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宗翰的攻勢十分猛烈,但並沒有超出楊開遠的預料,甚至不及楊開遠的預料。
宗翰退縮到雲中以後,財政狀況惡劣到無以復加。在他才退守雲中的前半年裡,金軍還能保持一定的戰鬥力,畢竟金國曾短暫地成爲天下霸主,雖在末路,餘威尚在,靠着這餘威和雲中的山川之利,宗翰擋住了折彥衝的一輪進攻。但這段時間也正是漢軍軍威最盛的時候,有折彥衝親自坐鎮,在居庸關一線漢軍對金軍一直是攻勢。而晉北在曲端的經營下,也讓宗翰無機可乘,於是雙方便開始進入相持時期。由於向東向南無法發展,爲了爭取西夏的友好也不能向西進取雲內天德,北面又是既難統治又較貧瘠的草原沙漠,這便讓宗翰軍陷入了四面坐困的境地,嵬名仁忠、嵬名察哥對高慶裔的外交辭令並不是空話,宗翰號稱擁軍三十萬,實際上雲中一地根本連五萬精銳部隊都養不起。宗翰能支撐到現在,一方面是依靠金軍西路軍這些年掠奪到的積蓄,一方面也靠着對雲中民力地力壓榨性的透支。
所以當折彥衝北上,楊開遠和宗翰對局的時候就發現對方的後勁十分有限。
首先是騎兵,金軍對宋軍的時候本以騎兵見長,但這時又恢復到以步兵當先的情況,對騎兵的使用十分謹慎,不敢輕易浪費,甚至發生了金軍偵察騎兵被漢軍偵察騎兵發現後追殺格斃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漢軍偵騎能佔據上風主要是一些金軍偵騎竟用劣馬來給金軍作配給。金軍使用騎兵的保守態度讓楊開遠十分懷疑:金軍是否開始面臨馬匹缺乏的問題了?雲中北部是有天然的良好牧場的,金軍出現馬匹缺乏的問題,是因爲牧場發生災荒,還是因爲馬羣發生疫病?抑或是其它的問題?
接着是裝備,金軍除了一二萬精銳還能保持精良裝備以外,其它軍隊的兵器質量都呈現參差不齊的狀況。雲中一帶煤鐵資源豐富,可金軍還出現這種情況,是否是因爲工匠缺乏?可燕京破城之前,宗翰明明就帶走了大批工匠,而且雲中本來就有一個規模很大的工匠團體。還是說宗翰軍的財力跟不上,以至於有資源也沒能充分運用?
最後,就是楊開遠發現金軍有將近七成的部隊裡許多將士面有菜色。尤其是那些作爲炮灰的步兵隊伍,簡直就是嚴重的營養不足!
“看來,宗翰內部的問題很嚴重啊。”楊開遠對石康說:“不過我們也要小心,要防止他們臨死反撲,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背水一戰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折允武在塘沽收到楊開遠的戰報後甚感欣慰,對楊應麒道:“若照現在這情況看,若在給我們五年時間,甚至三年時間,宗翰就可以不戰而下。”
“不用三年。”楊應麒道:“實際上再過一年半載就夠了。這段時間來我們和雲中之間的實力對比消長得很快,如果當初六哥在漠北的行動順利大哥不用北上,那麼再等半年,我們就可以揮軍西進了。可惜漠北還是出了事,我們不但失去了這個好機會,還讓宗翰趁勢反撲。”
折允武問:“七叔對雲中的情況似乎瞭如指掌啊。”
“說不上了如指掌,不過,三哥有疑惑的地方,我正好能夠解釋。”楊應麒道:“比如馬匹不足,比如軍械失修,比如將士營養不良等等。當然雲中地狹軍多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宗翰軍會衰敗得這麼快,實是一個大病根!”
折允武訝異道:“?雲中的官員?”
“是。文官系統,還有軍隊的後勤系統,甚至部分將官,都有的問題。”楊應麒道:“宗翰爲了供養大軍,批下特權讓官吏儘量收刮,但這些官吏收颳了民脂民膏之後,交給宗翰的最多三成,還有七八成,都落盡了他們自己的口袋裡了。文官福了起來,武將也不甘人後,或者和文官同流合污,或者乾脆倒賣軍資。平時或許還看不出什麼,但一打硬仗,這些問題便都暴露了出來。”
雖然是敵方陣營的現象,但折允武聞言還是忍不住切齒:“他們……現在什麼時候了,他們還?難道他們就不知道大局一壞,他們不會好過麼?”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他們不這麼認爲。他們認爲宗翰如果覆滅,他們也不會受到影響,甚至會過得更好。”
“爲什麼?”折允武問。
楊應麒道:“有晉北、冀西的例子在。”
折允武一怔:“劉萼?”
