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後,樑辰幫我申請了一個微博賬號。他說他白天在家裡複習期末考或者我晚上加班的時候我們可以時不時互相“at”一下。
我當時雖然隨口答應了,不過卻並沒有時不時“at”他,一來每天在電視臺到處找電腦實在麻煩,二來我對社交網絡一向興趣不大——上一次我登陸博客和班級羣已經是三個月之前的事了。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在他幫我註冊了那個賬號一週之後才發現我的暱稱居然是“樑太太”。
我氣惱地問他爲什麼幫我取那麼一個名字,讓蘇珊她們看見的話多不好意思啊。他反問我爲什麼過了這麼久才登陸那個賬號。我說我在拍攝的時候找不到電腦。他好奇地問說:“你的手機難道不能上網嗎?”
“不知道啊,我基本只用手機發信息和打電話。”我說。
他看了眼我手裡那臺滑蓋的三星古董機說:“我真搞不懂,你那麼時尚的一個人,爲什麼會用這麼老土的手機呢?還有電腦也是,你那臺康柏的機子都用了快四年了吧?”
“我爲什麼要在手機和電腦上花那麼多錢啊?它們又不能搭配我的衣服和鞋子。”我說。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就不做聲了。
只兩天後,他便幫我買了一臺iphone回來。我一見他從包裡拿出那個白色的四方盒子就沉下臉來說:“馬上回去退掉。”
“就知道你是這種反應。”他把手機放在我的書桌上說。
“那你還買?”
“男人幫心愛的女人買點東西不是應該的嗎?”
“小屁孩裝什麼純爺們啊?”我斜了他一眼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能幫我買太貴的東西,用你自己的方式跟我交往嗎?”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我當小孩啊?”他似乎有點不悅,“這就是我的方式不行嗎?”
“可是你還是學生,哪裡會有那麼多錢呢?”我緩和了一下語氣說。
“這半年我在補習學校兼職也存了一點錢。”他在書桌旁邊坐下來說。
“你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錢,還是用在更加有意義的事情上吧。”我上前揉了揉他的頭髮說,“再說你不覺得把iphone當鐘錶用有點太浪費了嗎?”
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你還真是個技術白癡,難怪蘇珊她們總是說你的科技觀念落後其他人類20年。”
我嗔怒地推了下他的腦袋。
“那你覺得什麼事纔算是有意義的事呢?”他跨坐在椅子上仰起頭來看着我說。
“就是你自己對未來的計劃啊。”
“買車買房?”
“你現在想這些會不會太早了一點?”我笑說。
“現在房價飆升的比火箭還快,我大概真的需要從現在開始存錢了。以後我們總不能一直租住在公寓裡吧。”
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和表情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我的心臟猝不及防被什麼東西猛揪了一下。
他又仰起臉來微笑地看着我,像是在徵詢我對剛纔那件事的看法。我只勉強笑了笑,沒有迴應。我想起去年夏天我跟方路揚說過的30歲之前想要達成的人生目標,其中一項就是找一個跟我認真相愛的人。而今,我已經找到了那個人——我想這世上再沒有比樑辰對我更溫柔和包容的男人了。可是在那之後的事情,我卻從來都沒有仔細考慮過。毋寧說,我一直以爲,跟他在一起我可以不需要考慮那些讓我覺得恐慌和抗拒的現實問題。我甚至時常開玩笑地叫他“小孩”,然而最近我卻漸漸地發現,在這段關係裡,他已經走在我的前面了也說不定。
我又問他沒有比較近一點的計劃。
“那就去旅行吧。”他說,“跟你去一個溫暖的城市旅行。”
“也不一定非得是跟我有關的事情吧。”
“我關於未來的每一個計劃裡都有你的影子。”他微笑說。
樑辰把那臺iphone退掉的第二天,我就開通了手機上網的業務。從那以後,我幾乎每天都會去微博上跟他互動一下——當然,我已經把暱稱改成了我的名字。我的粉絲只有十幾個朋友和同事,平時也鮮有人來評論,因而幾天之後差不多滿屏都是我們的瑣碎對話了。於是,蘇珊、唐文心和方路揚他們也開始頻頻地過來調侃幾句,比如“秀恩愛自重”之類的。對此,樑辰基本上只會回覆一個扮鬼臉的表情。
不過,我們有時也會遇見一些不怎麼友善的陌生人。
我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叫DY的人是在我的粉絲數快要破百的時候,我發現這個既沒有頭像又沒有任何資料信息的人似乎不管我發表什麼樣的內容他都會轉發一下,一開始我以爲是個殭屍粉就沒怎麼在意,直到那天他突然在樑辰轉發給我的一條微博下面評論了一句“越是拼命地證明什麼,就越說明缺少什麼。”那是一個關於情侶心意相通程度的趣味測驗,樑辰轉發時還加了一句“樑太太,我剛剛測了一下,我們是滿分哎”。那個叫DY的人的評論顯然讓他十分不快,然而讓他更加不快的是那人的主頁。他從頭到尾地掃了一遍那些轉發微博便皺着眉頭問我認識那個叫DY的人嗎。
“我怎麼會認識這種人?”我說。
“那爲什麼你的每一條微博他都要轉發?”
