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下) 狼的烈酒:馬橋鎮

一陣陣叮叮哐哐打鐵的敲打聲讓塔森睜開了依然睡意昏沉的雙眼,他微微擡起頭看了一眼緊關着窗門的窗戶,透過縫隙能看到透過來的溫暖的陽光——時間應該已經不早了。整個房間很安靜,唯有壁爐中的爐火燃燒時噼啪作響的聲音。塔森的眼睛有些酸澀,他轉了一下身,隨後將被子蒙在了腦袋上,繼續閉眼入睡。

當塔森再次醒來時,那敲打聲已經消失,壁爐中的火已經熄滅,只是冒着一縷向上的白煙。

由於埃蒙德的家裡僅有一張大牀,所以在晚上塔森、艾莉森和利奇只能各自在地上打地鋪,就算是如此,這總比他們經常風餐露宿要好很多。這時候艾莉森和利奇,還有埃蒙德和羅西已經不在小屋當中——其實在塔森第一次睡醒時,整個小屋中也只有他一個人。

塔森坐起來穿好衣服,將毛毯和被子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椅子上,走出了小屋。鐵匠鋪中並沒有埃蒙德的身影,但塔森一眼就發現了遠處河邊的艾莉森——跟在她旁邊的還有利奇和羅西。

“嘿,早上好哈。”塔森走上前,睏意繚繞地打着招呼。

“這都快中午了。”艾莉森皺了皺眉,看着塔森走到河邊,用冰冷的河水洗着臉,“我還以爲你在幫埃蒙德做鐵匠活兒呢。”

“恐怕只會幫倒忙吧……”塔森站了起來,一邊用襯衣的袖口大體將臉上的水擦去,一邊笑道,“我沒見到埃蒙德,鐵匠鋪裡沒有人。”

“應該去……打獵了。”羅西回答道,但回答得並不自然。

“埃蒙德的箭術怎麼樣呢?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他教給我點技巧?”艾莉森問着羅西,“他肯定是個出色的獵人。”

“其實……不算好。”羅西似乎有些難於回答這個問題,“有時候他多是用一些陷阱,你可以去找專門的獵人,畢竟埃蒙德只是一個鐵匠。”

艾莉森聽出了被拒絕的意思,只好作罷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塔森則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笑着看着艾莉森——他看艾莉森的眼神和最初相遇時已經不盡相同了,這一點艾莉森能覺察地出來。

塔森最初看艾莉森時,他的眼神是溫和的,就像是對待朋友那樣,而經過了這朝夕相處的幾天之後,這兩天塔森對待艾莉森的眼神中不僅僅只有溫和,還多出了溫柔,並且還有一些讓艾莉森感覺到有些不安的東西——她說不清楚,她的直覺告訴她,塔森已經不是自己最初遇到的那個塔森了。

“你笑什麼?”艾莉森有些不滿地問道,看着鬍子上掛着一滴又一滴水珠的塔森。

“我覺得你最終還是要到落辰城去學的,雖然是劍術而不是箭術,但你也可以要求你的老師給你講一講。”塔森注意到艾莉森有些不太高興,便收起了自己似乎有些不合時宜的笑容。

“他只精通使劍,弓箭的話他可能就沒碰過。”艾莉森回答,“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弓箭,不學也沒有什麼關係。”

羅西忽然說想要休息一會兒,利奇則陪同着羅西一起回到了小屋,只留下了塔森和艾莉森站在河邊。

“咱們待會兒就出發嗎?塔森?”艾莉森撿起一塊小石頭扔到了河中,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已經十天了,咱們連鷹風省都還沒出……”

“很快就會到的,咱們不是問過了嗎?這裡距離鷹風省和落辰省的交界不遠了。”塔森笑答,“如果你着急的話,咱們以後可以抓緊時間,待會兒吃完午餐咱們就出發。”

塔森似乎永遠不會讓他的肚子受委屈。

“這樣吧,我先去找找埃蒙德,他打獵應該在河對面的森林裡,你回去陪着利奇和羅西。如果能讓我碰到獵物的話,我也能抓回來,作爲咱們今晚路上的食物。”塔森看了看不遠處的森林,對於狼人來說,有森林就意味着可能有一頓美餐。

“你能告訴我,你覺得我離開母親,前往落辰城這麼做對嗎?”艾莉森突然問道,“馬上就要離開鷹風省了,我不知道等我再回到鷹風城是多久後的事情。”

“你是後悔了嗎?”塔森有些意外,“還是說……只是想你的母親了?”

