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疲兵(三)

“對,就是瞞天過海,就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讓他們捉摸不到我們的目的,我們的方向!”張賢悠悠地告訴着自己的弟弟。

張義還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問着:“哥呀,你能不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呢?”

張賢點了下頭,這才道:“《三國志》裡有這麼一個記載,北海城被黃巾軍圍困,城內沒有多少兵力,太守孔融讓太史慈去平原搬救兵,太史慈一個人怎麼能夠衝出重圍呢?他就想了一個辦法,每天帶着幾個小兵出城在城外練射箭,那些黃巾軍開始的時候都還警惕,但是後來看慣了就不當回事了,也就在這個時候,太史慈突然就向他們衝過來,等他們明白的時候,太史慈已經衝出重圍去了!”

聽着這個故事,張義漸漸地有了感覺。

張賢接着道:“如今這個戰場上的局面,就是一種膠着,敵人不怕拖時間,但是我們卻拖不起!等不得天亮,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把戰鬥解決掉。”

張義點了點頭,忽然有所悟了起來:“你是說我們先用不斷的騷擾來麻痹敵人,等敵人剛剛一鬆懈的時候,我們便馬上發起攻擊,是這樣嗎?”

張賢緩緩地點了點頭,同時又提醒着他:“我們不要想能夠把敵人一口吃掉,貪多嚼不爛,如今我們能夠將他們分割、打垮就行了,能夠幹掉一個連幹掉一個連,實在不行幹掉一個排也行!”

張義的心裡豁然開朗。

當下,兩個人來到包紮所,這裡已然人滿爲患,半天的戰鬥,令六四三團傷亡慘重,看着這些痛苦掙扎之中的重傷員們,張義與張賢的心裡都十分不好受。這裡是異國他鄉,而面前的就是他們帶出來的同袍戰友,對於那些犧牲在這片土地上的同志們,卻無法將之帶回國內,這就是張義這個團長心裡最內疚的事情。

隨團的趙醫生見到張義的時候,馬上向他訴着苦,此時他們醫療隊的藥品都有些跟不上來了,尤其是那些麻醉藥,如果再有戰鬥、再有傷亡,只怕大家只能去學關雲長刮骨療傷,咬牙硬挺了。

張義也只能安慰着大家,心裡面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可是臉上還要裝作鎮定異常、胸有成竹的樣子。張賢可以看得出來,作爲一團之長的弟弟,在這個時候的確是紛亂如麻了,顯然還缺少一點大將的風度,缺少一點處理這些繁瑣雜事的經驗。

總算是走了一圈,張義與所有的傷員都握了一遍手,就算是沒有說話,這也讓傷員們感動異常。

※※※

再一次回到團指揮部裡,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可是在團政委董傑的主持之下,大家倒是有了幾個方案,可是當張義聽着這些方案的時候,卻又都搖着頭,這些方案其實基本上關不多,都是想着偷襲,或者是突襲,都把這些美國人當成了日本兵,更可能是當成了國民黨兵。不過有一點大家倒是有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對於這個營的美國兵,如果採用強攻,顯然是行不通的。

聽着董政委說完,張義終於還是作出了決定來,這個決定說出來的時候,令在場的衆人都有些意外,但是卻又都有些懷疑。

“我們的衝鋒號要每隔十分鐘就吹一次,大家能夠把響動搞到多大就搞到多大,越大越好,越熱鬧越好!可以先從東面,然後再從西面,再南、再北,圍着敵人敲起來,就是不讓他們睡覺!”張義解釋着。

左安江不由得笑了起來:“呵呵,我們這是在做什麼?唱戲呀?”

“你就當是在唱戲!”張義一本正經着,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地玩笑,然後接着道:“用四個排分在四面來搞這些動作,其他人把耳朵堵起來安心地休息!”

“怎麼?難道今天夜裡不打了?”曹爽當先地站了起來,有些不明所以。

張義揮了揮手,示意着他坐下來,接着道:“誰說不打?難道不打等天亮嗎?”

“我們是要把敵人包圓掉,敲個鑼打個鼓,吹吹號難道就能夠把敵人打垮嗎?”曹爽越聽着越覺得張義這個小團長是在胡鬧,忍不住有些着急了起來。

“這只不這是一種策略!”張義看着他道:“我們就是要把敵人的搞得筋疲力盡,然後在凌晨時分,給他們來一個突然襲擊!”

“好呀!”董政委第一個表示支持:“兵不厭詐,我們先讓他們緊張,然後麻痹,最後鬆懈,呵呵,等他們一鬆懈下來,我們就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聽到董政委的解釋,大家這才明白了過來,紛紛表示同意,連曹爽這個自認爲是打仗的老手也無話可說了起來。既然作戰方針已經制定,那麼其後的詳細細節也就容易了許多。

看着團長、政委、副團長和參謀們在地圖前描來描去,做着戰鬥前的計劃和準備工作,張賢反而成了一個被人遺忘的人,躲到了門口處落得清閒。夏陽卻想到了什麼,輕輕來到了張賢的身邊,捅了捅他,悄悄地問道:“阿水,你剛纔跟團長出去這麼一會兒,團長回來就好象是變了個人似的,這主意是不是你出的呀?”

