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九娘一呆,還沒反應過來:“喜鵲登梅簪?”怎麼忽然說到簪子上頭去了?

她看着趙栩眼中的小心翼翼和一絲討好,有些像阿昉小時候送那個傀儡兒時問自己喜不喜歡的神情,不由得心就一軟。

趙栩點頭:“那是我頭一回自己試着做的,手生,弄壞了幾回。”他有些赧然,神情一黯:“還是你不喜歡那簪子的式樣?”

終究還是說不出要將禮物退給他的話,九娘搖搖頭柔聲說:“沒有不喜歡,好看極了,我很喜歡。只是太過奢靡,我家裡姐妹這麼多,我不好戴出來。”

九娘頓了頓正色道:“我那時拉了阿予一把,只是順手。你纔是我的救命恩人,該我送你謝禮纔是。你以後別再送禮物給我,不然我實在虧欠你太多了,心裡很是不安。”

她希望趙栩能聽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畢竟都是十幾歲的小郎君小娘子了,他再送這許多禮,幸虧是她重活兩世,不會往歪處想,知道趙栩是因爲極疼愛趙淺予而愛屋及烏。換了真正十多歲的小娘子,難免會生出些心思多出些盼頭甚至起了不該有的奢望。最後恐怕只會壞了一起長大同過生死的情分。

趙栩卻心裡一鬆:“喜歡就好,原是我忘了你家那些嫡姐庶姐的糟心事。”他壓根沒聽進去九娘後頭的話,只顧着歡喜,把那些煩心的事先拋在一邊,掏出懷中藏了一天的寶貝,已經在胸口溫得熱熱的,卻是一枝極精美的白玉牡丹釵,釵頭由整塊白玉圓雕而成牡丹花正當初放時,花瓣一片片極薄,幾近透明,層層疊疊,花心正嵌着三顆黃玉,在昏暗的燈下粲然發光。

九娘只覺得眼前一亮,頭一回見到能美到這種地步的髮釵,讓人想碰一下又不敢碰,嬌弱的花瓣似乎就要隨風而墜,看得人又是心醉又是心碎。

趙栩卻不等她開口,已擡手將牡丹釵插在她雙丫髻一側。看燈下人小臉有些呆呆的,更顯得水沉爲骨玉爲肌。他臉上一熱,就笑了開來:“果然還是白玉襯你。”

趙栩這展顏一笑,宛如千樹萬樹梨花開。九娘看着他喜不自勝的模樣,不知爲何心就一慌,猛然想起他方纔是給自己插釵了,插釵?!這個趙六還是這麼莽撞!不拘小節!自說自話!她兩世頭一回被人插釵,竟然是在這麼稀裡糊塗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她還懵裡懵懂地沒反應過來,真是白活一世了。九孃的臉立刻緋紅起來,出了一身薄汗,手足無措得話都不會說了。

樓下卻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聽見一個女聲說:“玉郎的確是蔡相的貴客,還請通融一下。”

蔡相竟然也在此地?九娘一驚,回過神來,紅着臉立刻伸手要將牡丹釵拔下來,釵尾的倒鉤卻勾住了髮絲,疼得她輕呼了一聲。

“真笨!我來。”趙栩嫌棄地笑道。他上前半步,極小心地按住釵身,替她將那幾根髮絲從釵尾上繞出來。一呼一吸,幽蘭之芳。一繞一放,幾根青絲,有種繞在指間纏在心頭揮之不去的感覺,一時竟捨不得放開來。眼底她那託着釵頭的小手,比白玉還白三分。那白玉牡丹釵盛放在他手中,重似千鈞又輕如鴻毛。

九娘冷不防趙栩忽然就和自己幾乎靠在了一起,少年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的衣襟近在咫尺,他的袖子輕拂在自己臉上,有點癢。他呼吸間的熱氣似乎就撲在自己的額頭。九娘眨都不敢眨一下眼,平日裡的七竅玲瓏心此刻竟停了跳動似的,腦中一片空白,想動卻不知爲何動彈不得。依稀聞到趙栩腕上那串金絲伽南念珠,散出如夢似幻的奇香,隔絕開三千世界,只餘這方寸之間。