“不錯。”楊應麒道:“劉萼是他們的榜樣,他們認爲,將來我們漢軍西進,他們也可以得到劉萼的待遇。而韓昉也是如此許諾的。”
折允武更是一奇:“韓昉?”
“嗯。”楊應麒道:“這件事情,韓昉、劉萼做得很好。太子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以來雖然晉北、雲中的邊界禁令森嚴,但仍然有大批的工匠越境難逃,有大宗的馬匹交易在進行。”
折允武問:“馬匹交易?誰買誰賣?”
“雲中的官吏賣,劉萼曲端他們買。”
折允武道:“宗翰怎麼會允許這等情況出現?”
楊應麒笑道:“文官武將內外勾結,上下其手,宗翰不一定清楚下面發生了什麼事,就是知道,也未必能控制!宗翰現在能讓雁門關守將不將關門給賣了,已經很了不起了。”
折允武又問:“可劉萼他拿什麼去和雲中的官吏交換馬匹呢?制錢、布匹、鐵器、糧食、金銀……所有這些東西,都是朝廷下令不能對雲中出口的!劉萼不會犯禁拿這些東西去交換吧?”
“沒有。”楊應麒道:“據我所知,劉萼用的,主要是地。此外還有林氏錢莊的債券,甚至我們大漢的國債券等等。”
“地?”
“對,地。河北一帶的田莊,還有塘沽的鋪面、住宅等等。”
“河北的田莊,塘沽的鋪面?”折允武道:“這些東西又不能搬,劉萼怎麼賣?”
楊應麒道:“地不能搬,但地契可以。我們大漢對私權產權保護十分得力,此事天下皆知。有地契在手,就是擁有了這些田莊、鋪面的產權。”
折允武道:“可是雲中的官吏,他們……他們要這些東西做什麼?他們現在又不能用!難道……難道他們是爲了……預備後路?”
“不錯。”楊應麒冷笑道:“這些人,可沒一個打算和宗翰抱着一起死的。他們只等着宗翰的主力被擊垮,統治一崩潰,那他們一換服飾,馬上就能成爲我們大漢的官員,就算我們大漢不用他們了,他們有了這些地產、債券,也能做個富家翁了。”
折允武聽得目瞪口呆,楊應麒又道:“劉萼用煤鐵在我們境內發了財,作爲啓動資金,弄了這些東西,然後再去跟雲中的文吏將官換馬,換人,甚至換糧,一轉手間,他劉萼就能賺個翻倍,而晉北軍的馬匹、糧食等軍資,也有部分由此而來。這兩年晉北軍不向中樞多要一份額外補貼而人雄馬壯,劉萼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甚大。”
折允武道:“這些事情,七叔都知道?”
楊應麒頷首:“知道。”
折允武問:“這些事情,可都是七叔指使劉萼做的?”
“不是我。”楊應麒道:“中樞方面和劉萼響應的,是韓昉。此外,四哥也有介入——劉萼能大規模地在河北、塘沽購置那麼多莊園、店面,就是在四哥羽翼下進行的。民間方面,四哥的岳父、林氏錢莊也和劉萼有很大的生意來往。”
折允武忍不住道:“這麼大的事情,爲什麼七叔從來就沒和我提過?”
楊應麒道:“太子,不是我故意瞞你,只是像這樣的線索,本應該由太子自己多留意的,我不能什麼事情都給太子總結好,那樣太子會養成惰性。其實關於這些事情,我的消息來源並不比太子多多少。雲中的工匠難逃,還有這些交易,晉北、塘沽、河北的公文,其實或多或少都有涉及到的,只不過太子沒有將這些線索串起來而已。”
折允武奇道:“有這樣的公文?”
“有的。”楊應麒道:“比如我記得今年二月中,曲端遞交上來的述職報告中,在靠近末尾處,就有提到十個雲中工匠逾境來歸,他已下令妥善安置等語,太子回頭一查就知。”
“十個?”折允武道:“十個工匠來歸,算什麼事!”
