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 狼的烈酒:狼人塔森

酒館老闆本想大聲質問究竟是誰如此囂張,但當他轉身看到這位武裝到牙齒的不速之客,以及這個人背後的長劍時,嚇得聲音都變了調:“你……你是誰?”

“獵師艾肯。”

現在,整個酒館只有塔森、達爾頓、酒館老闆,以及那位剛剛闖入的獵師艾肯。酒館老闆看了看緊閉的酒館大門,隨後低頭盯着櫃檯上剛纔被自己在慌亂之中碰倒的酒杯,不敢在艾肯的直視當中再多做任何一個動作。其實,獵師這一行當一直以來很少人做,他們以獵殺狼人爲宗旨,但實際上他們也做着收錢辦事的僱傭兵,只要價錢到位,哪怕是暗殺國王這種委託他們也會照接不誤,所以在人們的普遍印象中,獵師就是一個唯利是圖、善惡不分的怪物。

“是獵師,其實幹他們這一行當的都是瘋子,還宣稱什麼要獵殺狼人,真是笑話!”酒館安靜到都能清晰地聽見壁爐中柴火燃燒時的噼啪聲,達爾頓對塔森說的這句話更顯得尤爲刺耳。

塔森微微側頭看了身後不遠處的艾肯一眼,沒有迴應。

艾肯看向了達爾頓,慢慢走近,冷笑道:“瘋子?”

“怎麼?”達爾頓沒好氣地吼道,其實他因爲自己的缺陷而稍顯底氣不足,“想和伊琳家族作對?”

艾肯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後纔回答:“當然不會。”

“說吧,又接了誰的委託讓你殺這位看起來很無辜的酒館老闆的?”達爾頓看了看酒館老闆,這話讓剛剛緩一口氣的酒館老闆頓時嚇得臉色煞白,“我給你雙倍的委託價錢,放了他。”

艾肯笑了笑,隨後他將視線移到了塔森的臉上,緩緩說道:“我沒有接任何的委託,今天來到這裡,是找這傢伙的。”

“你找他幹什麼?”達爾頓有些意外,繼續說道:“他是我朋友,如果你敢動他一根汗毛,我代表伊琳家族會……”

達爾頓還未說完,艾肯便毫不留情面地打斷了他:“伊琳家族的侏儒,說的就是你吧,達爾頓?據我所知,你可不是鷹風省正統的領主繼承人,你要時刻記得,你只是一個私生子,還是有缺陷的私生子,你沒有權力代表伊琳家族。”

“但你又能代表誰這麼對我說話呢?”達爾頓站起來反問,他一直很反感別人稱作自己爲“私生子”,就像是反感別人嘲笑自己的身高一樣,“我是伊琳家族的達爾頓,即使我將來不能繼承領主之位,那我也屬於伊琳家族,永遠!現在,你必須離開這裡,你打擾到我和我朋友了!”

“你知道你在和誰做朋友嗎?”艾肯搖了搖頭,他再次看向了塔森,笑道:“小狼,用不用你自己告訴達爾頓,你的身份?”

“出去處理,這只是咱們兩個人的事情。”塔森站了起來,但艾肯按住了塔森的肩膀,怪聲怪氣道:“知道爲什麼達爾頓說獵師都是瘋子嗎?因爲他根本不相信狼人的存在。你自己看一看我今天帶了什麼新鮮東西?”

艾肯用另外一隻手,從衣兜中掏出了一塊鹿狀的扁平銀質吊墜,拎着銀鏈在塔森面前晃了晃。吊墜上面精雕細琢着一些毫無規則的花紋,就像是一串塔森看不懂的咒語。艾肯說了一句並不是通用語的話。

突然,塔森開始發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變熱,他深知這種情況究竟意味着什麼,他想要奪門而出,但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塔森在昏昏沉沉中用手扶住桌子,低頭低聲咬牙悶聲咆哮着——就像是狼的怒吼。他想要壓抑這份力量,但這份力量想要爆發的慾望越來越強烈,完全無法由他本身的意念所左右,塔森能明顯感覺到體內那股野蠻而兇悍的力量正在衝撞着自己的軀體,自己的身體也開始無法抑制地發生變化。

