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初升,夜風清涼,繁星隱沒,一重又一重的陰雲密佈着半個天空,遠處隱隱傳來滾滾的雷聲,眼看就要下雨了。
微五憂心忡忡地站在拓跋曄的身後,心中更是不安,他透過越來越黑的天幕,看向端坐在湖心小島邊,面容消瘦下來的太子拓跋曄,不知道爲什麼,光是看着這樣落寞孤獨的郎君,他的心中,便會響起能讓郎君朗聲大笑,能讓郎君神情冰寒,能讓郎君怒火萬丈的阿九。
“若是阿九在此,定然會令郎君解去煩憂。”想到這裡,微五喃喃自語,低低的嘆息出聲。
他的嘆息聲,被一側的車四聽到,車四望着大殿的方向,苦笑着說道:“微五,今夜若有雷雨,恐怕皇后又會找藉口不送食物了,你我還好,郎君卻因皇上狠心食不下咽,日漸消瘦,若今夜不送飯食,雨大水漲,我們明日還得餓一天。”
“轟隆隆……”車四聲音一落,便有滾滾驚雷帶着驚人的氣勢落了下來,一道道閃電劃破長空,雲層黑暗無比,狂風猛烈地颳了起來,眼看着大雨就要來臨了。
“暴雨即將來臨,郎君且回屋內躲避。”微五大步上前,朗聲提醒着拓跋曄。
“咔嚓……”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掀起大浪的文瀛湖水!
拓跋曄像是沒有聽到頭頂的驚雷一般,那雙猶如夜幕中璀璨星子的眼睛望着遠處的水波之上,一艘木船在狂風捲起的驚濤中破浪而來!
那是每日黃昏後前來文瀛湖心小島爲衆人送飯的宮中侍女,而遠處,因風大浪高,夜幕漆黑,那些在湖面上佈置了一圈的高級劍客們正撤退到湖邊!
“郎君?”微五也看到了乘風破浪而來的小船!
拓跋曄藉着閃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眸,聲音冰寒,緩緩說道:“恐怕今夜便是我們在宮中的最後一餐了。”
最後一餐?爲什麼?
見微五不解,瞪大了眼睛看着船上奮力划槳的兩個宮中侍女,拓跋曄難得的多說了一句話:“明日他們便會動手。”
“郎君?”明日拓跋子攸和皇后就要動手了,爲何郎君如此淡然鎮定?
“明日可知城外爾容隆之心。”拓跋曄淡淡的點頭說道。
這下微五明白了!
爾容隆是平城之外駐紮的曄家三萬大軍之首,曾經是皇上親自爲拓跋曄秘密安排的大將軍人選,這一次皇后和拓跋子攸聯手,得到了皇上的默許,或許皇上有難言之隱,若爾容隆聽從皇上密令以太子安危爲藉口討伐平城,讓皇后和拓跋子攸尋找藉口誅殺太子,這就表明了皇上是真正想置太子於死地,讓拓跋子攸取得代之!
原來,郎君等的是最後圖窮匕見的一刻!
豆大的雨點終於急速落了下來,那飄搖而來的小船也堪堪靠岸!
兩個宮女擡着一隻大竹筐,沿着石頭小路向着湖心小島上的石頭建築快步走來。
當頭的宮女彷彿知道拓跋曄和微五,車四站立的迴廊所在似的,低聲說道:“花大哥,快一點。”
“然。”
“噼噼啪啪……”傾盆大雨傾瀉而下,兩個宮女恰恰在滂沱大雨落下前一刻,擡着裝滿食物的竹筐跑到了屋檐之下。
迴廊內點着的油燈幾乎被大風吹的東倒西歪的,晦暗不明,當其中的一個宮女左右查看着通往島內大殿的路經時,一道足以劃破長空的閃電頃刻間將周遭照亮,將那穿着麻白色宮女衣裙的女郎照亮!
迴廊之下,那宮女窄袖長裙,高挽髮髻,斜插着一隻宮女們常用珠釵,剛纔冒着雨點小跑,一縷髮絲飄落在額前,遮擋着她那靈動黝黑的杏眼。
閃電照亮天際,劃破長空的一剎那,那雙黝黑的杏眼便對上了一雙漆黑夜幕中獵豹一般的星目!
拓跋曄不由自主地大步迎了上來,頃刻間,便定定地看到了迴廊內俏生生站立的女郎身上!
她的杏目,清澈透明,便如漆黑夜幕中的一輪皓月,明澈中透着驚喜,她身段婀娜清麗,自有一股輕靈的高雅,即使是穿着宮女們常穿的麻白色衣裙,也如從天而降的精靈一般,有一種不同於凡俗女郎的靈氣!
拓跋曄的星目落到了女郎精緻小巧的脣上,落到那又大又黑的杏眼上,他一瞬不瞬地看到女郎右臉頰之上的青色的,猶如彎月一般的胎記,他的心猛烈地狂跳起來,他那暗淡的臉色頓時明亮起來,就這樣壓制着心中的狂跳和驚愕,他的嘴角高高揚起,傲慢地問道:
“驪家阿九,太子府淪陷被困,你沒有趁亂離開平城,到宮中文瀛湖中心是何用意?”
驪家阿九?
身側的微五和車四一怔,仔細地盯着眼前的女郎看了過來,另一個宮女打扮的女郎卻大聲叫到:“微五大人,車四大人,幫花木蘭將這些食物送到屋內,大家都餓了吧?”
餓了,當然餓了。
阿九來了。
阿九居然帶着花大郎來了。
阿九和花大郎男扮女裝來了。
是,阿九,那是阿九!
彷彿,微五,車四,花大郎擡着筐子裡的食物興奮地談論都如天地之間的雷聲一般悄然無聲。
彷彿,這天地之間唯有兩人四目相對一般。
她沒有想到,她早已告誡自己只是報恩的心臟又砰砰砰跳動起來。
他居然在這個時候還問,居然說太子府邸淪陷被困,她爲何沒有趁亂離開平城?
他居然還問她來宮中文瀛湖中心是何用意?
他是故意的!
她坐着華的馬車一路之上得知皇后和皇帝連飯食都不及時送到文瀛湖中心的小島上,她知道他會消瘦,她心中有着莫名的擔心和心疼,他是堂堂太子啊,領兵十萬人的太子,不知道捱餓十天後,會有怎樣的落魄風華?
他的聲音清朗如玉,說話的語調高雅貴氣,儘管有點消瘦,卻依舊令周側的一切都黯然無光,眼前這個男人,即使是身處逆境,也猶如遠在雲端之上的謫仙中人,絲毫沒有落難的悲苦!
真正的沉穩鎮定,泰山崩於眼前而不亂,如此的拓跋曄,如何不叫她心動啊。
可惜,可惜……
俊美如斯,偉岸如斯,鎮定如斯,清朗如斯,可惜啊,可惜,她還是不能繼續心動啊。
他和她便如天地,便如雲泥,即使是他身在落魄之中,灼灼風華也勝過高大巍峨的高山峻嶺!
她只能報恩,此番前來,她只有報恩的心思,她必須只有報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