“可各方面遞上來的報告中,可不止這一次有工匠難逃,如果太子將各種大大小小的公文中工匠、牧民難逃的數量加起來,就會發現那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何況彙報上來的數目,通常都會遠小於實際數目。這樣估摸起來,對宗翰那邊來說可就是人口上的大損失了。”楊應麒頓了頓,又道:“至於我們河北莊園、塘沽地產方面,其實各地縣官、州官的彙報中,也有蛛絲馬跡可尋,若只是單單一宗,數量都不驚人,但如果將這裡面的前因後果串聯起來,便可以推知我們境內的經濟運作,其實和漢金的軍國之爭大有關聯。這些事情,大部分都在韓昉的監控下進行,我知道,但因對我軍有利,所以便沒有干涉他,算是默認了他們的做法。由於主要是內政層面的事情,所以三哥知道的也沒我全。現在三哥既有這樣的疑惑,那回頭我會寫信給他,和他交換情況。”
折允武聽得呆了,喃喃道:“別說三叔人在前線,就是我人在中樞,也沒看出這些事情之間的關係。”
楊應麒笑道:“太子,這些事情,我二十年前也看不出來的。不用急,慢慢來,總有能上手的一天。”
折允武道:“可要這麼說,那……那宗翰這一兩年來,其不是在爲我們做嫁衣麼?”
楊應麒忍不住微笑道:“是啊。這就叫掠敵於境內,戰勝於朝廷!說起來,這一年多來河北的經濟能恢復得這麼好,塘沽的商業能如此繁榮,宗翰也是很有貢獻的,哈哈。”
折允武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問:“七叔,那將來如果我們順利收回雲中,要如何對待這些‘功臣’呢?”
楊應麒道:“韓昉在這件事情做得很好,雖然最近他犯了一些錯誤,不過我們不能因小錯而抹殺他的這項大功。我想,大哥回來後知道,心裡也會給他記一功的。”
“我不是說他。”折允武道:“我說的,是那些禍害雲中、掏空金軍西路的貪官污吏。這些人雖然做了對我軍有利的事情,但人品不堪,將來我們若收回了雲中,難道也要像對待劉萼一般,許以高官重職麼?”
楊應麒聽了這個問題,淡淡一笑,說:“該怎麼處置這些人,那要看收回雲中時大漢的內外局勢,那是將來的事了,不用急着現在就下決定。我現在有些着急的,反而是黃河一線的問題。”
折允武道:“黃河?有二叔在,應該沒事吧?”
“這……”楊應麒猶豫了一下,說道:“宗弼的攻擊力道,似乎比宗翰來得足。之前他一部遊騎劫掠到了滄州,那也罷了,只算是一個意外。可十天前他的主力竟逼到了大名府城下,甚至讓二哥負傷,這可……可讓我大感不安。”
折允武道:“當時我也很着急,不過幸虧二叔用兵如神,還是將宗弼給逼退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看宗弼經過了這次,未必再有力量逼近大名府了,就算讓他逼近,多半也會無功而返。”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楊應麒道:“我擔心的,是二哥的手。”
“二叔的手?七叔是說二叔的箭傷麼?”折允武道:“二嬸已經代二叔來信說沒有大礙了。如果七叔還擔心,要不,我派御醫到軍中診治去。”
楊應麒想了想,說道:“這……還是不要了。二嫂既說沒事,想來應該也沒事了。如今是特殊時期,特地從塘沽派御醫去大名府,若傳揚出去,反而會影響軍心。嗯,二哥如今已是一方統帥了,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又不像說書先生口中的關雲長,方面大將還要提刀上陣。”
宗弼在河南的情況,和宗翰在雲中的情況完全不同。
女真人在河南的地盤,比起雲中要大一些,這裡是中原腹地,舊宋京師所在,雖然幾經殘破,但經濟情況仍不是雲中這樣的北地邊郡可以比擬。不過,宗弼也面臨着另外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他統治的地方完全是漢人的地盤,無論經濟形態、社會環境都和形成於東北的女真民族大相徑庭,宗弼在這裡的統治,就像一個男人頭上帶着一頂女人帽子,怎麼看都覺得格格不入。