張賢不由得眨了一下眼睛,連連搖着頭,裝着毫不知情的樣子道:“營長,你說得哪的話?我哪有這麼聰明,要不我也可以做團長了!”他說着,還衝着夏陽笑了笑。

夏陽滿腹的狐疑,見張賢不肯說實話,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

真得就像是左安江說的那樣,這一夜果然熱鬧非凡,就像是過了一個大年,戲臺高築,你方唱罷我登場。只是這種熱鬧的戲裡,除了鑼鼓小號之外,更多的卻是真的槍炮之聲,此起彼伏,紛紛擾擾。

開始的時候,圍着這支美國步兵營,衝鋒號吹響起來,緊接着四下裡喊殺之聲連成一片,在這種殺氣沖天的氣氛裡,迫擊炮彈、手榴彈的爆炸之聲陣陣震耳,其中還夾雜着尖刺的子彈的呼嘯聲,如雷鳴一樣從外面傳將過來。營地裡所有的美國兵都馬上緊張了起來,黑夜裡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要聽到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便不顧一切的向那邊開着槍,開着炮。美國人也打出一些照明彈,但是,照明彈把天底照得亮如白晝,可是他們卻沒有發現對方的人影。照明彈閃過即沒,一切又歸於黑暗,正在美國人有些糊塗之時,從另一個方向上卻再一次傳來了犀利的號角之聲,那聲音有如驚濤駭浪一樣,一下子將剛纔的疑惑拋到了腦後,連忙轉向了另一面聲音起來的地方。

實際上,這個營的美國兵人數只在五百人左右,宿下營來的時候,也只佔着個方圓不大的平地,他們爲了防備志願軍的偷襲,也着實做了些工作,在營地的外圍除了佈置汽車陣地之外,還挖了一圈壕溝,爲了應付夜仗,他們也是分成幾隊,各守一方,並按時間時段來休息。如果對手不攻擊的話,那麼正是他們巴不得的,正好可以養精畜銳;如果對手真得要打夜戰,那就要把戰鬥放在外圍陣地,所以營地外圍的火力佈置也十分強大,倒是營地中間的核心區裡,反而弱了不少。

只是這些美國人真得有些搞不清楚,這支中國志願軍這一晚上打得是什麼仗,衝鋒號與喊殺聲起來的時候,彷彿就到了眼前,可是卻又如風一樣一吹而散,跑得無影無蹤。衝鋒號吹過了幾遍,喊殺聲也響起了幾遍,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卻不見一個士兵的影子。而相反的,他們卻放了不少的炮,打了不少的子彈,便是照明彈也用的差不多了。

折騰了一夜,美國忽然想明白了過來,中國人玩這種把戲,其實就是在耗費他們的子彈和炮彈,就是不讓他們休息好,目的是爲了第二天再打的時候令他們變得沒有精神,而且彈藥不濟。想到這一層的時候,美國人馬上聰明瞭起來,所以,當衝鋒號再響起來的時候,他們也學了乖,沒有再開槍,也沒有再放炮,只是向聲音傳出來的方向上發射幾枚照明彈來看一看究竟,可是看過之後,還是一種虛空,於是到後來,乾脆連照明彈也不打了。

倒是這個美國軍營的指揮官,此時的心情卻是七上八下,如何也不敢大意,睡意全無,懷着十分得警惕猜測着這些東方人的戰術,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也許從他們進入這個中國人的阻擊陣地裡時,就已然註定了這種不祥的到來。

“保羅!這些該死的中國人到底在做些什麼?”這個營的營長是一個少校,此時不由得問着身邊那個正冥思苦想之中的上校。這個上校年紀大約在四十之間,個子高高的,臉形卻很瘦削。他是師裡的作戰參謀,雖然不是個帶兵的主將,但是卻有着說一不二的權力,便是此時的這個營,名義上是由少校營長負責,實際上這個少校還是聽命於這個上校保羅,只是這兩個人的關係一向很好,所以彼此稱呼的時候,也從來不以職位相稱。

保羅看了這個營長一眼,一陣苦笑:“中國人要做什麼,我怎麼會知道?湯姆,你還是命令各連隨時做好戰鬥的準備!”

這個叫做湯姆的營長點了下頭,還是有些想法,問着:“保羅,你不是在中國呆了幾年嗎?而且你的中國話也說得很好,當初你還給他們當過教官的,你怎麼會不瞭解中國人呢?”

“這不一樣!”保羅道:“那個時候是蔣介石的國民黨,而現在的這支中國人隊伍,應該是毛澤東的共產黨!”

湯姆聳了聳肩膀,沒有再問些什麼,也許對他來說,什麼蔣介石,什麼毛澤東的,都是中國人,他根本就分不清楚,但是他也沒有再問下去。

保羅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此時已經到了凌晨兩點多鐘,這個時候正是人最困的時候,忽然外面的衝鋒號聲又一次響了起來,然後又是一片的喊殺之聲。

可是此時,湯姆也有些麻木了,緊鎖着眉頭,罵着:“這些中國人真得該全下地獄,晚上不睡覺,沒完沒了的吹什麼喇叭?如今我聽到這種聲音,頭就痛了起來!”

“湯姆,你還是去看一看!”保羅提醒着他。

湯姆卻擺了一下手,不以爲然地道:“沒什麼好看的,這些敵人就是想要我們浪費我們的子彈!”

保羅沒有再說下去,他想起了在中國時聽到的草船借箭的故事,所以也有了一種先入爲主的錯覺。可是這一回,他卻越來越不覺得對勁了起來,聽着那些喊殺之聲越來越近,並不似先前那樣過一陣就會消退,這一回,半天也沒有消退,反而越發得響徹天際,他馬上意識到了什麼,當先走出了帳蓬,卻與一名正要跑進來的中尉撞了一個滿懷。

“傑克,什麼事這麼慌張?”保羅看清了跑進來的人,是一個連長。

“長官,不好了,敵人已經攻進來了!”傑克急急地道。

“什麼?”不等保羅說話,湯姆卻跳了起來。

“剛纔我們聽到號聲,以爲敵人又在騷擾,所以沒有理會,可是後來聽着聲音不對,連忙打了發照明彈過去,這纔看到那些中國人漫山遍野地已經衝到了我們營邊上了來了。!”

“啊?”保羅與湯姆同時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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