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堡上的敵人機槍不停地噴着火焰,剎那間便織成了一道閃突的火網,把整個橋頭封鎖,別說是人,便是一隻蒼蠅只怕也無法通過。子彈打在橋頭、打在地上,打在河裡,也打在人的身上,於是飛速而來的子彈撞擊着不同的物體所發出來的不同的聲音交織在了一起,伴隨着人的慘叫聲、呻吟聲、呼喝聲、咒罵聲連成了一片,把這個寂靜的凌晨徹底地打破了來,然後便是血與火的交織,恐怖、驚惶、無措、戰慄,瞬時一起侵佔了交戰雙方所有人的身心。
橋頭上,幾無憑障可以依賴,唯一可以躲的地方只有黑暗,只是橋頭處的燈光雖然昏暗,卻也將整個橋面上照得清清楚楚,也只有橋頭兩邊還有一些燈火照不到的角落裡可以躲藏。
“手榴彈!”有人在大喊着,話音落的時候,一枚手榴彈已然冒着煙的被投進了那個橋頭堡中,隨着轟的一聲響,剛纔還發着威風的機槍立時啞巴了。可是,當人們剛剛想要直起身來的時候,機槍聲又響了起來,雖然沒有剛纔的密集,卻一樣有着強大的殺傷能力,剛纔那個投手榴彈的投手還以爲自己消滅了敵人,正在高興之間的時候,便倒在了突突的機槍子彈之下。
“把手榴彈捆在一起投過去!”張賢嘶聲地大喝着,此時,他們離着這個橋頭堡太近了,受到的威脅也太大了,而相反,他們對於這座橋頭堡的威脅也一樣得大,手榴彈在這個時候成了最有效的殺敵武器。
他的話音落下來的時候,已然有人手忙腳亂的行動起來,在張賢的身後,賀強從衣裡撕下了一隻布條,飛快地取的三枚手榴彈用布條纏繞在一起,同時揭開了三枚手榴彈手柄下的蓋子,把三條導火索齊齊打開,手榴彈下面冒出煙來,他心裡默默地念着數,“一、二、三……”然後猛然將之甩了出去。捆在一起的手榴彈拉着一股清煙,在賀強的投擲之下,飛出了數十米遠,正落入那個還噴着火的橋頭堡中,隨着火花起時,巨大的爆炸聲也傳了過來,濃烈的硝煙味道撲鼻而來,伴隨着煙塵也騰空飛起,那挺吼叫的機槍也嘎然而止。
“衝呀!”張賢大喝着,當先的從地上爬起來,端着衝鋒槍向那座被炸得寂然的鋼筋水泥的建築衝了過去,在他的後面,第一連的人也全然衝了過來,人還未起的時候,手榴彈先一步丟了過去,爆炸聲此起彼伏。這一座橋頭,其實除了那個第一火力點的橋頭堡之外,尚有一些鹿砦和沙袋堆碼着組成的陣地,在這個時候,因爲距離太近,所以還沒有起到阻礙作用,便在志願軍戰士們的手榴彈的轟鳴中土崩瓦解了。這些工事、陣地上應該有美軍至少一個排的兵力,在這個時候,這些美國兵們很快便慌亂了起來,那些還沒有受傷的士兵們胡亂地向橋頭開着槍,同時向後面退去,妄圖組織起另一道防線。
那個鶴立雞羣的橋頭堡終於被張賢帶着人奪了下來,馬上在剛纔敵人居高臨下機槍火力點上再一次架起了機槍來,不過這一次槍口卻是掉轉了一個個兒,射向的是那些依然敢於抵抗的美國人。
美國兵開始退縮了,他們丟棄了防守的陣地,紛紛沿着這條公路向雲山城的方向跑去,先是一個人逃走,然後是兩個人、三個人,不久便全部地逃進了黑漆漆的夜裡。
邸玉寶正準備命令着人去追敵,但是這個時候另一邊的橋頭堡上卻傳來了更加激烈的槍聲與爆炸之聲,想來是第二連的人也跟上來,正與那個美國中尉帶的人爭奪之中,那一邊的敵人卻沒有這一邊的敵人如此之好,他們聽着這邊的橋頭槍聲漸弱,知道自己已然兩面受敵,但是卻憑藉着自己強大的火力,依據着那座堅固的橋頭堡爲核心所組成的橋頭陣地,負隅頑抗着,沒有一絲要逃退的意思。