這段時間來,宗弼能維持在此間的統治,得益於南北兩大勢力一個無力南下,一個無意北上。河南民間最有反抗意識、民族氣節與組織能力的人,在靖康年間就大量北上南下,或歸入曹廣弼、忠武軍旗下在兩河遊戰,或扈從趙構移民江東,此刻留在本地者或隨波逐流,或逆來順受,甚至助紂爲虐、樂爲胡奴,加上漢軍遲遲沒有進入這個地區,趙構又有意將宗弼的勢力作爲漢宋之間的緩衝,內外局勢兩相配合,便讓中下層的民衆對反抗漸漸失去了希望而承認了女真的統治,雖然宗弼統治期間河南民間反女真的事件月月都有,但全部由於缺乏組織與外部呼應而一一失敗。
金軍東路軍南下以後,雖然在較早的階段展現出頗爲強勁的侵略力度,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東路軍由上至下都迅速呈現出本地化的傾向。在政體上宗弼不得不大量起用漢人官吏,因爲女真統治者無法創制出一套比舊畿原有統治體系更先進的模式,所以只能依靠漢人文官實行漢制統治。不但文治如此,就是南遷的女真人在民俗上也漸漸被當地人影響——女真武力雖強,但一到中原舊畿,就如一盆淡水倒入一鍋鹹水裡,沒味道也變得有味道了。
如果說宗翰集團在雲中所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財政問題,那宗弼集團在河南所面臨的最大問題便是文化問題。再這麼發展下去,宗弼集團被同化爲一個地區性政權只是遲早的事情,一旦女真完全喪失北族的鋒芒,那時就只能等待漢廷或者趙宋來收編了。
宗弼集團上層的首領都看到了這種危機,所以儘管在財政上不如宗翰集團窘蹙,卻也十分急迫地要主動出擊。而這次北上,河南金軍的主力已不是騎兵,而是步兵——甚至過半的精銳也是如此。軍隊的成分,漢軍的數量也遠遠超過胡部。這是一種很危險的徵兆,但宗弼本人也沒有辦法。不過幸好,這些漢軍竟也展現出了頗強勁的戰鬥力,而且暫時來說沒有發生叛變的事情——畢竟,宗弼還能保證他們的糧餉,所以他們對異族主子竟也頗有幾分忠心。
戰爭在宗弼收到南宋朝廷的口頭允諾後就全面打響,沒有出路的宗弼在得到趙構的保證後,發動幾路大軍威脅着漢軍在洛陽、河東與河北的防線——山東方面出於與趙構的秘密協議而沒有進攻,那是打算留給宋軍的。
這時李彥仙已調離了洛陽,到西北赴任,洛陽的守將成了王彥,他依靠汜水與嵩山抵禦宗弼的進攻,半點不落下風。徐文駐守河內,防備宗弼渡河抄襲河東。而幾個方向中的重中之重——河北方面,則由曹廣弼坐鎮大名府,正面對抗宗弼的北上主力。
戰爭開始的時候,承受着過重政治壓力的曹廣弼,在佈局上似乎顯得有些求全責備,爲了保護河北這一年來經濟重建的成果,曹廣弼對邊界州縣幾乎是處處重視,但處處重視的結果卻變成了平均用力,當金軍大舉掩來之際,一些地區的兵力佈置顯得浪費,而一些地區面對金軍的集中兵力卻出現了薄弱環節,曹廣弼這次失誤的結果就是導致了一部金軍入侵到滄州南部,對塘沽政局的安穩造成了相當大的衝擊,甚至影響到了漢廷外交上的形勢。
幸好,宗弼也沒有預期到這次出乎意料的勝利,所以沒能及時在漢軍的這個缺口上追加兵力,而被曹廣弼急忙調遣大名府的預備軍彌補了這個漏洞。
這個事件讓曹廣弼意識到此刻的宗弼軍,無論是在兵種戰力上還是將領的戰略思維上,都已經和與初下河南時的宗弼軍大不相同。他針對眼前的局勢,重新調整了黃河戰線的佈局。不過無論多麼優秀的將領,在進行這麼大規模的調整時也不可避免地會露出破綻,曹廣弼也不例外。而宗弼又偏偏敏銳地捕捉到曹廣弼的這個破綻,在漢軍諸路尚未佈置妥當之際,便率領三萬步兵、五千騎兵直逼大名府城下。
大名府地處黃河兩大河道之間,大運河北段永濟渠亦經此處,雖爲交通要道,卻不是易守難攻之堅城。當時大名府的正規軍隊又只有八千人,面對金軍突如其來的進攻,城中軍民無不惶惶。黃河防線的樞紐就設在這裡,防範宗弼、趙構的黃河軍區大本營也在這裡,一干參謀在宗弼的壓力下大多嚇得手足無措。他們知道這一戰關係的將不僅是大名府的存亡,更關係到整個黃河戰線的成敗,而黃河戰線的成敗又關乎整個漢廷的存亡!如果只是一城一地之失,他們還可以鼓起勇氣抱着爲國捐軀之心赴難,但是這一仗,他們實在輸不起!
