲,給你一個機會。看到了嗎?你跟你面前那個小子,你們兩個現在只能活下一個。你知道怎麼做了?嗯?”
那精瘦漢子先是呆了一呆,被這措手不及的變故弄得愣了一下,不過求生的本能馬上讓他清醒過來:“當、當真?我贏了,你們真的會放了我?”
“或許吧,你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的。”
精瘦漢子聽罷,猛地一咬牙,自沙地上站起身來,雙手擺開一個架勢,面向那叫小陸的少年。小陸還沒從面前急轉而下的局勢中回過神來,見到精瘦漢子的態勢,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周圍衆人此時也都讓開了場地,在兩人周圍圍成了一個大圈。不知哪個海盜起鬨喊了一句,緊接着“打啊”、“小子、上啊”、“他孃的做掉他”這般此起彼伏的喝罵聲響起,人人都像紅了眼睛的賭徒般充滿了狂熱和興奮。而邊上被綁的俘虜們也都張大了眼,緊張地看着局勢的發展。頭髮花白的老船長則垂下了目光,眼中露出一絲悲哀之色。
刀疤臉三當家走到大當家身旁,低聲詢問道:“老大,小陸子雖然不成器,好歹也算自己人,這樣做……”大當家森然一笑:“是啊,不過還只是半個自己人而已,你看,我們不是挺照顧他了嗎?他手上有刀啊,對面可沒有。再說,他不是還學過幾手功夫嗎?雖然不過是三腳貓的水平,對付眼前那明顯不怎麼會武功的貨色,還不是綽綽有餘?”三當家睨了那邊二人一眼,只得搖了搖頭:“小子,好自爲之吧。”
“呼哧、呼哧……”儘管還沒動手,場上兩人的呼吸卻已經粗重可聞。精瘦漢子見對面少年久久不動,深恐海盜們改變主意,試探性地向前跨了一步。對面的少年馬上受驚嚇般向後連退三步,只把刀尖對準了這邊。精瘦漢子見狀,放下心來,目中閃過一抹狠厲的光芒,忽然大踏步向前衝去。小陸見了更形慌張,之前學過的武藝此時忘得一乾二淨,只有奮力揮舞着長刀,想逼得對手近不了身。不想精瘦漢子即將衝到小陸身前時,右腳腳尖猛地陷入沙中,在對方尚未來得及反應之際,猛地向上飛起一腳。頓時,一大片黃沙劈頭蓋臉地朝小陸面上飛去。小陸只來得及閉上眼睛,就感到手上一痛,兵器已被對方擊飛。大驚之下,他唯恐長刀落入對方手中,尚未來得及睜眼,雙手已本能般探出作環抱之勢、不顧一切地向前方抱去。這一反應救了他的命,因爲精瘦漢子的確打着這個主意,此時卻被小陸攔腰抱住,咬牙之下掣起手肘猛擊小陸背部。低沉的肉體碰撞聲響起,背上傳來的大力衝擊讓小陸瞬間感到一陣氣悶,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胸腔中噴出。他腦海一片空白,咬緊牙關只顧着死命抱着對方腰部向前衝去,眼中所見只有被兩人踩踏過後飛濺的沙土。精瘦漢子見肘擊不能奏效,又被對方推着不斷向後退,頓時也急了,猛地俯下身來同樣抱住了小陸的腰部,彎起右腿對着小陸腹部就是接連幾個大力膝撞。小陸連遭重擊,終於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恍惚之下下意識地使了一招掃堂腿。只是兩人現在貼得如此之近,這一招哪使得完全,一招過後兩人倒是都倒在了地上。此時兩人都已經打紅了眼,在地上翻翻滾滾纏鬥起來,用手掐、用頭撞、用牙齒咬,兩人使盡一切辦法拼命向對方攻擊。此時招數之類的俱都施展不開,所憑藉的只有本身的力氣及深入骨髓的狠意。纏鬥許久之後,精瘦漢子終於抓住機會翻身將小陸狠狠壓在地下,雙手牢牢勒緊了對方的脖子,血絲密佈的雙眼散發出瘋狂的光芒,嘴裡無意識地重複着:“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而被制住的少年脖子上青筋暴出,臉色已經變爲不正常的血紅色,雙手由開始的欲奮力扳開對方的手掌變爲無意識地在空中亂揮,恐怕不一會兒便會氣絕身亡了。