我只說了句“估計就是個生活空虛的傢伙,不用太在意”就把那人拖進了黑名單裡。
一月中旬,樑辰終於結束了學校的考試。然而我卻愈發地忙碌了。因節目組要趕在年終前將春節期間的那幾期特別節目製作出來,我們差不多每天都需要加班剪片子。
我對樑辰說,你還是先回老家吧,我大概要一直忙到除夕了。他說,沒關係,我可以再等幾天。我問他要等什麼,他只含糊了幾句沒有回答。
不過,只幾天後,我就明白了他在等什麼。
那天晚上,爸媽突然打來了電話,跟我聊了幾句近來的工作之後,便徑直問我會不會帶男朋友一起回家過春節——我和樑辰交往到第二個月時堂姐就“不小心”把我已經交男朋友的事泄露給了我爸媽,好在她沒有不小心告訴他們我的男朋友是個比我小五歲的大學生。
“你們也交往這麼長時間了,帶回來讓我們看一下吧。”爸爸說。
“對啊,就讓我們看一下準女婿唄。”媽媽也說。他們的語氣裡都帶着一種隱隱的戲謔。
我心說,如果你們知道你們的“準女婿”是個沒有收入沒有畢業的學生,我看你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他老家有事,已經回去了。”我說。
“這麼早就回去了啊。”他們的聲音裡透着滿滿的遺憾,“那年後你一定要找個時間帶他回來見見我們啊。小曼我跟你說啊,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能再挑三揀四了,我們聽顧瑤說那男孩挺不錯的,就這麼把事情定下來吧…”
“媽,我這邊信號有點差,回頭再跟你說啊。”我故意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遠遠地對着話筒喊了一句就掛斷了電話。一轉身,樑辰正站在門口但笑不語地看着我。
“幹嘛?”我問說。
“我也覺得‘準女婿’可以跟你回家見一下岳父岳母。”他笑說。
“邊兒待着去。”我推了他一把說,“他們要知道你比我小五歲,並且還是個學生,不把家裡攪得雞犬不寧纔怪呢。”
“可是不管再過多久我都比你小五歲啊,你總不能一直不帶我回去見他們吧。”
“以後再說吧,你現在還是太小了。”我說。
“我不小啊,你知道的。”他衝我擠了擠眼睛說。
我瞪了他一眼說:“你這傢伙,幹嘛一臉清純地說出這種下流話啊?不會是被方路揚那死不正經的大叔給同化了吧?”
“我是說年齡啊,你在說什麼?”他一臉無辜地說。
我一時有些窘迫,惱說:“我說的也是年齡。”
他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我羞惱地擡手打他,卻被他順勢拉住攬在了懷裡。
我不知道是否因爲我們那天以一種太過輕鬆地方式談論了那個問題,以至於樑辰似乎並沒有完全理解我的立場——只兩天後,我便被堂姐告知,樑辰要跟我一起回老家過年。
我聽她在電話那頭熟練地安排着回家的行程,一時有些懵。
“不是,誰跟你說我要帶他回家了啊?”我打斷她說。
“你不帶他回去嗎?”她聽上去有些吃驚,“他不是連票都買好了嗎?”
我頓了兩秒就忿然地掛掉了電話。
不一會兒,爸媽的電話也打了進來。他們先是怪我對他們保密,接着又一廂情願地猜測我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最後他們又將回家那天的行程重新幫我安排了一遍。比如他們幾點去車站接我們,幾點去酒店舉行接風宴,以至我們晚上要睡的房間,第二天要見的親戚都安排的極盡詳實,面面俱到。這種“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的語調讓我惱火不已,所以一結束跟他們的通話我就火大地撥通了樑辰的電話。
“樑辰你這麼做有意思嗎?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現在還不是時候,你瞞着我做這些又算什麼啊?”