不過一息,此時露濃花瘦,無語含羞。那外間的嘈雜,戲臺上的樂聲,都似乎遠隔在千里之外。

九娘忽覺頭上一鬆,髮釵已落在她手心裡。眨眨眼,自己的眼睫輕掃在趙栩袖子上。九娘趕緊心慌意亂地將髮釵塞入趙栩手裡,連退了兩步,也不看趙栩,垂首低聲說:“那髮釵,還是你收着吧。我,我先上去了。”人還是心慌不已,側過身子福了福,就要上樓去。

趙栩一挑眉,看着她耳尖都紅了,方纔那一息閃過腦中,自己也莫名地臉紅心跳起來。他將牡丹釵放回懷裡,低聲說:“我看這黃玉還是換成火玉纔好。”又揚聲向樓下吩咐道:“放了吧。”

九娘一怔,定了定神,停了腳,未及多想就退到趙栩身旁,十分好奇想看一眼蔡相的貴客玉郎究竟是何方神聖。方纔那片刻,她想着趙栩向來行事恣意狷狂,不忌世俗也不奇怪,倒暗暗自嘲枉費多活了一世,明鏡無塵的心竟被這十四歲的少年郎擾亂了一剎,委實慚愧。可見人長得太美,的確是禍水。她到底有些心虛,不敢再多看那禍水一眼。

傳來道謝聲後,一個女執事領了兩個人緩步走了上來。經過平臺,昏暗的燈下,雙方打了個照面。

九娘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阮姨娘?!”

那兩人都停住了腳,前面那人緩緩側過身來,這下九娘纔看清楚,竟然是一個頭面假髮戲妝還未卸下的男子。看服飾打扮,似乎是扮演目連之母青提夫人的伶人,可眉目之間的確和阮姨娘十分相似,難怪九娘一眼認錯了人。

女執事趕緊福了福:“玉郎這邊請。”

這位被九娘錯認了的玉郎卻緩緩朝九娘行了個女子的福禮:“這位小娘子是?”他似笑非笑地勾起了一邊脣角,無盡風流嫵媚盡在眉梢眼角,聲音如浮冰碎玉,令人神魂俱醉。九娘心一跳,不知怎地,眼前浮起幼時那位阮姨奶奶餵魚時的驚鴻一瞥。

趙栩卻已經一笑:“對不住,我妹妹認錯人了。兩位上去吧。”他一把拉過九娘,一手裝作替九娘理髮髻,順勢就用袖子遮住了九孃的臉,一手已撩開前面的輕紗指向高臺笑着說:“快看,臺上在小唱呢。”

片刻後,才傳來那幾人繼續登上樓梯的聲音。九娘忍不住又悄悄回了回頭,那跟着玉郎上去的娘子,頭戴極長的黑紗帷帽,垂落至腳踝。連穿什麼衣裳都看不出來,隱約只覺得身材嫋嫋婷婷。

趙栩這才嘆了口氣:“你這愛說話的毛病,改不了嗎?”

九娘也十分懊惱,心虛地看看趙栩:“是我錯了。”

趙栩又嘆一口氣:“知錯不改,屢錯屢犯。你還真是!那人果真長得很像你家的姨娘?”

九娘皺眉想了想:“真的很像。”可是舉手投足的風韻,卻該說像阮姨奶奶纔是。

“咦,蔡相竟然也在這裡?會不會遇到你舅舅?”九娘想起來趕緊問。

趙栩笑了笑,也不瞞她:“不止蔡相在,蘇相也在,他們約好了來找我舅舅的。應該說是蘇相知道舅舅要來看戲,特地約了蔡相一起來的。”

九娘嚇了一跳,這三人私下相見,真是天大的事。想起先前陳青說的七月十七,中書省要上書立儲,不由得擔心起來:“難道?那你——?”

