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中,陳豹已經喪失了最開始的熱血,每天混在城中跟士卒們耍槍弄棒。
城樓下的空地上,換防修整的士兵圍成一圈,看着裡面的陳豹正揮舞着一條水火棍。棍尖點到的地方,揚起一抹塵土,呼喝之間凌然生風。
小兵們鬨然叫好,使勁地拍着手掌,不是爲了諂媚上官,實在是這套功夫不賴。
陳豹收了棍子,耳聽着周圍的讚歎,頗爲受用。但是隨即將棍子一扔,怒衝衝地說道:“整日介縮在城裡,看那些叫花子野人砍樹搭棚,這哪裡是打仗,簡直就是在受氣。都說嘉定的侯玄演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哼,怎麼到了咱們福州,就成了沒種的娘們。圍城這麼久一次攻城都不敢,就知道在外面砍樹玩?”
最近的一個小兵湊趣道:“嘿嘿,這小子是早沒碰到我們,要不然哪來的這麼大的名頭,說起來滿清被吹得那麼玄乎,看來也是因爲北邊的漢人太羸弱了。要是打到福建,說不定咱們已經反攻到山海關外了,那還輪得到他姓侯的逞威風。”
陳豹雖然自信,但是還沒有到自負的地步,聞言冷哼一聲:“多鐸、洪承疇、李率泰、吳三桂這些人,說起來也都是一時之雄,怎麼就一一敗在他的手裡。”
就在他們大吹大擂的時候,城頭突然驚叫起來,陳豹眼睛一亮撿起兵刃吼道:“難道是他們終於肯攻城了?”說完帶着手下爬上了城樓。
城樓下的景象,讓陳豹的心情瞬間跌落到谷底,城郊已經佈滿了敵人的援軍,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施琅也在城樓,眼睛裡的憂色更甚,敵人的援兵出現在這裡,說明一件事,世子敗了。
福建的兵馬除了自己的兩萬人,其他的都在世子手裡,若是他們敗了,自己拿什麼守住福州?
就算是鄭芝龍在兩廣打得再好,一旦老巢丟了,他將瞬間被打回原形。福州是他的安身立命的所在,各種火器廠、造船塢、港口碼頭都在福建,一旦失去了這個經營幾十年的老巢,拿什麼供養兩廣的十幾萬將士。想到這裡,就算是一向冷靜的施琅,也變得有些焦躁。
好在城下的北伐軍還是沒有攻城,以前是六萬浙兵砍樹搭棚,現在變成了十六萬。福州城郊已經被砍得光禿禿的一片,但是城內的人,已經沒有了開始的淡定從容。
陳豹上前找到施琅,抱拳問道:“大人,我們現在怎麼辦?”
“等,平國公必須放棄兩廣了,他會回來的。”施琅彷彿在給自己打氣,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鄭芝龍殺回福建。要知道在兩廣,可是有十三萬的能征慣戰的湘兵,死死地咬住了鄭芝龍。但是施琅只能這樣說,至少還能給自己的手下一點信心。當初鄭芝龍執意要去兩廣,摻和那趟渾水,施琅就是反對的。在他看來,既然有意和朝廷撕破臉皮,不如直接和滿清談判,趁着當初滿清和北伐軍在襄陽川蜀打得不可開交,直接從背後給侯玄演一刀。
但是鄭芝龍沒有這個魄力,他還是選擇了等待,等待新皇帝的問世。這在施琅看來簡直蠢到了極點,一個深宮後院的娃娃皇帝,是男是女還不都是別人說了算。鄭家海盜出身,遇事總是想觀望,等着別人先上自己在後面撿便宜。殊不知現在不是海盜之間的爭鬥,而是角逐天下,這種氣量如何能贏。
陳豹等人聽到鄭芝龍的名字,精神一振,尤其是聽到他還有可能回來相救,更是恢復了幾分信心。
城下的大營中,侯玄演終於盼來了自己的大軍,浙兵人人喜形於色。營中彷彿提前過年一樣,到處都是歡聲笑語,這場攻城之戰似乎還沒打,他們就已經篤定了自己能贏。
中軍大帳內,孫嘉績喜滋滋地說道:“國公真乃神人也,怪不得說要帶我們在福州城內過節,原來早有準備。”
侯玄演向來是不知道謙虛怎麼寫的,得以洋洋地說道:“我侯玄演說話,什麼時候打過誑語,一口唾沫一個釘,講的就是信義二字。”
帳中諸將臉上略顯尷尬,朱大典帶着幾分悻悻的笑意,訕道:“國公,福州已經是甕中之鱉,何日開始攻城?”
侯玄演見自己的手下竟然都不捧場,知道是因爲自己平日裡的話多半不算數,好在他心態好也不惱怒,擺了擺手,說道:“這個不急,你們先跟着浙兵一起挖土。”
“挖土?”
