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季鴻卓追上了山。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季鴻卓的設定就是如此狂放不羈,想想他母親是魔教聖女,父親是萬蝶山莊的莊主,爺爺是劍聖。長輩如此龐大的勢力,然而季鴻卓在少年時期就想見母親見母親,想見父親見父親,縱然他娘多想把他留在魔教裡,他爺爺再如何禁止他出門,也攔不住季鴻卓自己的心願。
少年時就連劍聖跟魔教聖女都攔不住的季鴻卓,到了現在……我就更攔不住了。
我想我真的該封一下我的琵琶了,每次拿它都事情特別多,但最終我還是坐在屋外的鞦韆上,靜靜彈了一曲長相守。人生何其漫長,然而待一切結束,還不知有沒有後傳,即便沒有,我那時也已是不惑之年,半生倥傯,時如逝水,又哪裡還尋得到佳偶呢……
所謂尋覓感情,也不過是戲謔之語罷了……
這件事攤在今日七夕來講,竟格外傷情一些。
約莫是這一日的事情太多,墨朗難得出屋這件出乎意料的事,於我卻也不算什麼大事了。他靜靜坐在我身邊,只穿着中衣,脖子以下層層裹着雪白的紗布,他的傷好得不快不慢,但是我想墨朗應該要下山了,因爲季鴻卓已經出現了,雖然正文中沒有提及季鴻卓,但後期卻有提道墨朗再入江湖調查血案兇手時,季鴻卓看在玉丹的面子上給過他多次幫助。
他們倆又有什麼交情呢?再說,玉丹跟墨朗雖是好友,卻也是後期的事了,跟前期劇情又有什麼關聯……
我想來想去,也只能恰好想到現在正在經歷的這一段語焉不詳,略略帶過的養傷劇情。
雖說窺探天機會讓我知道不少事情,但亦有許多事情需我自己猜測,畢竟作者有很多地方含糊其辭,矇混了過去。究竟是不是這一段劇情結識,我到底有沒有猜對,實在是拿不住準,只是權作個猜想罷了。
若是墨朗不久後就走,那想來定是這段劇情無疑;若他還留着,那倒是要斟酌兩分。
這時墨朗忽然站起來走到我面前,頗爲慎重的跪了下來,結結實實的給我磕了個頭道:“此番多謝無垢先生的救命之恩,只可惜墨朗身負血海深仇,明日便要啓程……若僥倖不死,定然回來回報先生大恩。”
我靜靜的看着這個青年,才驚覺他的仇恨早已入骨,幾乎成了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所以他看起來既不憤怒,也不痛苦。若他真的會憤怒痛苦,那倒還好一些,起碼像個活人,能夠盡數發泄出來,而不像現在這樣,彷彿只是一具被仇恨驅使的傀儡。
誠如我之前所言,即使我們誕生於設定,但是我們同樣擁有血緣親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我看墨朗,並不只當他是作者手中那無所畏懼的主角,而是一個剛經歷了喪親之痛的晚輩,我從不問他任何事情,不過是怕勾起他的傷痛,卻不曾想會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我畢竟是個外人,自然難以想象你其中承受多少苦痛……”我將他扶了起來,聲音微微一頓,見他神色未改,才又接下去說道,“然而,我卻認爲,活着無論如何都是比死了強的。因爲活着,再怎麼痛苦卑微,總是有希望的;但是人若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墨朗看了我一會,良久才道:“多謝先生教誨,墨朗自會保重自己。”
“百物閣已經着手調查此事,前些時日我已書信一封予百物閣主,你若沒有線索,可去百物閣相詢。”我微微嘆了口氣。
墨朗點頭謝過,與我道別後離去了。
許多時候我總是在想,一個人的一輩子會經歷多少苦痛折磨,我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之後又因爲對玉丹一時疏忽,導致他舞勺之年誤中了奇毒,這一生一世都只能維持少年模樣。他雖從未有過怨言,然而我卻一直介懷難忘。