“你在說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錯愕。
“我們才只交往了四個月而已,你能不能不要一個人想當然地把所有的事都決定了啊!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要考慮的事情。如果我們真的走到那一步了,我會跟你討論那些事,可是現在還爲時尚早你明白嗎?!”我忽的想起了去年跟李偉的那場訂婚鬧劇以及自己極力逃避的那些東西,那讓我愈發地惱怒起來。
“你知道你現在給我什麼感覺嗎?你讓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陀螺一樣身不由已地被你用鞭子抽着往前走!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私啊,你能不能偶爾也停下來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啊!”
在我說這些時,樑辰一直在那邊沉默着。一直到我把自己的怒氣全都宣泄完了他還在沉默着。正當我以爲他是不是已經掛斷電話時,他卻忽然開口說:“我並沒有想要跟你回家。你既然不想帶我回去,我就不會故意爲難你。我只是幫你和堂姐他們買了票而已,因爲我有學生證會比較便宜。我不知道她會誤解,也不知道她會把這件事告訴你爸媽。”
我的心跳好像突然停了下來。
“很抱歉讓你有那樣的感覺。如果你不想談那些事,我們可以不談。如果你認爲我走的太快了,我可以慢下來,只要你告訴我現在你走到哪一步了就可以了。”
我下意識地想說對不起,可是在那之前他就掛斷了電話。
那天晚上,樑辰搬回了學校宿舍。他只說要回去收拾一下回家的行李,我也沒有多說什麼。從那以後,他打給我的電話便少了很多,也沒有再跟我在微博上互動過。我回家的那天,他倒是特地過來送我和堂姐去了南站,可是幾乎從頭至尾都沒有跟我們聊過什麼。當那輛時速180邁的高速列車載着我飛快地駛離北京時,我忽然不可抑制地沮喪起來。
堂姐正坐在隔壁的位子上給她家那位小祖宗讀着《哈利波特》,姐夫則在旁邊給他們削着一隻蘋果——今年姐夫的工作總算安定了下來,也終於要跟她一起回家過年了,看得出她心裡非常的高興。
我偏過頭去望向窗外,一片覆蓋着些許殘雪的荒蕪麥田在眼前綿延閃過,更遠處是一片蕭索的疏林。我站起身來去了餐車。
只過了一會兒,堂姐也走了過來。她先是跟我聊了幾句午餐的話題,繼而又說起了樑辰。
“那天他來給我們送票的時候,我留他吃了午飯。席間他說的全都是你的事,還問我你爸媽喜歡什麼,爺爺奶奶喜歡什麼。那孩子是真的愛你,而且我看得出他非常希望我們的家庭也能夠接受他,如果有一天他突然跟你求婚了,我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她說。
我心裡愈發地難過起來。
“他沒有買回廣州的票。我一開始以爲你準備帶他回家,現在才明白他只是一直懷着那樣的想法罷了。”
希望我會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帶他回家?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那天說的那些話恐怕已經讓他徹底寒心了吧。
我嘆了口氣,看着車窗外說:“我不回去了。”
“哈?”堂姐不解地看着我。
“我一會兒在天津下車。你幫我告訴我爸媽,我要陪男朋友一起過年,今年就不回去了。”
“你開什麼玩笑?”
“前幾天我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現在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害怕我會失去他。”我站起身來說,“我也很在乎他。”
樑辰打開面前的那扇門的一剎那,臉上果然帶着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
“小曼,你怎麼…”
“你不會喜歡我家的春節氣氛的。”我微笑說,“因爲你在30號的早上就要跟爸媽回老家,然後花一整天的時間去準備晚上的年夜飯。除夕時你必須陪着那羣吞雲吐霧的長輩從頭到尾地看完春晚,再困也不能睡覺,因爲12點時你要跟爺爺奶奶去參加一個祭祖的儀式。
第二天早上五點你就要被爸媽叫起來跟着他們去拜三個小時的年,然後一整天都要接待那幫從鄉下來的遠房親戚。除此之外,你還要裝作親切地給那羣討厭的不得了的死小鬼包幾個不那麼寒磣的紅包。
在那之後的五天裡,你差不多每天都要被爸媽拉着去參加不同的酒席。你需要忍受親戚們對你的個人*的評頭論足,比如什麼時候結婚,工資是多少,也需要忍受爸媽的領導們無聊的笑話。他們一開始會談論中央領導班子或者道瓊斯指數,不過很快就會把話題扯到‘誰又升了正職,誰又走了後門,誰家兒子考上了北大,誰家小舅子的表叔包了二奶’之類的鬼話上。相信我,那真的無聊到讓你恨不得直接從窗口跳出去。這麼多年來,我差不多已經受夠了那幫人和那個節日了。讓春節和那些該死的規矩都見鬼去吧!” 我從身後拿出了那兩張機票遞到他面前說,
“樑先生,我們去麗江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