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笑自是說笑,不必做真,倒是白易當真爲我們幾人沏了茶,這總算叫逍遙子老前輩安靜下來了。杜道長笑過之後便又坐回去閉目養神,頗爲安靜,他待這些事是出了名的嫌麻煩,自然不願意理會。
這件事倒也不是件小事,而我也早早知道了。
除了北睿陽,這江湖上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叫我們五個人一同議事了,說不準日後墨朗會是其二,但也是日後了。
白易看起來並不是太憂心忡忡,但的確有些慎重,我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不過其實這件事說到底,無非是要我們五人到時守一守武林大會罷了,多些警惕心,若北睿陽當真來搗亂,便將他擋回去。
倒算不上是什麼計謀,只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
白易爲人並不拖拉,在場的也多是性情爽快乾脆的前輩,倒是閒談玩笑花得時間更多一些。
待前輩們散盡,白易也與杜道長離開後,我依舊沉浸在思緒之中,康青並未受邀,自然不可能入住柳下人家,月上塢頗大,以康青的性子,也說不準會跑到哪兒去;他倒是不妨事,本就是個荒唐性子,若要我擔心他,不如擔心擔心誰會叫他禍害了去,只是……修齊這孩子隨他那個不正經的浪蕩師父跑來跑去,難免不安定了些。
說來慚愧,我這些時日對修齊的關注委實太少了。
想得太過入迷,待我回過神來已經時辰不早了,人已散盡,只剩下巫瑞坐在我身旁雙手環胸閉目養神。
“巫瑞?”我輕輕喚了他一聲,他似乎寐住了,呼吸淺淺,卻未曾對我的聲音做出任何反應。
有那麼一刻,我忽然想問他,那一日的雨夜裡被我一掌打傷是什麼滋味,他可曾怒過,可曾怨過,可曾……有那麼一絲絲恨過我。而這十年來的每一個晝夜,每一個時辰,他心裡所想的又都是什麼?
其實如今想來,巫瑞又非死人,是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凡人;若換做是我,一個冷漠無情的心上人,當然也比不過體貼溫柔又無怨無悔的身邊人。
巫瑞又不是傻子……不,他願意等十年,就足以證明他是個傻子。
我忽然像是瘋了一般,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之下,堂堂正正的看着入寐的巫瑞,然後神魂顛倒的湊過身體,輕輕吻了他一下。
巫瑞的脣有點涼,但並不幹,他剛剛喝過茶,脣間像是還彌留着花茶的清香與微苦,我不敢再往裡探,只覺得臉像燒起來一般燙,便很快直起身來看了看四周。同時我又有些猶疑,以巫瑞的武功修爲怎麼會到現在還不曾醒來,便不由伸手將他推醒了過來。
推了約莫四五下,巫瑞才茫茫然睜開眼,他眼下一圈青黑,像是累了許久,疲憊無比的看着我。
我頓時覺得鬆了口氣,又像是有些遺憾,然而那個大膽無禮的親吻帶來的羞恥感頓時爬上我的心頭。
孟浪!糊塗!荒唐!色迷心竅!