趙栩卻知道她想說什麼,搖搖頭:“我本來就不想做什麼太子,做個親王逍遙自在,好得很。只盼舅舅能順遂平安。”蘇瞻如果能和舅舅能達成一致,百姓別再受苦就好。

九娘想了想,點點頭:“只盼國泰民安,誰做官家都不要緊。可是——”

趙栩鄭重地說:“阿妧,我舅舅的事,我的事,宮裡的事,朝廷的事,你以後都不要再想不要費心打聽,知道嗎?兩三天後就都沒事了,我會想辦法讓娘娘同意試試你給的古方。”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你安心——多吃點兒纔是,現在也太瘦了,還是小時候胖胖的看着順眼。”

他不想胖冬瓜太聰明,不想她太操心。她爲了贏捶丸脫臼也不怕,爲了救阿予也是拼了自己的小命。那性子啊。娘娘說的慧極必傷四個字。他一直很信,今夜開始甚至有點害怕。那麼好那麼聰明那麼厲害的榮國夫人,那麼年輕就沒了。他只想胖冬瓜好好地懶惰下去,貪吃下去,沒規矩下去,才能胖回去,七老八十還活得好好的。七老八十還圓滾滾的多好。

九娘雖然知道趙栩必定在心裡喊自己胖冬瓜,可還是笑着應了。

樓下傳來問安聲:“參見公主殿下!”

九娘笑着轉過身,果然是趙淺予帶着一個人上了樓。那人身穿精白道袍,玉簪束髮,公子如玉,世上無雙,不是蘇昉還是誰。

九娘又驚又喜,想到六孃的話纔好不容易剋制住自己,是啊,阿昉今日也在開寶寺,是在替自己祈福吧。這孩子!

趙淺予一見他倆,急着湊近來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六哥!阿妧!你們猜猜我們在開寶寺看見哪兩個人了!保管你們想破頭都想不到!”

趙栩和九娘對視一眼,同時開口問:“吳王?”“張蕊珠?”

趙淺予和蘇昉面面相覷。

趙淺予張大了嘴,下巴快掉在樓梯上:“你——你們怎麼知道的?”

趙栩卻立刻問蘇昉:“他們可有看到你們?”

蘇昉臉一紅:“沒有。幸好我們躲了起來。”

九娘一皺眉,阿昉竟然臉紅了?難道張蕊珠和吳王膽大到在佛門聖地私定終身?張子厚又是什麼態度?

***

三樓西盡頭的屋子裡靜悄悄。

執事恭恭敬敬地將兩人送到門口,不敢多言,退了開來。此時中間的房裡出來一人,高大魁梧,五官刀刻斧鑿一般,他看着正走進蔡相房間的兩個人,若有所思,便叫了那執事進屋問話。

玉郎進了門,停了停,側身柔聲道:“你在外間候着,等一會兒舅舅喚你,你就進來。”

四孃的腿還在發抖,她已經幾乎快暈了過去。她也的確已經暈過一回了。

他們一行人到了青玉堂訂的二樓房間裡,茶才過一盞,府裡就來人說姨奶奶心疼得厲害。翁翁想要帶她一同先回去。來人卻說姨奶奶特地囑咐千萬別因爲她壞了孩子們的興致。九郎十郎明明向翁翁保證會照顧好她,同進同出,聽到程家大郎請他們過去程府房間裡玩,就立時將她和女使丟在房中,帶着人走了個精光。她攔也攔不住。

等到那剛纔明明在戲臺上演戲的青提夫人出現在房裡,自己的女使竟然毫不奇怪,直接對他行禮喊舅老爺!她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依然看見了那張酷似姨娘更酷似姨奶奶的臉,或者酷似她自己的臉,四娘恨不得再暈過去一次。這就是那位姓阮的舅舅,這個姨娘口中不得了的大人物,竟然是一個伶人!就是他要將自己帶到蔡相的面前。他到底要做什麼!路上竟然還遇到了燕王和九娘!要是遇到了陳太初,她除了羞憤欲死,恐怕沒有別的路。

不一會兒,聽見裡面一聲喚:“阿姍進來。”

四娘強忍着恐懼,帶着全身雞皮疙瘩慢慢繞過屏風,一呆,她在外間聽着裡面靜悄悄的,竟然有這麼多人!