“我一直想要學習使劍,落辰城是我必須要去的地方。”艾莉森十分肯定地回答,但她轉而又變得沉默不語。

“那就是想家人了,誰都有這個階段,你會慢慢習慣的。再說了,你現在又不是孤身一人,不是還有我陪着你嗎?”塔森忽然覺得剛纔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有些不太合適,便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現在應該不會對我有隔閡了,你可以什麼都跟我說……”

“我知道。”艾莉森點點頭,“我的母親,她是獨自一人的,除了我,她在鷹風城沒有任何一個可以隨意交談的人,如果能有人陪她,我還不至於說出這些話。”

“你會回去的,等你再見到你的母親時,你已經能很好地保護好她了。”塔森安慰道,“你的母親也肯定很希望你能夠學成歸來,她做出那麼大的決定,允許你前往落辰城,你應該不讓她失望纔對。”

“我前往落辰城,是因爲她拗不過我的性子。”艾莉森笑道,“我的母親很古板,她覺得女孩子就應該溫文爾雅,可是我卻和她的期望大相徑庭。還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如果我繼續放縱下去,將來就沒有貴族男人願意娶我。”

“貴族男人?”

“我家算得上是一個貴族家庭,我的母親理所當然希望我所愛的男人也是一個貴族出身。”艾莉森解釋道。

塔森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但是,如果讓我和一個志不同道不合的貴族男人組建家庭,那太恐怖了……”艾莉森聳聳肩,隨後轉移了話題,她不太想談論這些方面的事情,“雖然我一直都很厭煩母親的管束,但我現在甚至都開始懷念那些嘮叨了,那些話除了對我說,她還會對誰再說呢?”

可以說,艾莉森一直都沒有讓她的母親省心過——在她小的時候,她不止一次翻越伊琳家族的圍牆;不止一次做出彈弓用石子打鳥;不止一次撕毀書籍,用書頁折成各種奇奇怪怪的形狀。“你能不能有個女孩的樣子!”艾莉森的母親不止一次地大喊道,但這並不能阻止艾莉森繼續像個男孩一樣,甚至有一次,她獨自前往野外,偶然間發現了一條看似從狼窩溜出來走丟了的小狼崽,結果,艾莉森一把抱起了小狼崽,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家中,辛辛苦苦躲過了很多人的眼睛,想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將小狼崽撫養長大,但事與願違——“你怎麼抱了一條狼回來?!快扔了!”艾莉森的母親驚恐地再次亮出了她的嗓門,立即打開房門叫來了鷹風城內巡邏的士兵。艾莉森緊緊地抱住小狼崽,就像是護住自己孩子的母親,只可惜,她並沒有士兵的力量,只能哭喊着看着士兵將一直哀叫着的小狼崽帶出房門,看着士兵殘忍地用劍劃開了小狼崽的脖子。

縱使艾莉森的母親對艾莉森總是嚴加管教,但艾莉森依然還是我行我素,不過她還是很愛自己的母親,她知道母親只是想讓自己普普通通地過完一生,但艾莉森不願意那樣。

“總得有個習慣的過程,你需要習慣,你的母親同樣需要,慢慢適應就好了。”

清冷的風掠過河面,激起了一層盪漾的波紋,艾莉森似乎因爲寒冷而開始有些微微顫抖,她伸出自己冰涼的雙手,用嘴朝手心哈着氣。塔森則靠近了艾莉森一些,一邊用手笨拙地緊了緊艾莉森斗篷上的繩結,一邊說道:“你先回去吧,陪着羅西和利奇。”

艾莉森點頭答應,她旋身朝小鎮走去,但沒有走幾步便停了下來,看向了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塔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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