這……是我的過錯。
自那之後,我帶着玉丹隱居在山上,與其說那是設定所迫,事實不過是我不願意下山……
金車寶馬,錦帽貂裘,縱然踏馬風流少年遊,又何時能得一曲醉王侯。我的小玉丹終究再也不能長大,他永永遠遠,都只能用少年的模樣來觀賞紅塵三千,縱然他有一句埋怨痛恨也好,因爲他越懂事,我便愈發心痛如絞。
……
季鴻卓一直在玉丹房內,我吹了半夜冷風,總算清醒了一下頭腦,從回憶裡抽出身來。約莫人一老,便會有這樣的壞習慣,喜歡想想過往的事。將琵琶放回屋內,我又起身去了玉丹房外,屋內燭火點得通亮,映着季鴻卓的身影分外高大。
且不說別的,就單說感情,季鴻卓確實是值得託付終身的良人。
只是若他真的與玉丹成了一對,我難不成要叫他弟媳?雖說事情還沒到那一步,然而我還是覺得有些尷尬,畢竟我這弟媳實在是……男子漢了些。
我在門外猶豫了許久,還是敲了門進去了。季鴻卓立刻轉過頭來看着我,雙手還緊緊握着玉丹的右手,我看了他好一會,然而季鴻卓卻硬是皮厚膽大,愣是連臉都沒紅一下,把玉丹的手握得更緊了。
“咳……”我咳嗽了一聲,打算找把椅子坐好。
“哥……”結果季鴻卓立刻脫口而出。
…………
良久的沉默跟尷尬下,我終究找到我的椅子,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故作平靜的走過去坐了下來。哪知道季鴻卓說了句哥,反而倒有些破罐破摔了,厚着臉皮又喊了我一聲,然後低着頭看了看玉丹,無比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臉,才說道:“是我厚顏無恥喜歡玉丹……您若要責怪,無論是打是罵,我都捱得住。”
他舉動之中透出那樣深切的情意,縱然我從不曾有過喜歡的人,也不禁爲之動容。
“情愛之誼,有何厚顏無恥,責怪可言。”我搖了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淡淡道,“只是你可曾想過,玉丹如何也不願意跟你走,你還要堅持嗎?”
“那我就留在這裡。”季鴻卓接着我的話急急說道,一臉認真,“他若不願意走,我就留在這裡。”
我啞然無聲,竟不知該怎麼反應。
“即便一生一世,束縛在這小小山頭,你也願意?”我不由問道,“你可想過,你是魔教聖女的兒子,又是劍聖傳人,還即將接掌萬蝶山莊。這般唾手可得的地位與財富,你真的就心甘情願的留在這個渺無人煙又清貧的地方?天下之大,哪裡不能隨你去,只爲了玉丹,困守於此,你並非愚鈍之輩,季少俠,應該知道選擇什麼更有利。”
季鴻卓低頭握着玉丹的手,很快卻又擡起頭來看着我的眼睛,一臉認真道:“我以前總在想,我爹孃爲什麼會在一起,而我又會找到怎樣的人共度一生。我爹生性淡漠,所以我一直很欽佩我娘,她能那樣無怨無悔的喜歡我爹,無論我爹如何木訥,又不知如何討我孃的歡心。”
季儒的性子,確實過於寡淡無情了些。
“後來我才知道,我爹他爲了我娘跟爺爺抗爭過,他那樣脾性的人,竟然也會爲了我娘跟爺爺求情下跪。”季鴻卓聲音漸低,“我娘說,她這麼多年,縱然跟我爹分居兩地,也從沒有一刻覺得心苦過。只不過,心甘情願四字罷了。”
“我對玉丹,自也是……心甘情願。”
他話已經說到這裡,我又還能說什麼呢,便飲盡了最後一口冷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竭盡全力,好好打動玉丹吧。你長輩若有異議,我是絕不會爲你說什麼話的。”我拍上去的時候才發現,季鴻卓幾乎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虧他還裝的那般鎮定。
哈,終究是個年輕人。
推門出去的時候,我只覺得今日月光分外皎潔,頗得圓滿一意。
七夕,果真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