裡間一張長桌前,兩個男子正在對弈。一旁有七八位美貌侍女,均身穿抹胸配豔色薄紗褙子批各色披帛。有兩位手持舊玉柄白尾塵靜立一側,有兩人拿着宮扇替主人緩緩打扇的,又有人手捧玉如意,竟然還有人捧着一個光亮滑溜的瓢。還有兩人正在一旁的小案几上,用一個小石鼎在煮茶湯。她那個憑空而降的“舅舅”,穿着戲服慵懶地斜在一旁的羅漢榻上,脣角含笑,眼角含情,就連她看着都心跳臉熱。

對弈的兩個男子,一個四十多歲五官秀氣長鬚三縷的男子,身穿紅色圓領大袖襴衫,正執子欲行。另一個看着不過二十五六歲模樣的俊俏郎君,穿了水綠杭綢竹葉紋窄袖褙子,頭戴長腳襆頭,正擡頭笑吟吟地看着四娘。

看見四娘,那俊俏郎君側過頭來對榻上的阮玉郎笑道:“玉郎啊,你這外甥女若有你三分風情,這事就成了。”

阮玉郎卻不理他,隻眼波流轉,瞥了他一眼,眼尾上挑欲說還休,嫵媚之至。他手指輕翻間,對身邊那個拿着玉如意的侍女說:“去替小娘子將帷帽去了。”

啪嗒一聲,那年長的男子落了子,也側過頭來,就看見一個嬌弱弱的小娘子,怯生生地站在那屏風旁邊,罥煙眉微蹙,含情目泣露,兩靨帶愁,嬌喘微微,臉色蒼白,更顯得弱不禁風惹人憐愛,又或讓人忍不住想辣手摧花恣意糟蹋。

那俊俏郎君一拍手中的宮扇,驚道:“呀!成了成了!”

年長的男子卻柔聲吩咐:“走上兩步待我看看。”

四娘又驚又懼,羞憤得滿面通紅,她雖然被迫跟了玉郎上來,可畢竟是世家閨秀,怎麼可能如同伶人伎子那樣任人審視挑揀。當下咬了牙只垂了頭,顫抖的一雙纖手緊捏絲帕,看着自己腳尖的絲履,一動也不動,心想如果他們膽敢逼迫自己,自己拼了閨譽不要,也要大聲呼救,畢竟陳府的房間也在這三樓之上。這什麼舅舅,她是堅決不肯認的。

俊俏郎君大笑起來:“爹爹,玉郎這外甥女倒是像足了他,氣性不小。罷罷罷,與其便宜了趙棣那小子,還不如我娶回家來,和蘇瞻做個便宜姻親,也讓玉郎常見見家裡人。”

四娘猶如被晴天霹靂劈了個正着,靈光一現,明白青玉堂爲何一直拿捏着她的親事不放,究竟是翁翁的意思還是姨奶奶的意思?她激憤難忍,想要轉身衝出這地獄,卻極爲驚恐,雙腿卻灌了鉛一樣動也動不了。

榻上的玉郎卻不置可否,緩緩起身朝那年長的男子行了個福禮:“相公既然看過了,玉郎就帶着外甥女兒先告辭了。”

他走到四娘面前,一手擡起四孃的下巴,輕輕摸了兩下,雙目含笑:“是想喊還是想跑?哪裡像足了我?”手下驟然一收。四娘痛呼一聲,只覺得下巴快裂開了,兩行珠淚滾滾落下來,驚駭欲絕。他卻已鬆開手,一隻手指替她拂去淚珠,憐愛地嘆道:“唉,果然還是哭了更好看些。跟舅舅走吧。”

他伸手接過那黑色長帷帽,替四娘戴上,也不再行禮,徑自飄然出門,口中輕笑道:“又到奴家上場了。”

四娘顫巍巍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心慌意亂,卻看見前面三個少年等在廊上,兩個少女正說笑着從東首第一間房間出來。五個人魚貫而入了東首第二間房間。最後那人積石如玉,列峰如翠,世無其二,正是她心心念唸的陳太初。淚眼朦朧中,四娘依然看見他含笑所看的人,還是她的妹妹,九娘孟妧。

四娘拼命咬住脣,全身卻依然發起抖來。她不姓阮,她也姓孟……爲什麼!憑什麼!

阮玉郎頗具興味地看着前面的一羣少年人,其中兩個,正是剛纔二樓平臺所見的。他放緩了步子,輕聲問:“那個剛纔認錯我的,就是你家九妹?”