水字營諸將一臉懵逼,先砍樹再挖土,難道真要在福州城外建一座城池,將他們耗死?
錢肅樂此時已經從水字營討了一件乾淨的衣服,好生梳洗了一番,恢復了往日的儒雅氣度,呵呵一笑說道:“諸位不知,國公砍樹搭棚,實則是想要掩護挖掘地道,準備在地下炸燬福州城牆。”
衆將這才恍然大悟,十幾萬人想要挖幾條地道太簡單了,而且就算城內知道了,也沒法防備。畢竟兵力懸殊,這個辦法不失爲一個妥帖的好辦法。侯玄演還是跟張煌言學的,當初他們打武昌,就是用了這個損招。不過那次是藉着大霧,這次卻是仗着人多。雖然大家都認爲,強攻也能拿下福州城,這又不是什麼大城,說到底福建地處東南,鮮有戰事,根本就沒有幾座像樣的城邑。福州是洪武元年才設的府,當時天下早就太平,朝廷也不會花這個冤枉錢在東南一隅築城。不過話雖如此,若是能炸燬城牆難度又將降低一個檔次。
侯玄演的浙兵圍城這麼久,已經玩好了幾條地道,只不過他們沒有火藥。水字營到了之後,這個困難迎刃而解,水字營一向是火器使用最多的一營,火藥這種東西比什麼都多。
“鄭森在雙溪鎮一敗,手底下的兵馬折損極多,短時間內福建已經沒有有威脅的人馬。我們並不着急,慢慢地拿下福州,求得就是一個穩妥。他們要想翻盤,除非是鄭芝龍放棄兩廣,趕回福建,但是那時候尾隨他的還有夏完淳和十三萬湘兵。這場仗打到現在,雖然還沒有全勝,但是我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侯玄演指着朱大典和吳易說道:“首功當記在你們水字營,雙溪鎮一戰定乾坤,回朝之後我必爲你們請功。”
水字營諸將一聽,臉上的笑意更盛,侯玄演既然說了自己有功,哪裡還用請功。回去之後他自己一紙詔令就把這事給辦了。誰都知道,一個半歲大的娃娃,是不可能干涉朝政的。越國公侯玄演纔是如今朝廷的主人,是一言九鼎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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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肇慶府,鄭森在雙溪鎮大敗的消息傳來,鄭芝龍臉上陰晴不定。
他在兩廣大展拳腳的時候,自己的老巢竟然被佔了,鄭芝龍大發雷霆。
“建奴韃子這些年山躥下跳,鬧出這麼大動靜,我還真當他們是羣人物,原來是一羣銀樣鑞槍頭,一遇到侯玄演就軟綿無力。狗韃子當初氣勢洶洶,不可一世,怎麼連拖住侯玄演的兵馬都做不到,真是一羣廢物!”哐噹一聲,鄭芝龍手裡的杯子應聲落地,來自番子的琉璃杯摔成了碎片。
他當初聽信了自己兒子鄭渡的話,派人和滿清取得了聯繫,實指望韃子能幫他拖住侯玄演的北伐軍。鄭芝龍本人是篤定滿清能拖住的,甚至還有可能打過長江,攻取金陵和蘇州。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滿清根本無力拖住侯玄演,還是讓他調來了十萬大軍。
眼下自己就成了騎虎難下的局面了,若是回援福建,自己在兩廣這麼久的經營就全白費了。投入的錢糧、輜重、人馬,都打了水漂,一點收益沒有不說,還損失慘重。想到這裡鄭芝龍就頭疼,沒有什麼比損失慘重四個字更能讓一個貪婪的海盜難過了。即使他是海盜王。
鄭芝龍雖然肉疼,但是還沒有喪失理智,他自己也知道丟了福建自己將一無所有。就算是逃到了海上,失去了廣袤的神州大陸,他的商路也將變得無比狹窄。最好的下場,就是淪爲一個真正的海盜王,在海上靠搶劫維持生計。
當了這麼久的福建王,鄭芝龍當然不希望被打回原形,在福建的權勢和富足,遠遠不是一個海盜能夠比擬的。
“傳令下去,準備撤兵。”鄭芝龍這八個字幾乎就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帳中的鄭彩急道:“父親,那兩廣怎麼辦?”
“我說撤回福建,你耳朵聾了?”鄭芝龍突然咆哮起來,唬的帳中跪倒一片。
就算是福州丟了,他們手裡還握着福建的剩餘的六個府,那裡有他們的根基,鄭芝龍相信自己還有機會一戰。因爲滿清雖然放過來一個水字營,但是總不會再有北伐軍趕來,那樣的話滿清就算是再弱,也可以渡江作戰了。他是海盜,骨子裡流的就是這樣的血液,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算計別人的力量。殊不知將自己的生死,建立在對別人的判斷上,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