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是新年,今年是天狩二年,非常的不同尋常。
一十五省的布政使集體進京,還有各地總督也早早趕來,親自面聖彙報一年的政績與治下的難事。
這麼多封疆大吏來京,自然不可能是獨自前來,事實上每個都是帶着長長的隊伍。
絡繹不絕的儀仗從全國各地匯聚到金陵,讓這裡重新熱鬧了一次,侯玄演在紫禁城一一接見各地的官員,再一次瞭解了中原大地的鉅變。
在江寧一支奇怪的隊伍吸引了幾乎所有路人的注意力,他們騎着健壯的軍馬,扛着新式火槍,穿着清一色的華軍大紅軍服。
領頭的將軍頗爲年輕,強忍着心中的激動,臉沉似水腰桿筆直,率領着這羣剛剛渡江的人和馬,往金陵前行。
靖北,是一個軍鎮,嚴格來說是一個軍事爲主的行省。
當地的一切都是軍方管制,此次前來金陵,當然也得是軍人前來。
夏完淳時隔三年重回江南,這麼多年的戎馬生涯讓一個少年成長爲可以獨當一面的沉穩大將,也讓他積攢了數不盡的思鄉之情。
寬闊的道路兩側,失去了樹葉的楊柳隨風擺動,金陵的冬天又是反常的寒冷。
夏完淳從腰裡拿出酒囊,喝了一口丟給身後的親兵,親兵也不客氣,咕咚咕咚地喝完往後仍。
遠處金陵的城牆已經遠眺得見,再也剋制不住的夏完淳大聲道:“張浩,喝了本將的酒,就領頭唱一支軍曲吧。”
“遵命,嘿嘿。”
小將張浩縱馬出列,回首用高亢的嗓音唱道:“皇風被千城!”
衆將士興致高昂,齊聲唱道:
“皇風被千城,萬里海域清;
漠北無戎衣,今日告功成。
回看遼東韃虜淨,山海關外誅羶腥。
披鐵甲、挎長刀、爲君徵!
從此金陵路萬條,盡在吾皇掌中輕。”
蒼涼雄渾的歌聲,引來更多人的圍觀,金陵百姓險些把道路堵塞。
到了皇城外,夏完淳連家都沒回,就帶着幾個將佐前去面聖。
紫禁城中,侯玄演正在書房親自題寫今春的對聯,侯應俊趴在桌案上,舉着屁股爲他按住紅紙,侯婉殊在一旁等着拿去放到地上晾乾墨跡。這時候沒活幹,抱着侯玄演的大腿,乖巧可愛。俏生生地站在那裡,小小的身軀加起來還不如自己父皇腿長。
一家三口享受着難得的天倫之樂,一旁的黃櫻兒坐着嗑瓜子,不一會看得眼熱,走過來把兒子推到一邊,親自給自己的夫君按紙磨墨。
這時候小李子在外面尖聲道:“陛下,靖北的人來了,是湘西侯夏完淳親自帶隊,正在殿外等候。”
侯玄演眉間一挑,擱筆笑道:“端哥兒來了?那朕得去見見他,皇后也來吧。”
小李子引着夏完淳來到御花園,只見久違的皇帝陛下,亦兄亦君的侯玄演抱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笑着等待自己。在他旁邊是皇后殿下,懷中應該就是太子。
“臣拜見吾皇萬歲,皇后千歲。”
“哈哈,端哥兒,快過來。這次竟然親自回來了,看來西北戰事已經差不多了嘛。”
夏完淳說起正事,神色頓時嚴肅起來,說道:“準噶爾人投奔了羅剎國,靖北已經組織牧民不斷地去北海附近伐樹打獵,獵取毛皮和羅剎探險隊。只等來年天氣轉暖,就是我們順江而下,直取羅剎腹心的大好時機。”
侯玄演笑道:“羅剎國當下不算很強,可以作爲我們的下一塊跳板,朕的水師已經在日夜準備,遠征西洋的時候若是能有地面騎兵和步卒的支持,那可就太好了。”
夏完淳頭皮一麻,聽這個意思,戰爭打到莫斯科也不見得結束,陛下征程的終點到底是哪裡?
侯玄演見他怔在原地,心中明鏡一般,漢兒的征伐雄心還是太低了,幾千年了大家習慣了守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修建高高的城牆和外敵隔開,卻沒有想過徹底征服他們。中原王朝和南洋小國們做了幾千年的鄰居,從沒有想過將他們奴役,但是西方人來了不到一天,就開始殖民了。
侯玄演無奈地一笑,說道:“時辰不早了,朕就不單獨留你詢問了,等到明日大殿,再和其他省的官員一同彙報吧。”
黃櫻兒也在一旁說道:“老聽你姐姐唸叨你,難得回來一次,可得和家人多親熱一會,我們就不留你了。”
夏完淳拜別之後,轉身離開皇宮,此時他早就歸心似箭。
侯玄演望着他的背影,一隻手拖住侯婉殊,另一隻手拉着黃櫻兒,悵然到:“端哥兒父母高堂俱在,妻子姐弟猶存,世間快意事無算,以此爲最。”
咯噔一下,黃櫻兒的心中突然感覺像是被人用重錘敲了一下,一股涼徹骨髓的難言悲痛從腳底傳到天靈蓋。
一向嬉皮笑臉的黃櫻兒,毫無徵兆地刻突然淚崩,滾滾淚滴跌在地上,侯應俊嚇得小臉煞白,伸手爲母親拭淚。
黃得功、侯峒曾...只有相似經歷的彼此才懂得對方的心,當初黃櫻兒被侯玄演吸引,大抵也是這種相通的感覺吧。
不遠處金陵的夏府,夏允彝端坐在課堂上,看着殿中翹腳的家室,板着臉斥責道:“你看你們像個什麼樣子,端哥兒爲國效力,征戰在外是他的福氣,也是我們夏家的福氣。你們這樣的做派,沒來由讓下人看笑話,一點夏家的沉穩之氣都沒有。”
夏淑吉臉色稍作赧然,夏完淳的妻子錢秦篆則直接羞紅了臉,低着頭不敢說話。
夏夫人心疼兒媳,爲她出頭,毫不留情地揭穿道:“行了,別聽你爹在這裡胡吹了,什麼夏家沉穩之氣,昨晚翻來覆去睡不着,大半夜爬起來寫字排解的不知道是誰。現在又來充沉穩大氣的,還好意思笑話我們娘倆,我就端哥兒一個兒子,咱們媳婦兒就他一個夫君,緊張點那叫人之常情,我頂看不上你這裝模作樣的做派。”
“反了?反了!”夏老爺子剛想發威,就聽到門子來報:“少爺回來啦!”
夏允彝第一個箭步衝了出去,遠遠瞧見紅袍將軍,老夏已經是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