達爾頓癱坐在長凳上,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塔森身體上每一塊肌肉都變得非常強壯,即使已經出現了非常厚密的灰色的狼毛,也依然能清晰地辨別出那分明的輪廓。他的腿部出現了類似於狼的反關節,四趾腳爪出奇得大;他的頭部變成了狼頭,那雙淺褐色的眼睛化成了金黃色的狼眼,透露出之前所看不到的犀利與兇狠——但他看起來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塔森重重倒在地上,用那變得寬厚而巨大的手——或者說是用狼爪緊緊地扣着木質地板,尖利而長、帶有彎曲弧度的黑色錐體指甲大部分都紮了進去,撕出一道道恐怖的裂痕。

塔森痛苦地低吼着,那對狼眼中似乎還透露出驚恐與無助,他知道狼人化身時會伴隨着劇烈的痛苦,但現在這種徹骨的疼痛很明顯不是因爲他化身而引起的。塔森全身上下的衣物已經被崩裂,現在完全由他厚實而長的狼毛遮擋並保護着他的肉體。

“看見了吧?達爾頓。”艾肯抽出銀劍,用表面挑釁地拍了拍塔森因疼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塔森現在已經變得十分高大健壯,體格、速度與力量依靠着他的狼人能力得到了大幅的強化,憑藉着現在爪子的大小完全可以握住一個成年人的腦袋,就算是對一個正常的成年男人來說,塔森現在已經算是一個龐然大物,更不用說以達爾頓的視角來看了。

那個鹿狀銀質吊墜讓塔森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被迫喚醒這份沉睡的力量,即使他已經化身爲眼下這種看起來非常強大的形態,但由於這絲毫還未減輕的疼痛,他很難做出任何的反抗。艾肯用銀劍的頂端撥弄着狼嘴,讓那白森森的獠牙露了出來,更多的是展示給達爾頓看。

“這究竟是什麼?!”達爾頓大喊,充滿恐懼地問着艾肯。

“如你所見,一位狼人。”艾肯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的輕蔑,“現在終於相信狼人的存在了?”

赤原帝國的很多人一直以來都認爲“狼人”只會出現在孩童的童謠、醉漢的胡言亂語當中,包括達爾頓也是。即使他現在親眼所見,但他依然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無法將剛纔那個塔森與現在的這個塔森聯繫到一起。

“任何狼人都不會躲過獵師的眼睛,即使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也沒必要知道。”艾肯冷笑道,將銀劍架在塔森的頸部。塔森的喉嚨中低沉地響着,就像是在做出最後的威脅。

他用一隻爪子撐地,另一隻爪子則抓住桌邊,似乎是想要站起來,艾肯當然不會給塔森——這位即將站起來的狼人任何喘息的機會,他揮起手中的銀劍,朝塔森的後背斜劈過去,伴隨着又一聲痛苦的怒吼,塔森再一次倒在地上,背部的狼毛之下,已經出現了非常長、非常深的傷口。

血液就像是無法止住一般涌出,塔森急促地喘息着,他本能地翻身將受傷的後背貼向地板,但將更爲脆弱的腹部正面暴露了出來。塔森微微仰起頭,盯着艾肯。

“不……”達爾頓低聲嘶喊,“不!”

艾肯雙手握住劍柄,對準塔森的頸部,準備斜劈過去。他當然不會理會達爾頓的制止,作爲獵師,他沒有任何理由不去終結一個狼人的生命。

他把自己對白鹿祭司的承諾拋在了腦後。

達爾頓看了太多上了斬首臺的人,每次當他看到那人頭落地的血腥場面時,甚至還有心情端起高腳酒杯抿一口紅酒。那些都是十惡不赦的人,達爾頓對於那些人只是認爲罪有應得,而對於塔森,他第一次感覺到一個將死之人不該死,即便塔森是一位狼人——狼人又怎麼樣呢?有了這樣的能力就該死嗎?

“下地獄吧,狼人。”

銀劍再次落下。

艾肯吃驚地看着塔森,看着塔森用一隻爪子緊緊地握住自己的銀劍,看着溫熱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塔森的身上,將一片灰色的狼毛染成了鮮紅色。他想要把銀劍從塔森的手中抽出來,艾肯拽了拽,根本紋絲未動。

塔森咆哮着,奪過銀劍扔到一旁,伸出另外一隻爪子抓住艾肯的上衣,一把將艾肯狠狠扯到地上。塔森金黃色的狼眼中開始佈滿血絲,他皺起鼻子亮出獠牙,側身用爪子牢牢地扼住艾肯的頸部,即使塔森沒有發力,但艾肯幾乎快要窒息,頸部的動脈瘋狂地跳動着。