四娘正待搖頭,卻停了一息,輕輕點點頭,哽咽着說:“是我家九妹,她自小聰慧過人,過目不忘。和燕王殿下淑慧公主,還有蘇相公家的東閣,陳太尉家的衙內,都十分親近。”

阮玉郎停了腳,微微偏過頭來,掃了一眼四娘,脣角勾起那顛倒衆生的媚笑,低聲道:“呀,你看,你骨子裡就是流着我們阮家的血呢,壞東西。”

二人轉下樓梯。中間房裡跟着出來一位執事,滿頭大汗,卻不敢擦一擦,送他出來的大漢,輕輕關上槅扇,站在長廊之中,若有所思。

***

州西瓦子高臺上雲板又響了兩聲。《目連救母》下半段戲開始了。

三樓孟府房間的外間長廊裡,安置了兩扇屏風,將長廊又一分爲二。另一邊長廊的四個房間門口,已站滿了二十多個不同服色的精幹漢子,各自默默打量着對方的人馬。

陳青和蔡佑慢慢踱出自己的房間,往中間一間根本沒掛牌的房間走去。

蔡佑搖着紈扇,伸出手:“太尉請——”

陳青面無表情地略一拱手,伸出手推門而入,又恢復了一貫冰山太尉的模樣。

一身天青色直裰的蘇瞻正在屏風處相迎:“蔡相,陳太尉,蘇某不便外迎,失禮了。”

蔡佑一拱手,甩了甩寬袖朝裡走去:“你個蘇和重最是麻煩,到我那裡多好,溫香軟玉伺候着,好過你這裡冷冰冰的,已經有一個冰山和這麼多冰盆了,還怕不夠冷?”

蘇瞻笑着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蘇某擔心萬一說錯了話,帶累了蔡府八美的性命,豈不可惜?”

蔡佑臉上抽了一抽:“你這話說的——。”和蘇瞻打嘴仗,他贏過沒有?算了,不和他廢話。

陳青還了一禮:“請。”

蔡佑斜睨了他一眼:“惜字如金的陳太尉,肯賞光同咱們私下一見,不容易啊不容易。”

陳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言多必失。”

蔡佑打了個哈哈,鼻孔朝天哼了一聲。

三人落了座,蘇瞻親自給他們注入茶湯。

陳青老神在在,一言不發。蘇瞻和顏悅色開始說今日這《目連救母》如何如何。蔡佑半合着眼聽了半天,覺得這兩個人太壞了,合計是要比體力啊,怪不得要他來坐硬板凳,喝這麼難喝的茶。

外間喝彩連連,蔡佑喝得肚子都漲了,蘇瞻還在引經據典神采飛揚說個沒完沒了。

***

陳青走後,房間裡似乎依然還殘留着他的威嚴,靜悄悄的。

趙淺予剛剛在隔壁向程氏借了九娘來陪伴自己,一進這間屋就蔫了。好不容緩過氣來,好奇地悄悄問九娘:“阿妧,你不怕我舅舅啊?”

九娘抿脣笑道:“你舅舅最和藹不過的了,我爲何要怕?”

趙淺予鼓起腮幫子,又輕輕地問陳太初:“太初哥哥,阿妧真的不怕舅舅?”

陳太初淺笑道:“真的。爹爹和九娘相談甚歡。”

蘇昉也略驚訝,想不出陳太尉會有什麼要跟九娘說的。看着九娘笑着點頭的樣子,他也不便多問,就先將他們二人如何在開寶寺相遇,如何巧遇趙棣張蕊珠的事說了,問趙栩:“此事可大可小,你想想怎麼做才最好。”

趙栩卻一邊用自己帶來的石鼎煮茶,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什麼都不做。”

“啊——?”趙淺予輕呼起來:“爲什麼!我要告訴娘娘,告訴聖人!”

九娘輕挽了她的手:“阿予別急,聽你哥哥的。”

趙淺予越想越氣,甩開九孃的手,坐到蘇昉身邊擡頭問:“阿昉哥哥,你說說他們這是什麼道理!”

蘇昉仔細想了想,問趙栩:“可是一動不如一靜的道理?”

