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淵掀了掀眼皮子,面無表情的看了阮夫人一眼,“娘,您又何必再這樣自欺欺人呢,該知道的事情兒子都知道了。不管是趙姨娘的事,爹的事,二叔的事,還是您和靖霆的事。”
也不知道是誰,我分明聽見特別響的一聲咽口水的聲音。我當然是不可能的,眼前的兩個男人更不是膽小怕事之輩,想來就只有阮夫人了。
“你都知道了?”倒是阮靖霆,木着一張臉問道。
他似乎比阮夫人更容易接受事實呢,一瞬間的驚慌之後就冷靜下來了,眯着眼睛看着阮景淵。也是,現在再衝動也無濟於事了,還不如多動動腦子,力爭上游纔是正經。
阮景淵點頭。
阮靖霆冷笑一聲,抖了抖袍子的前襟,面帶驕傲的也在阮景淵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那二堂哥你倒是說說看,都知道了些什麼呢?”
屋子裡的三人分別就坐,頓時呈現三足鼎立的現象。咳,好吧,阮夫人比較弱勢,就當是王對王好了。
看了驕傲的他一眼,阮景淵輕笑起來,右手又撫上了左手袖口的袍子,口氣中帶了些漫不經心:“靖霆,當初知道二叔死在娘手上的時候,你這個作爲兩人孩子的,又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嘶”
不知道是誰倒抽了一口冷氣,可是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再去注意了。我的視線隱晦的落在阮靖霆身上,就怕他趁着說話的時候動點兒小手腳。
“二堂哥知道的不少呀,可真叫弟弟我驚訝呢。”阮靖霆不陰不陽的說了句。
從剛纔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所以現在聽見阮景淵的話也就不顯得那麼震撼了,和旁邊一臉蒼白的阮夫人一對比,這樣的阮靖霆倒是更能讓人高看一眼來着。
“我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手底下倒是有那麼些個小打小鬧的人呢。”阮景淵立刻就頂了回去,果然是個半點兒不肯吃虧的傢伙。
原本應該親密無間的兩個堂兄弟卻因多年前的真相反目成仇,也不知道死去的阮英廉和阮老爺要是看見了,心裡又會怎麼想呢。不過就算他們都死了……眼下不還有一個知情人嗎?
哦,不對,我不該叫阮夫人爲“知情人”,而應該說她是“兇手”纔對啊,這麼多的悲劇,不全都是她或直接或間接導致的麼。
我垂手站着的姿勢不動,眼睛一溜就看見了旁邊像一團化開的雪白肥肉,癱在椅子上起不來的阮夫人。
“景、景淵,我的兒啊……你剛纔都說了些什麼啊?你爹,你爹他難道真的是……”阮夫人忽然卡了殼,可是一雙含着淚水的眼睛卻不住的看着另一邊異常鎮定的阮靖霆。
阮景淵點了點頭,這是事實,他也不必爲這個堂弟遮掩。“確實是靖霆下的手。”死者已矣,何況他也是在阮老爺死了之後才真正的嚐到了阮家大權在握的甜頭的,所以阮景淵現在才能這麼淡定的說出他弟弟就是殺了他爹的兇手。
但是阮夫人卻毫無心理準備。
一聲哀鳴,她險些就要暈厥過去,眼下屋子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阮景淵、阮靖霆和我三個人了,這時候竟無人上前扶她一把。
“怎麼可能?這……這不可能啊!爲何靖霆你要……”阮夫人頭暈目眩,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大約仍是不敢相信吧
。
“孃親,當初兒子乍一聽聞又何嘗不是嚇了一跳,可如今兒子手上有實打實的證據來着,您不信也得信了。”阮景淵搖了搖頭,嘲諷的看了一眼阮夫人,忽然覺得心中有些失望。
好歹他的這位孃親當年也曾經心狠手辣過,不管是對待趙姨娘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是對待和自己育有一子的二叔,怎的如今十餘年過去了,卻成了這般經不得嚇的樣子?也忒沒有膽量了些。
這就是阮景淵所沒有想到的了,阮夫人對着毫無感情或是相當憎恨的人,比如阮英廉和趙姨娘之流,自然是能毫無顧忌的下手,可是現在她面前的兩人又是誰?一個是她疼寵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嫡長子,還有一個雖然除去開頭的時候不大待見,但好歹也是在膝下養了十多年的私生子,兩個人都是她的心頭寶,手心手背都是肉,挖出來的時候豈會有不痛的道理。
無視了上首的阮夫人,堂兄弟兩個又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質了起來,又因雙方都撕開了僞善的面具直接講明白話,一言一詞都是針針見血,幾可入骨,可那話裡話外帶出的真相竟是叫個阮夫人險些被嚇壞了。
但時間一長,聽得多了,接受能力也就提高了,阮夫人好歹能夠鎮定下來,再一細想,這才恍惚間記起自己深愛的丈夫竟然是死在了阮靖霆這個私生子的手上。當下心中大怒,恨不得立即就能將這禍害處死在眼前,好慰丈夫在天之靈。
可惜如今場面失控,做主的人已經輪不着阮夫人了。
這時候阮景淵說得累了,端起茶盞潤了潤嘴,道:“自打醒過來,我才知道原來堂弟用在我身上的那什麼‘夜來香’竟是極爲難得的,不要說外頭鮮少能得,竟是連知道的人都屈指可數,也不知靖霆你又是從何處得來這樣的東西的。”
阮靖霆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逝,只微微一笑道:“弟弟不才,不過當年救了一個苗疆來的男子,他感恩於弟弟,便將身上一些有用的小玩意兒全部贈送給弟弟罷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我卻止不住的皺眉。
一些?這一聽就知道是個模棱兩可的詞兒,用來哄人是最好不過的了。畢竟往多了說也是“一些”,往少了講也能用“一些”,態度忒模糊了吧……那如今的阮靖霆手上,除了“夜來香”之外,這些東西究竟還有多少呢?
