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穿過窗扉,筆尖在紙上留下一道長影。
又一位不幸的人被黑板上的數學題目留在了前面,表情是麻木的習以爲常,鴉雀無聲,連汗毛掉地上都能聽見。
短暫的死寂後,數學老師巨大的手掌拍向講桌,塵土飛揚,是夏日中午裡貨車駛過的十字路口,那人是貨車後面的行人。
老師的嘴其實並不小,至少能放進比雞蛋大兩倍的石頭,但在百噸的大石頭前放個萬噸的石頭,大也是小,在滿臉肥肉的襯托下顯得像二八女子的櫻桃小嘴。照例是對那位同學極盡尖酸刻薄的抑鬱之辭。以及由此推而廣之對全班數學能力的懷疑。唾沫四濺,讓飛揚的塵土全部重重的摔到地上。聲音也從蚊子扇動翅膀的微不可聞升至飛機機翼割裂空氣的震耳欲聾。然後,嘎然而止,像一隻調戲母雞的公雞在引吭高歌時被小李飛刀割破了喉管。因爲他想起他的心臟病,在隨時等着要他的命。
世界安靜了,站在前面的人也成了尊安靜的塑像,那尊塑像叫方凌築。
10分鐘後,下課了,最後一節課,都得回家。數學老師纏着問過問題的女生不放,淫褻的笑容使得全身的肥肉在一蕩一蕩的,簡稱淫蕩。
方凌築回到座位,提起皺皺巴巴的書包往後門走。
“好像沒叫你下去呢”數學老師叫道,那眼賊尖。
方凌築沒有理會,他便來追,課桌間的走道前寬後窄,順利的追過前半部分困難的卡在後半部分。
“明天來要是今天發的卷子沒有做完,你等着瞧罷!”絲毫不能動彈的數學老師在那叫囂。這就是更年期的男人,像入冬前的蚱蜢,只有爲數不多的蹦達來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方凌築回過頭,道:“會做的話,別人不會叫我白癡了”。
走到學校外,此時是九月九日的傍晚,不肯離去的夕陽穿過縱橫交錯的樓羣空隙,有氣無力的橫在馬路上,任來來往往的車輛來來回回的壓軋。方凌築在人行道上慢慢的走着,擦肩而過的是一棵棵被灰塵塗抹得不見本來面目的綠化樹,是化學老師那老女人化妝後的臉——枯萎蠟黃的臉上是厚厚的白色粉底。城市裡的汽車尾氣、噪聲、灰塵,只有人受得了,它們受不了!
轉過街頭,方凌築昂首,看見了這個城市裡最具迴腸蕩氣的廣告。
大漠,亙古未變的寂寞。
兩劍交叉而過,良久。夾着黃沙的風吹過,一人永遠的倒了下去,眉心創口汨汨的流着血。
一抹白綢拭過長劍,血滴擴散,染出一朵鮮豔的花。
“高手寂寞”,劍歸鞘,仰天長嘯,一串足跡走向未知的遠方。
《天下》,天下人的江湖,九月十日中午十二時正式公測。
又是黃昏,城市參差不齊高樓裡的天空是破碎的,殘陽如血,完美的隕滅。
孤魂野鬼似的,方凌築放學後在街上游蕩了許久,來到天下公司A市分部所在的廣場附近,巨大的廣告屏幕在一遍又一遍播着他剛纔看到的畫面。黑鴉鴉的全是人頭,這種狀況從三個星期前持續到現在,也就是公測的前一天,九月九日。兩個星期開始發放公測頭盔,第一個買到的人帶着帳篷呆了之前的一個星期,明天就是公測,想玩的人大多有了頭盔,方凌築沒有,他沒錢,一個整天吃方便麪的人怎會有錢買幾千塊一個的頭盔,現在的人民幣已是世界上最值錢的貨幣之一了。來看看而已。
快要到家時,走不動了,他在街口蹲下,旁邊是個垃圾桶.