九娘輕笑道:“是這個道理。何況就算阿予說了,反而有爲了太子之位構陷吳王的嫌疑。沒有現場捉到,全憑各說各有理。張蕊珠必然找得出十幾個小娘子證明她當夜留在城內,到時阿予,你除了阿昉哥哥,還能有誰可以證明此事?”

趙淺予一時語塞,又氣又急又委屈,轉過身不理他們。九娘笑着走過去寬慰她:“你放心,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他們此時種的因,他日必然自食其果。阿予不能因爲他們污糟了自己的眼,污糟了自己的心情。”

趙淺予扭了扭身子:“我纔沒有看,阿昉哥哥捂住我眼睛了!”

九娘一回頭,看見蘇昉玉面微紅,心中不免一動。阿昉年已十五,難道他竟然對阿予有了什麼不一樣的心思?

蘇昉驚訝地看着陳太初手中的兩個不太一般的箭袋:“這用來做什麼?”

陳太初笑着說:“這是六郎做出來的好東西,名叫矢服。我爹爹大爲稱讚,上個月軍中就開始用了。”蘇昉、九娘和趙淺予都過去上下打量,見是兩個普通的牛皮做的空箭袋,只是箭袋開口的上方,牛皮卻收成了小小的口,串了繩子,卻沒有普通箭袋的上蓋。

趙栩不慌不忙地將茶湯注入五個茶盞中,起身和陳太初一起,往那兩個空箭袋中又吹了一會兒氣,那兩個箭袋的中間部分微微鼓了出來。兩人將袋口的繩子抽緊,繫緊了。

九娘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鼓出來的部分,有些疑惑。趙淺予卻皺眉問:“六哥你帶倆個枕頭作甚?這牛皮有什麼可吹的?”

趙栩笑着將手中的矢服平放在貼着西牆的地面上,竟真的將那矢服做了枕頭。往下側身一躺,

連九娘都嚇了一跳,趙栩愛潔成癖,怎麼會!九娘心中暗念,今夜這中元節好像有點嚇人。方纔自己不像自己了,現在趙栩也變得不像趙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水沉爲骨玉爲肌:取自宋朝黃庭堅《次韻中玉水仙花》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爲骨玉爲肌。此處水沉爲骨,指的是水仙花骨如沉香。由於自古以來沉香和伽南香同爲頂級香料,甚至常有二者是同一種香的說法。文中用來呼應趙栩的伽南念珠。

2、“露濃花瘦,無語含羞。”詞句取自李清照《點絳脣》。原文是: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3、罥煙眉微蹙,含情目泣露,兩靨帶愁,嬌喘微微。取自曹公《石頭記》寫林黛玉妹妹的“兩灣似蹙非蹙罥(讀juan第四聲)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在周汝昌先生的校訂批點本里,可以發現是兩灣眉,而不是大部分版本擅自改成的兩彎眉。細細想來,這眉毛的形容,來自於曹公好友敦敏的詠柳五言詩,就能理解爲何寫作兩灣眉,才更具像。這個敦敏,很有意思,他是□□哈赤第十二個子英親王的五世孫,寫了本《懋齋詩抄》,和曹雪芹是好基友。寫過很多詩(不是情詩哈)給曹雪芹,暱稱他爲芹。啊啊啊。我的腐女心啊。還有一個成語“碧水青山”就出自他送給曹雪芹的詩《贈芹圃》。

因爲在焉讀友的細心,另補:四娘眼中所見蔡相的個人生活,是代表汴梁極其奢華又低調的作風。哈哈哈。玉如意,在古代其實是撓癢癢的,不只是裝飾和吉祥的象徵。倫家是有實用意義的——那個瓢呢,是盛酒的,蔡相品味很好,他家釀的酒,也是汴梁各大正店蒐購的熱門品種。塵就是拂塵,倫家也很實用噠,下棋的棋盤,棋子,都可以用倫家去除灰塵。

4、矢服:宋代發明的空腔接納聲音原理竊聽器。沈括《夢溪筆談》記載:古法以牛革爲矢服,臥則以爲枕,取其中虛,附地枕之,數裡內有人馬聲,則皆聞之,蓋虛能納聲也。聽甕也是一種竊聽器,墨子的發明。我在微博放了圖片,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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