就在這個時候,曹廣弼再一次展現了他的堅韌與果斷,他暫時放下了作爲元帥的重任,變成了一支八千人部隊的將官和一座城池的守臣,回到了城頭,回到了戰場,具體指揮起城內軍民的各項防禦工作。
“不要緊,我已經料到宗弼會來,早已傳下命令。三天之後,山東方面的大軍就會切斷他的後路,五天之後相州的兵馬就會到達威脅他的側翼,七天之內邯鄲的預備隊就會到達,十天之內宗弼就要被我們關門打狗,聚殲於大名府城下。”
黃河戰線的參謀們聞言既振奮,又驚佩,對曹廣弼未卜先知的能耐欽服到五體投地!沒有人知道,這其實是一個謊言!宗弼的出現實在有些出人意表,實際上曹廣弼甚至連求救的書信也沒能及時送出去。不過,曹廣弼的威名足以讓這個謊言變成大名城內數萬軍民心中的事實。八千正規軍人人振奮,數萬民衆也被組織起來,走上城頭助防。
三天過去了,沒聽說山東方面的消息,不過大家相信那是曹元帥安排得周詳、秘密,意圖瞞過敵軍。五天過去了,沒見宗弼派軍往西阻擋,但大家還是相信相州的軍隊已經在西邊給宗弼軍挖墳,七天過去了,邯鄲的預備隊沒來,十天過去了,宗弼軍的攻勢依然兇猛。
這時候大家好像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了,可是這十天的戰鬥已讓大名府內的軍民忘記了當初宗弼方來時的恐懼,民衆中甚至已經有成千上萬的人在戰火的歷練中脫穎而出,成爲了合格的戰士。雖然每天都有傷亡,雖然局勢依然不樂觀,但他們卻發現只要鼓起勇氣,宗弼要擊垮他們並不容易!
當然,還有一個更爲關鍵的因素,那就是元帥曹廣弼這十天裡一直站在大名府城頭,冒着箭矢飛石親自指揮戰鬥!他站在那裡,讓大名府的民衆覺得元帥沒有拋棄他們;他站在那裡,更讓只剩下五千人的正規軍有了拼命的覺悟。
終於,駐守濟州的漢軍將領派出了一部輕騎,冒險騷擾宗弼的後方,而塘沽方面也趕緊抽調河間、永靜、冀州等地的民兵南下赴援。宗弼見各方面情況都有了動作,覺得再打下去難有勝算,便在發動最後一次沒有成功的攻城後撤退。
夕陽下,望着金軍即將退卻的隊形,曹廣弼鬆了一口氣,眼見這次可怕的危機就要過去了,忽然飛來一箭,射了個正着。諸將慌忙來護,他捂住了傷口,微笑道:“不怕,不深。你們繼續監視金軍後撤,防宗弼使回馬槍。”便在軍醫的護持下回到府中,由他的夫人親自照料。
宗弼這次撤退後,便再沒法像這次一樣將漢軍的黃河防線逼到崩潰的邊緣,黃河防線總指揮部防範、追擊的命令一一傳出,將宗弼逼回到了黃河以南,一度燒到黃河北岸的戰火再度平息,河北大地長久地平靜了下來。
宗弼自忖獨力難敗曹廣弼,趕緊向趙構求援,要求他進軍山東、渭南,夾擊漢軍。可趙構攝於曹廣弼的威名,眼見曹廣弼竟能以有限的兵力將黃河上下防得如此嚴密,自忖就算自己真的揮師北上,也未必能輕易渡河。何況楊應麒的微笑還在小延福園掛着呢,想想那張素未謀面的白臉綻放開來的微笑,趙構就覺得心裡發毛!
“可是,在這等局勢下,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啊。”
這時,趙構想起了大宋治下一些士子的呼聲:“剿金寇!報國仇!復故都!”
也許,這個時候聯合曹廣弼對付宗弼,會比聯合宗弼對付曹廣弼安全得多,划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