我咬牙切齒的暗罵自己,卻又難以自持的感覺到甜蜜與惋惜,然而卻不好叫巫瑞知道,便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道:“你……回房裡睡吧,在這裡休息也不大舒服。”他這時完完全全的睜開眼睛了,烏黑的眸子猶如鷹隼的眼睛,凌厲而危險的看着我。
“你受涼了?”他啞着嗓子問我。
我下意識搖了搖頭,半晌才反應過來巫瑞是在說什麼,麪皮不由臊紅了起來,本想再咳嗽兩聲遮掩,卻又覺得過於欲蓋彌彰了,便強撐着道:“我無妨,先走了。”我這句話說得不快,又因是正對着巫瑞,便能肆無忌憚的打量他的面容。
他像是還未完全從睡夢中醒過神來,疲憊的微微眯着雙眼點了點頭,指尖微微撫摸過了自己的脣瓣,來回摸索着水潤處,眉頭微蹙。
我心中“咯噔”一聲,實在摸不準巫瑞到底知不知道我剛剛做了什麼。
大概這便是心虛,我不敢再與巫瑞面對面說話,便很快轉身出去了,留巫瑞一人在空蕩蕩的大廳裡。
……
我走得很快又很急,等到了柳下人家湖邊的亭子邊才停下來,風中傳來一陣陣臘梅未謝的清香,足邊卻隱約露出迎春的嫩黃來,這叫我隱隱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我坐在亭子裡,覺得自己如今簡直像個花癡,還是個可怕的花癡。
這個尷尬的時刻,無論是鳳先生,還是巫瑞,我都不大想見。
但來得人,是杜道長。
杜道長並不是一個喜愛管閒事的人,也不如鳳先生那般無私關懷,當然也不如巫瑞那般會撩動我心思莫名。然而,卻可謂是如今傾訴的最佳人選,他聰慧而理智,伶俐且冷酷,更重要的是,他修道,卻非那些忘情忘唸的道理,遠遠比世俗之人更看得清自己所思所想,所欲所求,因此也不受紅塵情苦。
他對我打了個招呼,不冷不淡,他的性子就是如此,我倒也未曾覺得有什麼不好,只邀他一同坐下。
杜道長很快走了過來,他坐下來看着我,問道:“你有什麼事想問我?”他說得委實直白,叫我不由苦笑連連。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張口說道:“我想問一問……巫瑞。”
“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你還想問什麼?”杜道長平靜的丟下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噎得我無話可說。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平靜無比的面容,試圖反駁的話語在舌尖不停打轉,卻怎麼也冒不出來,杜道長側過頭看了看我,微微一皺眉道,“你連親都親過了,怎麼還覺得我說的太過大膽了?”
這……這……
我漲紅了臉,的確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你大可不必在他睡着的時候親他。”杜道長微微抿了抿脣,淡淡道,“我想你若是等他醒着的時候親他,他會更高興些。還有,我沒有偷看,是你親得太入神,又實在心虛的太厲害,纔會連我也沒有發現。”
“那巫瑞豈不是……”我已經結巴的說不出話來了。
杜道長搖了搖頭道:“他倒的確睡着,那茶裡有寧神花,他奔波勞累一路,又不眠不休的照顧了你三日,撐到如今已是極限,再說你在他身邊,他纔會那般安心的睡下。不過,就以你之後的模樣,他即便不知道,恐怕猜也要猜出來了。”
我忽然有些後悔喊杜道長過來了,這個男人簡直像一把尖刀,活生生又尖銳的挑開一切阻礙,直達重心。
“在我身邊安心?”我搖搖頭自嘲道,“他在我身邊,恐怕最難安心。”
無論如何,我始終難以忘懷那個雨夜巫瑞的眼神;還有那一日煙火重重,巫瑞因秋蘊彌而柔和的神色……這兩樣場景在我腦海中來回徘徊,叫我怎麼也難以忘懷。嫉妒蝕骨蠶心,可問題又疊疊重重,我喜歡巫瑞,想跟他在一起,可我真的適合他嗎?
我已耽誤了他十年,巫瑞恐怕也應當開始明白他與我是沒有可能的。
杜道長忽然用一種難以置信又像是好笑到笑不出來的神情看着我,然後揚着眉道:“瞎子都看得出來,巫瑞要是能死在你身邊,哪怕死時身敗名裂,恐怕都要笑得不成人樣。你說他在你身邊最難安心?難安心什麼,難安心你會不會哪一日像煮熟的鴨子長翅膀飛了?”他這句話實在是有些過分了,還牽扯到巫瑞生死做玩笑話,我皺了皺眉有些不高興。
“且慢跟我生氣。”杜道長站了起來,微微笑道,“我見過的人裡傻到這般可愛的,無垢先生還屬第一人,貧道送你五個字,最易看清心意。”
“什麼?”雖知杜道長的話不一定是我想聽的,我還是忍不住問道。
“直接入洞房。”他哈哈一笑,拂塵輕甩,漫不經心的往外去了。
我果然不該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