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他極不願意見到的人。
偏偏在這個時候遇見了這個人。
在這條大街上,除了他和天魔·竺簫外,就再沒有別的人。
這個人象徵着死亡。
他走到哪裡,死亡就降臨在哪裡,這是韓湘親眼目睹過。
要是換作以前,遇見他韓湘絕不會怕他。但現在,韓湘一點也不想死。他生命的火花又剛剛熊熊地燃燒了起來,長河之水又繼續流淌,咆哮着流向未來。
韓湘看着燈光裡的這個人,他的臉揹着燈光,看不到一點表情。就連五官,也看不清楚。看見的是黑黢黢的,模模糊糊的一片。他想在死之前看清楚這個人的表情,看清楚他的模樣,這個願望似乎也不能得到滿足。那天他們在雨中交過手,但他低低的戴着斗笠,遮着了他的臉,加上滂沱的大雨,叫他始終沒有看清楚他的模樣。當天魔·竺簫擡頭望白骨陰風的時候,韓湘的注意力又全在白骨陰風的身上。
韓湘知道今晚逃不脫,他已經感受到了死亡。雖然這個人沒有對他散發出兇惡的殺氣,什麼也沒有做,但死亡依然存在。這個人就是死亡,如鬼魅中的牛頭馬面。凡看見牛頭馬面的人,必將活不過子時。他從來沒有懼怕過死亡,直到現在遇上天魔·竺簫。韓湘必須去面對死亡,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厲害無比的四大天王,在天魔·竺簫面前,也不過變成了碎片,這是他親眼所見的。
這個時候,在這條大街上遇上他,除了接受死亡,韓湘還能做什麼?
如果有藍逍的絕世逃跑功夫,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可他是韓湘,只會吹笛子,只會向前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死亡,他都得走。走了幾十年,還得繼續向前走,鞋都走爛了無數雙,刀山,火海,死亡也走過了無數次。但今天,他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盡頭。前面除了死亡,別無他路。
天魔·竺簫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似在等待韓湘過去。
別了,白骨,我先走一步。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會跟在你的身邊,哪怕做你身邊的一隻狗也行。別了,白骨,我不能實現對你的諾言,不能永遠地跟在你的身邊陪你到天涯海角,不能爲你吹上一曲你最喜歡聽的笛子。別了,白骨,雖然我們相識很晚,但你給了我再次活下去的希望,是你點燃了我已經熄滅的生命之燈,讓我已經凝固的長河咆哮、奔騰。再別了,白骨,我要告訴你,你讓我心中枯死的愛情樹苗有了新芽,你給了我快樂,給了我美好的幻想。別了,白骨。別了······
這個常常流淚的老人,現在卻沒有一滴淚流出來。臉上,異常堅強。心裡,異常的坦蕩。
韓湘握緊手裡的笛子,向天魔·竺簫走去。
身後,是店主人關門的聲音。
烏龍鎮的長街上,燈光漸次被關進房裡。長街上漆黑,安靜。
這漆黑跟安靜,不正是死亡!
天黑了。
客人陸陸續續的走了,店裡只剩下住店的人。郭長壽叫店小二點燈,再關上店門。
店小二把燈放在郭長壽麪前的櫃檯上,就去關店門。郭長壽拿出賬簿,趴在櫃檯上。算盤打得啪啪的響,他開始算今天一天的賬了。
韓湘還沒有回來,他這笛子買得也太久了,出去都快兩個時辰了。幺店子離烏龍鎮,也不過五里路程。
韓湘沒有回來,郭長壽一點也不着急。他沒有叫店小二給韓湘留門,彷彿已經知道韓湘回不來了一樣。
燈光昏黃。
算盤啪啪的響。
筆在紙上記賬的聲音,沙沙的響。
賬終於記好了。郭長壽打開抽屜,把賬簿放進去,鎖好,鑰匙拴在腰帶上。擡頭,大廳裡空空蕩蕩,無一個人。店小二已經把板凳腿朝上的放在桌子上。
郭長壽拿着燈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徑直向後面走去。左右的客房裡,窗戶上的燈光已經熄滅。一種異樣的感覺爬上郭長壽的心頭,他禁不住擡頭看天。天上沒有星星和月亮,有的是黑絲巾一樣的烏雲。天色還早,怎麼這些客人就睡了?郭長壽心裡很納悶。二郎·哮天跟媚娘·柔貓房裡沒有燈很正常,因爲傍晚的時候他看見了白骨陰風,這件事二郎·哮天一定告訴了媚娘·柔貓。所以他們房間裡不敢點燈,是怕白骨陰風找到而懲罰他們。烏邦房間裡也沒有點燈,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紈絝子弟怕的是什麼?郭長壽猜測,一定是媚娘·柔貓叫他不要點燈。
別的房間裡怎麼也沒有燈光?
他店裡來的十八羅漢,個個手拿兵器,說話也粗聲大氣。郭長壽看出來,他們個個身懷絕技,武功不比四大天王低。這些人到來的時候,也沒有引起坐在長亭裡的二郎·哮天看一眼。
十八羅漢來到他店裡後,要了兩間房,並把店裡所有的姑娘都要進了房間。店小二把她們帶進房間後,就再也沒有看見她們跟十八羅漢出來過。也沒有叫店小二把飯菜送進他們的房間裡去吃。現在,他們也這麼早就睡了?
這透出危險和奇怪。
危險,象徵着死亡,或接近死亡。
奇怪,就包含了太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