“打回去!”邸玉寶喝令着,帶着人便準備折回身,往來時的方向殺去。
“不能這麼衝過去!”張賢馬上阻止着,衝到了邸玉寶的前面,擋住了他的去路。
“爲什麼?”邸玉寶怒睜着雙眼,十分不快地問着張賢。
“這樣過去只能是找死!”張賢毫不掩示自己的擔心,也同時大聲地告誡着自己的這位上司。
“如果不殺回去,我們怎麼能夠奪下這座橋?難道讓第二連加大傷亡嗎?”邸玉寶質問着。
張賢無話可說,剛纔他們魚目混珠地混過了橋來,但是第二連還有一段距離,並沒有接近那邊的橋頭堡。實際上是敵人發現了他們,逼着他不得不提前行動。如果晚上兩到三分鐘動手的話,那麼第一連與第二連就可以同時就位,順利地奪下這座橋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問題。
這座公路橋的雖然兩邊各有一個作爲核心陣地的橋頭堡,但是兩側圍繞着這個橋頭堡還興建了一圈防禦工事,雖然大多數是用沙袋、土方壘砌出來的掩體,但是在橋頭兩邊比較寬闊的地方,這些掩體就足可以成爲敵人的保護傘,保護他們不受子彈的襲擊。而這些掩體之前,周遭百米之內,連樹也被他們砍得精光,根本就無處藏身,就算是在夜裡,他們的探照燈也將面前的闊地照得雪亮,過一個人都很難。第一連能夠攻佔這邊的橋頭陣地,實際上也是一種僥倖。這些美國人構築橋兩邊陣地的時候,犯了一個不小的錯誤,他們只是把兩邊橋頭的陣地的火力方向對着各自的兩邊,而在背靠背的橋面方向上,沒有任何佈置,也許在他們看來,就算是一邊的橋頭遭到攻擊,另一邊的橋頭再做調頭的火力佈置也是來得及的,從來就沒有想到過,對手會騙過那一邊的橋頭,直接到達他們的身後。也正是因爲如此的原因,第一連纔可以順利地到達橋頭堡的核心陣地,在敵人還沒有來得及轉向的時候,把手榴彈投進了他們的橋頭堡裡,奪下了這個陣地。而第二連卻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他們遇到的是直接面對着的敵人外圍工事,只有突破了這些敵人工事之後,纔可能接近那個兩層樓高的橋頭堡。也正因爲如此,所以第二連所面臨的困難要比第一邊大了許多,儘管他們的投彈手也可以準確地把手榴彈投到敵人陣地裡,卻無法逾越百米的距離,把手榴彈投進敵人的橋頭堡中,就算是架起迫擊炮來轟,那又需要以量來取勝,這在一時半會兒卻是做不到的。
“別忘記了團長的命令,後面的部隊還等着過橋呢!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邸玉寶見到張賢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來,瞪視着他悠悠地說着,然後再一次回過頭去,大聲命令過來的三位排長:“一排負責掩護,二排向西警戒,當心敵人再打回來;三排,跟我來!”
“老邸!”張賢也不由得急了起來:“這麼衝不過去的,不能這麼衝,這會死很多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邸玉寶反問着,在這個時候,不知道爲什麼,一股無名的火氣直衝上了他的頂門,他同時又道:“如今我還是第一連的連長,你要當這個連長,等我犧牲吧!”
