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在很晚的時候才結束,而針對當前的作戰形態,胡從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這個時候的十二兵團已經深陷重圍,不要說是他,便是大羅神仙只怕也無可奈何,這也是張賢面對此時自己老長官的到來,缺乏信心的原因。
在這個重要的會議中,胡從俊還是適當地對十二兵團此時的防禦作出了一些調整,具體有:其一,不能只作被動地防禦,還要主動出擊,以規避被共軍步步蠶食,主要要求每個軍,適時派出兩個團,共八個團,每天以一個團全副武裝地向各自正面共軍佔領之村莊進行攻擊。攻下之後,隨後一個團,徒手帶拆屋工具、麪粉袋、米麻袋,進入奪佔的村莊內拆御木料、搶奪糧食。這個時候,大家的生存已然成了第一要務,所以其他的一切惡果已然不計了!其二,各軍各師,將所有一百零五口徑以上的大炮及炮彈,包括十八軍所有的二十四門一五五型榴彈炮,統一撥歸十八軍參謀部參謀長指揮,重點使用,以集火射擊的方式,達到節約彈藥、擴大效果的目的。同時,要求各部隊要夜間先行標定,這樣纔可能使第二天的炮火彈無虛發。其三,對於空投的物資,由兵團後勤兵站負責收集,在雙堆集東北面的空地上,設置空投場,周圍樹立標誌,以便於空軍的操作。而投下的物資,在後勤部門收集起來後,統一進行配給,平均發放到各部隊。嚴禁各部隊官兵自相爭奪。
直到最後,胡從俊再一次信誓旦旦地對大家道:“我明日一早即趕回南京,向蔣總統報告此間的情況,預定下午的時候再趕回來,與大家共患難!”
會議便這樣在胡從俊的主持之下結束了,此時,胡從俊已然代替了黃維,真正地成爲了十二兵團的司令長官。
各軍的軍師長們紛紛離開了兵團指揮部,按照胡從俊的部署去進行安排。但是楊濤與張賢卻被胡從俊留了下來。
看到大家都已經走光,掩蔽部裡只剩下了胡從俊、黃維、楊濤與張賢四個人,胡從俊走到了張賢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對着他道:“張賢,回去你先作一下準備,我已經與楊軍長商量過了,明天一早,你跟我一起回南京!”
張賢驀然一愣,連忙止住了自己的咳嗽,問道:“鈞座,你要我離開十一師?”
胡從俊點了點頭,與楊濤相對地看了一眼,這才告訴他:“張賢呀,你的身體狀況太差了,必須要回南京治療,等你治好了病再說吧!”他的話沒有說完,誰也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再說吧’會到什麼時候,張賢心裡十分清楚,除非奇蹟出現,十二兵團能夠衝出重圍的機率幾乎爲零。胡從俊這是什麼意思呢?不過,不管他是什麼意思,他對張賢的愛惜與心痛都已然無須言表。
“是呀!”楊濤也接口道:“阿賢呀,十一師暫時交由吳華來帶吧,我也可以輔助他,你就放心地回南京治病,不管怎麼樣,也要先把病治好!”
張賢愣了半晌,這纔回過味來,十分感激地道:“多謝兩位長官的體諒,不過我這點病算不了什麼,值此困難的時候,屬下作爲一師之長,卻退居其後,怎麼能行呢?”
黃維司令官也走了過來,如同胡從俊一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悠悠地道:“張師長呀,我只悔恨當初沒有聽取你的意見!哎!是我對不起你呀!”他說着發出了一聲長嘆,又接着道:“不過如今,張賢呀,你拖着個病體,留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呢?”
張賢默然了,黃維地話的確是實實在在,雖然話說得不是太透,但是此時其實大家都非常清楚,留下來不過是在等死。
“就這麼定了!”胡從俊果決地道。
張賢只得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黃維卻又象是想起了什麼來,面對着胡從俊,懇切地道:“老胡呀,既然事以至此,你回到南京之後,就不應該再回來了,你還是仔細想一想,回頭我去跟大家解釋!”
楊濤也在旁邊隨聲附和着:“是呀,鈞座,你留在南京,比留在雙堆集要好得多!”
“哦?”胡從俊轉過頭來,用詢問的目光看着楊濤。
黃維卻是點了點頭,道:“此時我們十二兵團最迫切需要的還是救援的援兵!只要從俊老弟坐鎮在南京,諒國防部的那些人也不敢坐視。而且你還可以在那裡指揮協調,幫助我們十二兵團脫困!”
“是呀!”楊濤道:“國防部裡的那些人都是吃人飯不辦人事的傢伙,要是真得等着他們來想辦法解決問題,只怕早已經晚了三秋了!”
胡從俊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思考着。
黃維接着又道:“另外,往壞裡頭去說,我們十二兵團就算是失敗了,只要從俊老弟還在,就可以重建一個新的生力軍!老胡呀,你可是我們黨國難得的人才呀!沒有必要留在這裡與大家同歸於盡!”
張賢在旁邊聽着,也不停地點着頭,他對黃維這個人一直沒有好感,但是在這個時候,卻分明聽得出來,這並不是黃維的客套之言,而的的確確是他的肺腑之言。看來,這個黃長官也並非人所說的呆子模樣,原來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對胡從俊的歉疚與愛惜,在這個時候已然表現得淋漓盡致了!
胡從俊思忖良久之後,卻是一臉得平靜,淡淡地道:“多謝鈞座的好意,等我回到南京之後再說吧!”他既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黃維生怕他還有猶豫,又跟着道:“其實老胡呀,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呀!”
