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顧家大廳,侯玄演心急火燎地要回衙門,這件事迫在眉睫。
洪承疇的大軍不足爲慮,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理會,畢竟十萬清兵壓境,難保不會有人生出異心。
他的車架已經自行回府,馬伕只當他要走回侯府,也沒有停留。侯玄演本想吩咐左右,去顧家要一輛馬車來,正好門口停着一輛看上去精美華麗的車架。
“這輛車我徵用了,車裡是什麼人?”
馬伕認得自家姑爺,忙說道:“大人,車裡是三少奶奶,恐怕...”
車簾輕輕挑開,露出一張狐媚天成的精緻的瓜子臉,眼裡藏着的明明是慍怒,卻給侯玄演一種我見猶憐錯覺。
“哈哈,原來是小嬸孃,不知道這是要去哪裡?”侯玄演也一陣不好意思,沒想到自己隨便搶個車,搶到了這個敏感人物身上。
“我要去寒山寺還願,要是姑爺急着用車,不妨去府裡另尋一輛。”這時候的馬車,是很私人的,裡面相當於半個閨房,豈能隨便借與他人。白玉瑩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嫁到顧家商賈之家,心裡本來就有幾分傲氣。可惜後來自己那高官父親犯了事,被貶官爲民,這才收斂了性子。眼下這個小白臉姑爺,竟然仗着官威,搶自己馬車,在她看來這分明就是調戲自己。
侯玄演卻真沒有那些花花心思,他本來打算作罷,一聽這話,上前說道:“好叫小嬸孃得知,那寒山寺惡僧作惡多端,原是一夥賊寇強人,已經被我一把火全燒死了。既然如此,我這裡十萬火急,先借你的車一用,事後給你送回來就是。”說完就要掀開車簾往裡鑽。
白玉瑩嚇得花容失色,生怕自家這個位高權重的姑爺,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慌忙躲下了馬車。在她心裡這個姑爺已經是個萬分危險的人物,寒山寺的高僧在白玉瑩看來,都是寶相莊嚴的得道高僧,竟然被他活活燒死了。其實也就是這樣的尤物,自小就在別人的覬覦中長大,纔會有這樣的戒心。侯玄演漫說不是狼心狗肺之徒,就算真是,也不會在別人大門口作惡。
侯玄演進了馬車,才覺到一絲不妥,車裡香氣繚繞,裝飾着各種少女氣十足的配飾。看來自己確實孟浪了,但是大局爲重,他也沒有過多在意。
洪一濁也攀上馬車,擠在其中,湊近侯玄演說道:“大哥,你的這個小嬸孃,言不盡實必有貓膩。”
侯玄演滿腦子商稅,聞言沒有放在心上,隨口問道:“什麼貓膩?”
“她說去寺裡還願,車上卻沒有一點香火,臉上塗得水粉胭脂一點不少,連車裡都有香氣。要是去佛前還願,難道打扮了給佛祖看麼。而且她既然是寒山寺許過願,豈能看不出寺裡和尚已經換人了。我看她多半是去會姘頭,否則直接就說了,何必扯謊,大哥和她又不熟。”
侯玄演啞然失笑,這些桃色八卦若是放在平常,他還聽得津津有味,但是如今哪有功夫想這些。
突然侯玄演腦中靈光一閃,眯着眼細細打量起洪一濁來。洪一濁滿臉懵態,抻着脖子說道:“大哥,你怎麼了?”
侯玄演越看越覺得洪一濁適合搞情報工作,他膽大心細,武功高強、有謀有斷。這樣的人才,侯玄演真想跟他說一句:“東廠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與之相比,徐元寶性格莽撞,混起來啥都敢幹。這樣的人只能留在自己身邊,爲自己衝鋒陷陣。侯玄演一點都不懷疑,只要自己開口,讓他殺皇帝他都敢一棒子下去。
自己這番重收商稅,肯定會和江浙道的形形色色的商賈明爭暗鬥,一支情報武裝是必不可少的。
“一濁啊,你回去之後,到各個營裡,挑選機靈強壯的士兵,要底子清白,沒做過漢奸的。我給你寫一封調令,讓各個營的軍官都配合你,你要在三天之內湊足三百人,準備跟我南下浙江。”
洪一濁一點就透,點了下頭,在心裡盤算起來。他和侯玄演心有靈犀,不用明說已經知道大哥的用意。
來到總督衙門,侯玄演着人將朱大典、閻應元叫道衙門來。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侯玄演的房內。
朱大典來時路上就在左思右想,自從來到蘇州,他就發現侯玄演對自己高看一眼。這樣的人從底層泥腿子,爬到如今的高位,少不了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腸。他自忖名聲不好,而且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政績,不知道這個年輕的督帥爲何對自己刮目相看。更奇怪的是,紹興的同僚都被委以重任,自己還沒有着落。
也難怪他這麼想,要知道朱大典的光輝時刻,是在人生最後的絕境演出中,才顯露出他的才能。
孤軍守城三個月,若不是城牆被清兵的火炮轟塌,他還能守住很久。
“朱大人,閻將軍,快快請進。”侯玄演見兩人同時來到,站起身迎了出來。
兩個人同時看到,在房內的正中央,一個大的沙盤。俯瞰上面的起起伏伏,明顯就是姑蘇城外的地貌,看來督帥叫自己來,是爲了蘇州的守禦。
侯玄演也不廢話,直接說道:“洪承疇的大軍,已經到了常州府,雖然不知道爲何比我們預料的稍慢了一些,但是也不容大意。我今天單叫你們二人前來,就是想問你們有什麼想法。”
朱大典初來乍到,不想鋒芒太露,伸手示意閻應元先說。閻應元可沒有宦海幾十年的浸淫,他只是一個小官,耿直地站到沙盤前,說道:“太湖吳易,已經同意了歸順咱們,他的手下極其擅長水戰。我看一味守城容易讓軍民喪失信心,不如在太湖伏擊這羣疲憊之師。”
朱大典盯着沙盤,暗暗搖頭。
侯玄演瞧在眼裡,問道:“朱大人怎麼看?”
朱大典呵呵一笑,行禮說道:“督帥,蘇州城堅固無比,城中存糧不少,現在又有吳江、崑山拱衛。清兵此前一帆風順,早就有了輕敵之心,洪承疇遠道而來,勢必得了命令讓他拿下蘇州。他身爲漢臣,卻手握清廷江南一帶的最大權力,他人豈能不眼紅。如此一來,他肯定急切於攻下蘇州,來證明自己。我們不妨利用他的這種急切,將他引到蘇州城下,畢其功於一役。到時候,太湖吳易就是一支奇兵。”
侯玄演閉目沉思,太湖伏擊,只能傷其皮毛,不能動其筋骨,但是勝在贏面大。朱大典的辦法若是成功,卻能將他們連皮帶骨一口吃淨。可是難度,也翻了一番。
“媽的,要幹就幹大的!”侯玄演一拍桌子,將沙盤震得一晃,倒像是上面的山川水泊,真的被他一掌拍的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