“別太小看狼人了。”塔森的呼吸很粗重,即使他承受着近乎於粉身碎骨的疼痛,但他還是贏得了對他有利的結果。

艾肯難以置信,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塔森的忍耐力與承受力,即使他利用白鹿祭司所給的吊墜對塔森施加了暫時的詛咒,但這劇烈的痛苦並沒有能讓塔森完全喪失反抗能力。艾肯渾身顫抖,臉色蒼白,他尖聲嘶叫着,就像是一頭將被屠宰的豬,他伸出手使勁地想要扳開塔森的爪子,但根本沒有效果。

“裡面有人打架,進去看看!”有人突然在酒館門外喊了一句,聽起來像是巡邏的鷹風士兵。

由於這裡緊靠着城牆,位置較爲偏僻,並不像是繁華地帶那樣四通八達,再加上時間已晚,根本就沒有過往的行人,所以,酒館內的動靜除去巡邏的鷹風士兵能聽到,便再無別人。

果不其然,兩位鷹風士兵推開了酒館的門,一前一後走入,他們的表情就如同達爾頓看見塔森化身時如出一轍,他們連忙將佩戴於腰間的鋼劍抽出劍鞘,究竟是進是退舉棋不定。塔森鬆開手,嘴中威脅咆哮着,詛咒所帶來的疼痛依然還在持續,身上的傷口仍然還在淌血,他不清楚自己還能不能反抗,畢竟這些疼痛對他來說已經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放下你們那該死的武器!”達爾頓站起來,對這兩位士兵吼道,“這是命令!”

達爾頓畢竟是伊琳家族的成員,鷹風士兵效忠於鷹風省,等同於效忠伊琳家族,達爾頓的命令即便沒有領主詹姆的權威,但還是有一定的效用,只不過,他們有些懷疑達爾頓是不是被嚇壞了腦子。

“這件事不能聲張出去,聽清楚了?”

艾肯站了起來,他推開士兵,落荒逃出酒館,他的腳步有些慌亂,能在狼爪下逃生實在是莫大的幸運。

“達爾頓大人,我覺得……還是先上報給領主比較好……”其中那位大個子士兵客客氣氣地說道,“畢竟這傢伙好像是……”

達爾頓走到了這兩位鷹風士兵的面前,從口袋中掏出了滿滿一布袋的朗幣塞到了那位大個子士兵手中:“一共一百枚朗幣,你們自己私下分,只要按我說的去做。”

兩位鷹風士兵對視了一眼,上報領主可沒有外快,而且還會得罪達爾頓,無論怎麼想,按照達爾頓所說的去做似乎是最爲明智的選擇,即使他們很好奇達爾頓究竟是如何和一個狼人扯上了關係。

兩位鷹風士兵收起了鋼劍,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很聰明。”達爾頓頗爲滿意地笑道,他轉身看着已經掙扎着站起來扶着桌子的塔森,問道:

“你現在可以……恢復成你本來的樣子嗎?我的意思是……你肯定不會永遠變成這樣的,對吧?”

塔森搖了搖頭,他還暫時不能控制自己的形態,除非這份詛咒完全消除——它不僅能以劇烈的疼痛大幅限制狼人的活動能力,同時也會讓狼人能力暫時禁錮起來,讓被銀質吊墜所詛咒的狼人無法隨意地轉換形態、無法使用自愈能力等等。

“那就戒嚴酒館,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達爾頓命令道。

“即使這個時間段除去巡邏的士兵,已經沒有人路過,但如果戒嚴的話很容易讓其他的巡邏士兵注意到,恐怕會引起懷疑。”那個大個子士兵說道,“即便我們可以說承達爾頓大人的命令戒嚴這裡,但無法保證他們不會上報給領主。”

在鷹風城,鷹風士兵巡邏的位置不會固定於某一個區域,甚至可以說是完全隨心情,所以很有可能會有其他的巡邏士兵路過此地。達爾頓需要讓這件事保密得天衣無縫。

“那就僱一輛馬車,不,買來一輛馬車,這件事你去辦,至於價錢,記在我的名下。”達爾頓對大個子鷹風士兵說道,他需要另外一個士兵守住酒館門,防止有人闖入。

“塔森,我們會把你帶到鷹風城外的一個廢棄村子去,那裡沒有人,適合你養傷,可以嗎?你現在這個樣子沒辦法在這裡待下去了,畢竟我的權力有限,要是讓我父親知道鷹風城有一位狼人,他會想方設法想要置你於死地的。”

塔森並沒有多說一些什麼,他點了點頭,低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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