這一場打鬥的雙方俱都沒什麼章法,那幾招蹩腳的招式在衆人眼中也都不值一提,可大當家卻彷彿看得津津有味。到得此時,只見他冷冷一笑,忽然凌空一掌擊出,無形的勁氣狠狠撞在精瘦漢子胸前。精瘦漢子立時被打得向後拋出,還沒落地就在空中噴出一大口鮮血。大當家緩步而出,居高臨下地看着正在劇烈咳嗽與喘息的小陸。待到少年終於緩過一口氣來,耳邊的聲音又已響起:“看到了嗎,廢物小子!你不想殺人,那別人就會反過來殺你,這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規則——弱者是沒有苟活的權力的。剛纔你是不是不相信?可惜,你已經死了。那麼,現在你明白了吧?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如魔鬼般的教唆聲中,少年默默地爬起、默默地撿起跌落在地的長刀,再度來到了精瘦漢子的面前。精瘦漢子此時仰面躺倒在地,口中斷斷續續地咳出鮮血,卻是再也沒有反抗的力氣了。他絕望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也將目光盯住了他,一瞬的安靜之後,有人喊了一聲“殺”,接着此起彼伏的“殺”聲響起,漸漸匯聚成一股韻律整齊的魔音,後方大當家驀然一聲雷霆般大喝:“殺!”少年手中的長刀下意識向前遞出——
“鐺——”
清脆的撞擊聲打斷了衆人的叫喊,也把即將陷入墮落和死亡之人從萬劫不復的邊緣拉了回來。長刀飛旋着劃過一道玄奧的弧度,而後刀尖向下插入了沙地之中,崩碎的石子則四散飛出、不復蹤跡。衆海盜一陣**,刀疤臉三當家銳利的目光掃向四周,氣氛有了一瞬間的緊張。
“哈哈,哈哈哈!看來有些看走眼了呢,我們抓到的這幫肥羊中,居然還存在着一位高手嗎?真是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大當家一邊說着,一邊直接將目光定在了身穿棕衣的青年身上。青年收回了腳尖,眼簾低垂,輕舒一口氣,自言自語般低喃一聲:“活着嗎……”
“小子,既然有膽出手,就無需再藏了,出來讓老子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居然想管老子們的事?”
棕衣青年也不廢話,跨步而出,身體一縮一鼓間,身上的繩索驀地斷成十幾截向着周圍飛出。他緩步走過精瘦漢子與叫小陸的少年身邊,也沒看他們一眼,而是徑直來到了大當家面前。只聽“鏘鏘”幾聲響動,衆海盜紛紛拔出兵器圍了上來,刀疤臉三當家恨恨地看了青年一眼,露出些微懊惱與戒備之色。大當家卻揮了揮手,示意衆人先退下,淡淡地對棕衣青年問到:“小子,好膽識,我該贊你一聲勇敢呢還是該說你愚蠢呢?好好躲在人羣中的話,憑你的身手,說不定真能逃掉。現在卻來多管閒事,不嫌自尋死路嗎?”
棕衣青年亦是淡淡地回答:“並無打算逃跑。”
大當家眼睛微微一眯:“哦,居然還是有備而來嗎?那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來此間何事?該不會是想要行俠仗義吧?那樣的話老子們可害怕得緊,是不是得向你磕頭求饒啊?哈哈哈哈哈!”
在周圍衆海盜的嘲笑聲中,棕衣青年表情絲毫不變:“讓你失望了,我對行俠仗義之類並無興趣,今日來此,只爲了結五年前一樁因緣。”
“五年前?老子哪裡還記得五年前做過什麼了,要不還是你自己告訴我吧,我是殺了你爹孃呢,還是上了你姐姐啊?”
“依舊如此敗類,五年前的事你也沒必要知道了。如果這就是你們的遺言的話,那麼,你們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