不過也是,這些可能就是阮靖霆保命的傢伙了,傻子纔會告訴敵人呢。
嘖,麻煩的傢伙。我抿了抿嘴脣,繼續聽他們來往交鋒,互相試探。
果然,阮景淵也聽出來了,臉色不變,倒是眼皮子更顯耷拉了。
“那哥哥可得好好恭喜一下堂弟了,這可真是機緣造化來着。弟弟正想報仇,就有人趁瞌睡送枕頭來了。”意思就是擺明了不相信他的話。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但我卻不覺得阮靖霆在講謊話,我觀他神色鎮定自如,半點兒不見說謊時的躲閃顧忌,想來這話就算摻了假,大約也是九真一假吧。
更何況阮景淵直言他謀害人命,意圖復仇,他都能直接供認不諱了,如今都到這個時候了,他也再沒那個必要去爲手上的一味毒藥而扯謊了,那不是吃的空沒事兒做,蛋疼麼。
不過阮景淵兩人扯了這麼久還沒到關鍵部分,我着實有些疑惑起來,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
好吧,一般小說裡寫到Boss逆襲的時候,肯定會先閒扯一大堆話,然後趁着英雄放鬆的時候來個絕地大反擊,偶爾也是能成功的。阮景淵如今胸有成竹,我又在旁邊仔細盯着,那阮靖霆究竟是有何依仗才能如此淡定?難道他就不怕嗎?
我一時間想不明白,心思急轉,開始一一回想阮景淵的計劃中是否有遺漏的地方。
方纔阮景淵裝作進門來請安的時候,屋子裡可是隻有阮夫人和阮靖霆兩人的,哪怕是阮夫人身邊不離身的林嬤嬤,也不知爲何被打發了出去,屋子裡竟是沒個伺候的人了。而門外的丫鬟婆子們沒有主子的召喚,也是不敢隨意進門的。
難道是阮靖霆備了後手?
我不禁猜測起來。
阮靖霆這貨看似魯莽,每每出手便是用毒藥駭人,但未必就不是謀定而後動了,畢竟阮老爺之死,雖然阮家上下都知道他是中毒而亡,可是在我查出來之前,不是也沒有人知道阮靖霆纔是真正的兇手嗎?如果沒有石鐵柱的突然出現,只怕中了“夜來香”的阮景淵也未必能平安醒來,這會兒只怕都已經下葬了。
所以說,阮靖霆看似謀劃失敗了,不過是因爲正好有人從外部插手,打斷了他的計劃罷了,這才使得阮景淵殘喘一氣,有了翻盤的機會。
如此仔細一想,就覺得阮靖霆這傢伙不能小視。那個有意派石鐵柱來的人,我暫且不知,可是果真如蘇和所言,這貨若是絕地反撲了,只怕剛剛有了好轉之象的阮家就又得搖搖欲墜了。
現在阮靖霆一直拖在阮景淵在講閒話,不過是在拖時間罷了,那他又是在等誰?難道他備下的那一招後手真的就能萬無一失了嗎?
我心裡正疑惑着,門外忽然就有小丫鬟通報了,那聲音朗朗清脆,卻一字一句都砸在了我的心上。
“回稟夫人,外頭的趙姨娘、大少爺、三少爺、大小姐,還有三老爺和堂二少爺都來了呢,說是要見您。”
我瞳孔一縮,轉頭看去,那小丫鬟低着頭,恭敬的說話。
這個節骨眼兒上,那些姓阮的傢伙……他們怎麼會來?
我猛的回頭,正好撞進了阮靖霆高深莫測的眼神中。
難道……這就是他準備多時的後路?一羣居心叵測,妄圖奪取阮家大權的人?阮靖霆明面兒是不是站在阮景淵這邊的嗎?難道他私底下和誰結了盟?
我想不明白。
阮靖霆倏爾對上了我探究的視線,只是緩緩地勾起了嘴角。
阮靖霆對着我緩緩地勾起了一抹笑,我渾身一個激靈,脊背上倏然就躥起了一股冷氣,直達後腦。
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但是阮靖霆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罷了,難道還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動什麼手腳不成?我皺着眉頭壓下了心中升起的念頭,垂下眼睛躲開了他的視線。
“二堂哥身邊的這個丫鬟看着可真是讓人喜歡,樣貌和身段兒都是頂尖的不說,阮家這麼大的事情,二堂哥居然也能如此安心的叫她知道?”阮靖霆忽然開口嘖嘖了兩聲,語氣中滿是一種調笑的口吻,銳利的眼神探究地盯着我不放。
丫丫個呸!老紙怎麼忽然有了種被調戲的趕腳?
我嘴角一抽,只低着頭裝羞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