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後我先去瞧了一眼修齊,只見他躺在牀上睡得頗爲香甜,身上蓋了張小毯子,蓮藕似得小胳膊鬆鬆擺着,小拳頭捏緊了塞在嘴邊,口水流的到處都是,甚至肉呼呼的腳丫子都蹬出毯子外頭來了。
我不由失笑,無奈的搖搖頭,彎下身去幫修齊擺正了手腳,又擦去了他脖子手指上的涎水,這才注意到了邊上擺得齊整的孩童衣裳與一些銀首飾,不消說,定是康青……
以康青的性子,哎……
我捧着衣物一樣樣擺進櫃子裡頭,卻滿腦子都在想康青與雲傾嶽的事。
其實,康青這樣的性子也沒什麼不好,至多愛撒嬌又脂粉氣了些,然而他這人俠肝義膽,足夠擔當又有義氣。只是世人多以反常爲妖,視他猶如洪水猛獸、妖孽齷蹉而避之唯恐不及,而他心態平和,並不以自己爲粗鄙,也從未想過改變什麼。
我與他能做這麼長久的朋友,許也是有這個緣由。
因爲我此生最厭惡心智不堅,猶豫軟弱,眼界粗短之人。
雲傾嶽喜不喜歡康青無所謂;康青與雲傾嶽究竟有沒有未來,也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更甚至於雲傾嶽對康青到底是什麼態度,我也並不關心……然而,若他敢故意戲弄康青,布幾個陷阱灌幾碗迷魂湯,惹得康青傷心……
龍筋鞭封匣這十數年來,可還未曾飲過一滴血。
若康青執迷不悟,也少不得好好抽他一頓,叫他醒醒腦子。
我確實沒有云傾嶽聰明,也勝不過他腦中玄機萬千,更無那生死一擲、談笑自若的風度。可是誰又說過跟聰明人打交道非要用腦子不成?
其實康青之事倒也不急,卻是我想的激進躁動了些,我心平氣和下來,又看了一眼修齊,他撅着屁股含着手指趴在牀上,口水滴滴答答的流了一枕頭,肉肉的小短腿踹翻了被子,腳心朝天。
他這奇特睡姿,我即便再矯正幾番,恐怕也還是這個效果,便想着隨他去罷了。
這兩件事擱淺不談之後,我便想起了樂逸的信封,他向來吊兒郎當,路上遇見什麼趣事也少不得給我書信一封,因此我倒也不是非常在意。但既然現在有時候,也不妨一拆,尋了拆信刀輕輕割開信封,倒出兩張紙與一塊薄薄的銀色花片來。
難怪有些發沉,怎得這回還寄了這種東西回來?
倒並不是說樂逸往日沒有寄過東西回來,他走遍大江南北,送我的東西也數不勝數,但多是些珍奇玩意,倒沒寄過這樣像是女子髮飾的東西回來。
只是看了信,我纔算明白這花片不是給我,而花片也的的確確是一樣女子的髮飾——還是月下仙的髮飾。而且他寄這花片回來,不是送我(幸好不是送我),而是央求我將它保管好,直到他成功逃脫月下仙的追殺,好好活到再次見到我。
樂逸他……喜歡上顧月影了。
自然,我不是說顧月影爲人不佳,若江湖中有令我心生敬仰喜愛的女子,定然是月下仙顧月影。她外貌雖不出衆,然而脾性頗爲溫柔體貼,沉穩內斂;心性亦無私堅毅,但又不失剛正公允。
然而正因顧月影如此出色,我才覺得樂逸是自尋死路。但人畢竟偏心,有時總是有失偏頗,我一直希望樂逸尋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家好好安定下來,穩一穩他那般飄絮般的遊子浪心,日後有什麼參差行錯,也好有個人幫忙指點管事共同分擔。
若此人能是月下仙,我豈止不必擔心,簡直是做夢都要爲老友笑出聲來了……
可惜的是,顧月影曾戀慕青冥道長杜竹輕,雖說只是一廂情願,無疾而終,然而我卻擔心她無法放下。我並非指責顧月影不該曾喜愛他人,畢竟男女之情,人之所欲,難以自控也是尋常;我真正擔心的是,顧月影放不下杜道長,樂逸最後撈得的只不過是一場空。
……
翻來覆去想了一個來回,我嘆了口氣,先放了放自己的麻煩性子,“翻看起天機”來。
其實這幾日來,我發現自己對察看天機的能力並未有任何消退,只是涉及顧溫然時,所有的字樣全部都會消退,無一例外。這種事有兩種可能,一是顧溫然此人無足輕重,與劇情毫無關聯;二是顧溫然此人也許是天機之中隱匿着的人物。
若是往常,我必定會想顧溫然是第一種情況,但在顧溫然問起蕭家滅門慘案之後,我便不再如此認爲。更何況,“是否是江湖之中的泰山北斗或是隱世前輩”並非是唯一斷定天機之中重要人物的必要條件,畢竟無論是雲傾嶽還是墨朗,都本是籍籍無名之輩……
又好比是鳳先生,他雖名氣極大,爲人和善,又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之一,但於書中卻只是一個輕飄飄被帶過的普通角色。
既然不是第一種,那顧溫然必定……是第二種。
而一般這樣有故事,又神秘的人,必定麻煩不已。
我想了想,決定日後繞着顧溫然走便是了。畢竟我本就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也不喜愛下山,至多明年的武林大會下山一趟或是提示一番徐遙卿,之後結果如何,便不是我該想的了。我本就非逆天改命之人,更何況雖說武林大會各有損傷,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鳳先生雖失去雙目,卻與慕莊主和好如初,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至於平日,自然該是如何便如何處事,修齊因年幼中毒,根基頗爲危險,加上我身中巫蠱,之後恐怕也少不得要去尋一趟巫瑞幫忙。
要說我這些老友或是惺惺相惜的敵友之中,叫我最爲尷尬的,恐怕便是巫瑞了。
他往常對我生氣示好,我竟半分沒覺察出情意來,糊里糊塗的應付了這般多年,若不是看了天機,我恐怕至今還只覺得他言行詭異,是因性情猶如康青那般怪誕了……
今日想來,真是……不知是我愚蠢,還是巫瑞太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