“請講!”胡從俊問着。
黃維看了看對面的楊濤,又望了望外面還在徘徊未去的幾個副官參謀,這才道:“如果十二兵團真得不能衝出重圍,那就希望老胡你能夠替我們收拾殘局,尤其是我們大家留在武漢的家屬,希望你能夠替大家處理與善後!”此話說出來,已然有些悲聲,同時也說明,他將自己的生死也已經丟到了一邊去。
聽到這個話,張賢馬上想起了王金娜與田秀秀,還有自己的兒子小虎,已經分別這麼久的時間了,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他躺在牀上都會想起他們,可是當白天來臨,他面對着自己渴求生存的官兵之時,這些兒女情長便馬上丟到了爪哇國裡!人不到臨死的時候,是很難體會到對家的眷戀。
聽完黃維的話,胡從俊沉默了良久,點了點頭,卻又道:“你便是不說,只要十二兵團有一個人活着,都會照顧大家家屬的!”
楊濤也張賢也一起點着頭。
※※※
早晨霧氣剛剛散盡,那輛昨天送胡從俊過來的小飛機便降落到了臨時跑道上,引擎還沒有熄滅,等着胡從俊與張賢爬上飛機,那個飛行員便迫不及待地升空而起,在共軍猛烈的炮火聲中轉向了東南方向飛去。
這些飛行員,爲了防備被解放軍的炮火擊中,總是飛得老高,便是在空投物資的時候也是一樣,他們拒絕低空飛行,其實就是爲了擔心自己的生命會有威脅,也正因爲如此,空投下來的物資往往進不了國軍的控制區裡,而掉落到了共軍的陣地上,白白地便宜了敵人。
此時,這個飛行員也如同他的同仁一樣,很快便將飛機飛到了幾千米的高空,張賢已然有些頭昏腦脹起來,咳嗽的聲音越發得劇烈了起來。
可是,他的頭腦裡卻還呈現着另外的一番景象,他所熟悉的人如同過電影一樣,一個個地出現在他的眼前。那是他在上飛機之前,很多人爲他送行,他看熊三娃淚流滿面的臉,以及陳大興通紅的眼睛;便是白京生、熊開平以及吳華等人也默然無語,因爲大家都非常清楚,此一別可能就是永別,而留下來的人卻還要在烈火中煎熬。
“哥呀,你還會回來嗎?”熊三娃幾乎是哭着在問着他,這些人裡面,也只有熊三娃這種沒頭沒腦的人來問他這麼一句話。
面對着這個問話,張賢張口結舌,卻無法回答,他明白鬍從俊的苦心,說是讓他回南京治病,難道還會讓他再回到雙堆集嗎?
“行了,三娃,別這樣!”陳大興一把拉開了熊三娃,也是雙眼通紅,卻對着張賢說出了一句大家都想要說出來的話:“賢哥,等你的病好了之後,多多照顧一下弟兄們的家屬!”
張賢使勁地點了點頭,飛快地跟在胡從俊的身後,逃也似的爬上了飛機。
直到這個時候,他的淚水才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滴滴地落在了飛機的甲板之上。
這種小飛機裡面,包括飛行員與副手,最多也就能夠坐上七八個人,此時的機艙裡,只有胡從俊與他相對而坐,看到他此時的模樣,已然明白他的心思,於是勸慰着:“阿賢,你自己常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要這樣了!”
張賢閉上眼睛,止住了咳嗽,點了點頭,卻還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知道嗎?阿賢!”胡從俊又接着跟他說道:“在我從武漢被校長叫往南京的時候,最後見到的是誰嗎?”
“誰?”張賢只能順着他的話問道。
“是王金娜!”胡從俊告訴他。
“娜娜?”張賢不由得渾身一顫。
胡從俊點了點頭,告訴他:“是她,她知道我要去南京,在我上飛機之前特意趕過來看我,還帶着你的兩個孩子。”
“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張賢連忙問道。
胡從俊笑了一下,這才道:“她什麼也沒有說,而是帶着你的兩個孩子一起跪到了我的面前!”
張賢驀然一怔,馬上明白了王金娜的用意,她這是爲了自己而在懇求胡從俊,希望他能夠救自己一命。雖然心裡一陣得感動,同時也覺得有一千一萬得愧疚,對不起自己的老婆與孩子們,但此時在胡從俊的面前,還是裝出生氣地樣子,道:“女人家就是這麼不識好歹!”
胡從俊卻搖了搖頭,深有感觸地道:“阿賢呀,是我對不起你呀,當初要不是我的阻攔,此時你可能已經帶着你們全家去了海外,遠離了這片戰火紛飛的地方!”
張賢默然了,當初他之所以選擇留下來,留在整編十一師裡,雖然說有一部分是因爲胡從俊的緣故,但是主要的還是自己要留下來的。
胡從俊還在說着:“其實淮北這邊的戰事,很多老百姓都是知道的,共產黨在邯鄲那邊建了一個無線廣播電臺,雖然是爲他們作的宣傳,但是很多人都相信他們的廣播,比我們中央廣播電臺還有可信力。王金娜一定是聽信了共產黨的宣傳,所以纔會顧慮重重地過來找我,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呀!”他說着,不由得嘆息一聲,又道:“她顯然已經知道我們十二兵團被圍在了雙堆集,而且是凶多吉少,所以纔會這麼求我,直到我答應她一定會讓你活着回來的時候,她才帶着孩子從地上爬起來!”
張賢只覺得心頭一片得苦澀,經不住地道:“看來,你是因爲她的緣故,才讓我回南京的!”
胡從俊搖了搖頭,有些不滿意地道:“阿賢呀,你們兩個人出生入死了這麼多年,你以爲我會爲了一個婦人的求情而心軟嗎?呵呵,我實在是不忍心你這樣年青有爲的人跟着大家去作炮灰呀!”
張賢知道他說得倒是實情,也是他心裡真實話,一如昨天晚上黃維對他的囑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