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嫿要買的物有件很多,得知她要去錢莊支取銀票,影五忙建議。
“娘子要買什麼直接記爺賬上就成,何許自個兒掏腰包?”
換來沈嫿陰陽怪氣。
“我這般莽撞,適才險些將崔侯還沒一個月的女兒給流小產了。哪裡好意思用他的錢呢。”
女娘:“萬幸沒事,不然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影五不說話了。
小七忙低下頭。
錢莊,顏宓將這些時日攢的銀子送上。她說話不急不緩,溫柔好聽。
“掌櫃不妨對對賬面,當時我囊中羞澀,只能每年還上些許,今兒這筆還上,大抵是還清了。”
霧氣跟着瀰漫,再也尋不得他。
小七斥:“有問題嗎?我們娘子就是看你不順眼!”
尤其,春獵那夜,她再次見了謝珣,回去就做了個夢。
——顏家的,都說了不用你還,我借你銀子可不是心善。顏家欠謝家的,你阿孃欠我姑母的,還有你欠我的,你得記一輩子。
半閒居。
他說。
夢裡,他還是多年前的模樣。周圍霧氣濛濛。
這架勢,沈嫿都不敢這麼造。
提督夫人便是要罰,也得顧及顏太夫人。
可她卻只能亂投醫,甚至低着頭羞愧出聲:“你能借我五百兩嗎?”
顏宓咬了咬脣。
再後來,西北戰事起,謝珣出征。
她喝的有點急,當下醉意浮上心頭。身子柔弱無骨的朝桌面趴去。
“叮囑什麼?”沈嫿走過去。
剛入錢莊的沈嫿有些意外的喊了一句。
影五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意思。
卻不曾想,隔了許久,她聽到一個好字。
她也不怕沈嫿笑話,低着頭輕輕又道:“她老人家對我好是真的,對我有愧也是真的。”
顏宓道:“我祖母歸了。”
“顏家的,是誰欺負你了?”
這番話,她是一個字也不信的。謝珣不會給她做主,兩家的恩怨擺在那裡。
掌櫃接了過來,他拿起算盤指尖快速撥動,開始清算覈實。
她失落有之,可再見他藏不住的歡喜亦有之。
她每個月是有例銀髮放,可如何也攢不長久。尤其這件事後,母親更是將她的例銀扣了大半。
“這一場戰打了多年,他得勝而歸,再見他時是在宣府喜宴,那次你也在。他喊我卻是顏娘子。”
也就韋盈盈那個沒心眼的,同顏宓這麼多年姐妹相稱,還不知情。
顏宓回頭,當即晦暗的眸光微亮。
明知不可爲,卻偏偏爲之。
她得還。
她其實挺卑劣的,這些年,一直暗暗的想着,至少謝珣還會記得她。
顏宓輕輕撫開:“隨你去告狀。”
影五警惕不已:糟糕!她感覺她要失寵了。
“顏娘子。”
無疑,女娘進退兩難。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被推的踉蹌幾步,險些伏倒在地的奴婢:“叮囑你家娘子莫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還是叮囑你一個奴婢可以蹬鼻子上臉以下犯上,翻了天了能做你主子的主?”
也——處處陌生了。
——這些年白養你了,你別忘了吃的是顏家的飯!
——傻不傻?往前走,切莫再回頭了。
父親得知斥責她忤逆不孝,母親更是怒言。
——顏家的,讓你記你還真記啊?
他深深的看着她,好似在記住女娘長大後的模樣。甚至難得不吝嗇的朝顏宓笑了笑。
“娘子,您該回府了,夫人的叮囑可莫要忘了。”身邊的奴婢冷不丁提醒。
醒來後,她才後知後覺,當年,謝珣借的哪裡是錢,分明是她的命。
她抱着首飾去當鋪,可提督府早已放話,哪家當鋪敢收?
走投無路時,謝珣出現了。
“你那婢女真回府告狀了,你怎麼一點都不上心?”
“當年,是謝世子取銀票給您週轉,是您非要立下字據。起先他不收,您就將銀子送來錢莊,打到他名下。這麼算算,也有五六載了。”
空氣中酒香味馥郁濃烈。
馬上的少年鮮衣怒馬,微壓低身子擋住她的路,又仔細去看她。
————
她偷偷去送行。謝珣卻在人潮中一眼瞧見了他,少年郎卻是很快挪開視線,上馬掉頭,出了盛京城。
明明她和謝珣的交集就那麼幾次,甚是說的話一雙手都說的過來。可她就是將那些女兒家的思慕,悄悄的全部放在那個人身上。
他說。
處處規矩,處處周到。
算起來,沈嫿其實許久沒見她了,先前春獵,她被提督夫人盯得的太緊。
——顏宓,你哭什麼?
——五百兩而已,不用你還。
顏宓的確記了,刻刻不敢往。
顏宓仿若未聞,她好似一條瀕臨而亡的魚,朝沈嫿綻開一抹笑來。
顏宓就這樣,聽着他凱旋出征再凱旋再出徵的消息。
影五愣:?沒看懂。
這次,他再一次凱旋。
“伱同我說說,沒準還給你做了主。”
婢女忍氣吞聲,一把拉住顏宓的胳膊:“還請娘子不要讓奴婢爲難。”
也同樣後知後覺,這五百兩,對她而言是救命稻草。對謝珣而言,其實真不算什麼。
顏宓有過些許恍惚。那些記憶紛至沓來,讓她嘴裡微微泛苦。
沈嫿拖着着下巴,看着顏宓紅着眼端着酒一盞一盞下肚。就好似喝的是茶水。
“你這樣的,別說服侍主子了,在我們院子,都不配出現污娘子的眼。”
顏宓澀然的笑了笑。
沈嫿朝影五擡了擡下巴。
她纔不要欠這份人情。
顏宓捏着酒盞的手再收緊,她忽而擡眸,平靜的眼眸看向沈嫿:“我心悅謝世子。”
沈嫿:“……我知。”
他語氣不明道。
當年,她急需一筆銀子。
她以爲謝珣會毫不留情的拒絕。
小七機靈的走上前,對着那鵝黃色婢女狠狠一推。
直到收回善城的那次出征,她被韋盈盈拉着,又去擠在送行的人羣中,謝珣忽而朝她走來。
這會兒再見顏宓賞心悅目的那張臉,浮躁的心好似被春雨輕輕撫平。顏宓總是溫柔似水,身上好似永遠帶着一種能讓人平心靜氣的魔力。
那個夢真實的讓她心悸。
“你們——”婢女的臉色青一塊紫一塊。
就連祖母,都不見她。
她笑容柔美,眼角的淚卻往下滾落。
她喃喃自語。
沈嫿湊近去聽。
“我將欠他的銀子全還齊了,往後也算是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