張賢愣了愣,竟然被憋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他知道這個邸副營長是衝口而出的,這句話根本就沒有經過他的大腦,但是也十分明白地表達了這位副營長對於自己的不滿,這裡面有的是妒忌,而更多的是技不如人、沒有得到上級重視的腦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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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玉寶帶着三排的人折回身,沿着來時的橋面向對岸的橋頭堡衝了過去,但是此一時已經非彼一時了,顯然敵人陣地上已經對這邊的大橋有了警惕,從橋頭堡裡調轉了一挺重機槍向着橋面上射擊過來。橋上的燈光雖然闇弱,但是卻一樣把橋面上照得無處可藏,沒有一點黑暗,在這個時候,黑暗就代表了生,反而是光明代表的是死!
在敵人強大的火力壓制之下,頃刻之間,衝在前面的人便倒下了一大片,邸玉寶顯然也受了傷,衝過了橋中段,便一頭栽倒在地,也不知道是傷到了哪裡。在機槍的掃射面前,任何人都是一視同仁的,這就好象是死神從來不分什麼高底貴濺一樣,最終將所有的人統統帶走!
後面衝到橋上去的戰士們也紛紛退了下來,就算是衝到了前面沒有被子彈擊中的人,此時也趴俯到了地上,靠着死去的同伴的屍體抵擋着從高高的橋頭堡上射來的子彈,實際上這種抵擋也是一種無效的掙扎,只要稍有動作,便馬上引來那些居高而下的敵人注意,馬上便是一梭子彈掃來,便是不死亦會被打傷。
轉眼之間,幾十個生龍活虎一般的戰士便倒在了血水橫流的大橋之上,便是沒有死的,也只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立時,大橋之上,再一次恢復了剛纔的平靜。
張賢眼睛都已經紅了起來,那是一種又痛又恨的感覺,此時便是對剛纔邸玉寶的揶喻之言也盡數地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想到的是怎麼能夠迅速快捷地把敵人那個噴火的建築打垮打爛!他的目光從橋上移到了橋上,嘩嘩的河水聲令他猛然一驚。橋下,一片得黑暗,正與橋面上的燈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金團長!”張賢大聲的呼叫着,此刻在他的眼裡,那個人民軍的金團長彷彿成了一個救命的稻草。
“我在這裡!”金鐵山團長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來,來到了張賢的面前。
“這條河有多深?”張賢急急地問着他。
金鐵山愣了愣,馬上回答着:“這條江不深,得是水流很急。”
“可以徒涉嗎?”
金鐵山想了一下,道:“夏天的時候根本不能,水很深,但是現在已經到了冬天,是枯水期,應該可以過!”
張賢點了點頭,馬上命令着圍在身邊的熊三娃:“三娃,你帶幾個人跟我徒涉過河,我們要去把那個橋頭堡炸掉!”
熊三娃呆了一下,立即響亮地回答着:“是!”轉身而去,不一會兒,便召集來了一個班十幾個人到了張賢的面前。
張賢只從中間挑選了五個人,命令他們去做準備,然後又把二排長王鵬叫過來,讓他負責帶着人向河對面的敵人進行射擊,以牽制敵人的注意力,這才與熊三娃等人轉到了橋下,來到了靜靜流淌的河邊。
初冬的河面上還沒有上凍,但是河水卻冰涼刺骨,大家脫下了膠鞋,挽起了褲管,紛紛踏入河水之中,卻又都經不住地馬上收回腿來,一股鑽心的冷氣透過皮膚,透徹了心肺。
“這比死要強多了!”張賢說了一句,當先地踩入了水中,腳便如同被割裂了一樣的痛起來,但是他還是咬着牙,從大橋底下一步步地向河對面走去,爲了不發出過大的響聲,他每走一步都十分得小心,還未到河中間,河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膝蓋。
見到副連長帶頭,後面的戰士們也不再畏懼,跟着又一次走進了刺骨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