一輛車馬上停到他面前,尾氣管對着鼻子撲撲的噴,方凌築站起來,不停的咳嗽,咳出暗紅的血塊,不小心掉在光亮如鏡的車身上,車門“晃盪”一聲開了,下來個胖子,費力的擡起柱子般粗大的短腿,褲襠不堪忍受嗤的一響,一腳踢向方凌築的肚子,方凌築空面口袋一樣倒下,又倒在尾氣管的下邊,“操你媽,弄髒大爺的車”那堆肥肉別罵邊擠回相對他來說是狹小的車裡,車子啓動,“撲撲撲”嗆人的汽油味又噴入方凌築的鼻孔,爬起來,往臉上抹了把,黑的。
拖着腳步走到旁邊公園裡的河邊,把頭浸入河中,好一會才拔出來,雲過鳥飛,物是人非,河水中的眼睛不再清澈,滿是世俗的風塵和已經溢入河中的滄桑,滄桑是什麼,滄桑是很多年前的舊報紙,發黃的臉孔上沉積着塵封的往事,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罷。
回到家,推開門,一屋子的冷清迎面撲來,還有股久未打掃的黴味,多少年沒打掃了,三年?五年?記不清了,讓書包拋出一道一元二次方程般完美的弧線躺到牆角,書包下面的地板立刻翹起一角,黑糊糊的,露出骯髒的另一面,隔壁宋思魚他媽炒的菜香味撲鼻,擰開開水瓶蓋,幾天前燒的水還有些熱氣,方凌築拿出了最後兩包方便麪泡着,半硬不軟的將就嗤了,“麻辣牛肉,紅燒排骨”聽這名字就比他媽的菜好吃,可惜味同嚼蠟,真像看過A片後去弄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婆。
往身上淋了幾桶水,溼淋淋的照臥室裡裂了幾道口子的破鏡子,裡面的臉支離破碎,很久沒理的亂髮遮住了半個臉龐,蒼白又蒼涼,兩眼無神,淒涼得像條無家的狗,方凌築往鏡子吹了口氣,碎成一地的自己,一臉漠然的看着他。
電腦面黃肌瘦的躺在牀頭,年紀老了,破得像被卡車壓過,開起來比拖拉機還響,躺到牀上,望了蜘蛛網一般的天花板一會,方凌築正打算睡覺。“咚咚咚”卻聽見了敲門聲。
開門,幾個快遞公司的工作人員擡着幾個紙箱站在他門前的走道里,從紙箱上的文字可以得知這是一臺電腦和個《天下》的遊戲頭盔。
“請問,這是方凌築先生的家嗎?”其中一個人問。
“是的”方凌築答道。
“這是您一位朋友通過我們公司快遞給您的物品,請查收”那人將快遞單和一支筆遞給他。
誰?誰給他寄來的東西?方凌築沒有問,簽上自己的名字遞迴那人的手上。
幾人把東西搬進他的房間,就走了,開頭說話的那人臨走時遞給他一封信,說是一同送來的。
關上門,方凌築拆開信,裡面五個字。
“師傅,我想你!”
眼前浮現一張美絕人寰的臉,方凌築溫柔的笑笑,原來是她。
那晚,現實中一年以前的遊戲《江湖》裡,水沁蘭走後,辛葦跳離他的懷中,眼圈泛紅的看着他,定定的道:“再不告訴我你叫什麼,住哪兒,我就去死,現實中的死法!”
他望進她的眼裡,她的眼睛告訴他不是在玩笑,就嘆口氣道:“方凌築,A市人”。
辛葦笑了,讓月兒羞愧的躲進雲中,道:“見面的時候,你得抱我”
此時的辛葦站在離方凌築家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不能驅散眉間緊鎖着的憂愁,印象中,他是無所不能的,不僅僅是武學上,她遇見的難題在他那沒有不能解決的.是什麼難題讓他只能進遊戲靠裡面1:6的時間比例來舒緩痛苦,而且生死在一線之間,從天下公司關閉《江湖》到《天下》公測的這段時日,天底下受影響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了。
正想着,遠處街頭轉彎傳來了故意放重的腳步聲,帶好面具,辛葦轉身對着那幾個做快遞公司工作人員打扮的手下。
“任務已經完成,請問家主還有何吩咐?”幾人躬身道。
“沒了,退下吧”辛葦揮揮手,等幾人隱入夜色不見,才走回自己的車旁,拉開車門坐下。
旁邊有人!她坐下的那一刻才發覺,,誰能無聲無息的在她眼皮底下拉開車門坐倒裡面?她側頭望去,和身投入方凌築的懷中,好久好久,才捨得拉開點距離,問道:“你醒了?”。
方凌築搖頭,道:“只是想你,況且,遊戲一開,可能就沒碰面的機會了”。
辛葦沒有說話,覺得好累,他留在她頸窩的吻痕,是他對她最親近的一次舉動,捨不得運功消除,就那麼顯眼的留着直到自行消退。若無其事的露在別人面前,好羞!面具下的臉蛋不知道紅了多少次。
方凌築的視線不會受到黑暗的阻隔,況且還有漏進來的點點燈光,看着她的臉慢慢變得通紅,俯下身,扯下面具,脣細細的往下移動,吻住了她嫩如三月春花般的嘴兒。
辛葦生拙的迴應,珍藏了二十二年的初吻被他溫柔的奪走,兩人同樣的生拙,好幾次咬疼了彼此的脣,但誰也捨不得分開,糾纏的舌尖傳達兩人間久被壓抑的綿綿情意。
他也愛她的,辛葦的淚就這樣狂奔而下,以前他老是不冷不淡,甚至視而不見。
好象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又彷彿只有一瞬間的停頓,方凌築終於放開了她,紅腫的脣瓣鮮豔欲滴,胸部不停起伏,沒等她回神,受不了這種香豔誘惑的方凌築又一次霸道的噙住了她的舌尖。
月落日出,辛葦的眼睛剛要睜開,“別動!”方凌築輕聲命令,她在他的懷裡睡了一晚上,他現在在初生的陽光裡數她長長的睫毛。一會後。“可以了”方凌築道,他的呼吸帶着熱氣呼在她臉上吹彈可破的肌膚上,一陣翻翻滾滾的熱浪從她身上流過,睜開眼,方凌築的頭在她視線裡越來越大,兩人的脣在不斷的靠近中,只得又合上了雙眼。開始了永遠都不閒多的熱吻。
終於要離開了,辛葦沒有太多的戀戀不捨,離別只是爲了重逢。他們還有的是機會,雖然《天下》裡的地圖面積跟現實一般,但總會見面的。她掏出一張卡,遞給方凌築。
“幹什麼?”他問。
“徒弟給師傅買酒喝的!”辛葦頑皮的笑道,踩下油門風一般的走了,她沒有告訴方凌築密碼,這沒必要,她早就告訴他她的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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