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鬱藍擺手道，“看你也是個明理的人，沒有跟那羣兵同流合污就不錯了。”她看一眼那些還陷在心驚膽戰中無法自拔的人，道：“我來的時候看到許多民房和商鋪被破壞，現在趕快去補救，應該還來得及。”
“咱們要繼續出發？”申屠若薇聽出她的意思，問道，“不在這裡多呆幾日麼？”
附近恐怕沒有別的城了，再往前都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她本想在這裡好好休整一番的。
鬱藍答道：“你看這裡的環境，怎麼休整？而且咱們鬧出這動靜，上面肯定要派人來看看的。繼續趕路。”
在駁炎城百姓感激的目光中，鬱藍帶着她長長的商隊繼續前行了。
“明明還有一座城，邊關卻設在更靠裡的地方，”懶洋洋地趕着馬，鬱藍對一旁的阿八道，“這座駁炎城，恐怕一開始就被皇帝給放棄了。”
阿八回頭看一眼那座遠去的城，答道：“四周都是一馬平川，如果有敵來犯，駁炎城除了硬抗，根本沒有一點地理優勢。怪不得會被放棄。”
“只依靠地理優勢來戰勝敵人的軍隊，是一輩子也不可能爭霸天下的。”鬱藍道，“大延皇帝這樣做，只會讓人寒心。可憐了那些心心念念等大延軍隊救人的百姓，不知道自己早就是棄子了。”
不知走了多久，當林子變成灌木叢，草原開始出現黃沙，沉默許久的邱老三忽然道：
“再往前就是無名之境了。”
“無名之境？！”聽到這四個字，鬱藍忽然有些說不出的心動，她以前看過許多關於這世間秘境的傳聞，無名之境、劍冢、南海藏經閣、北隴蓮華寺，這世人皆知，卻又世人皆不知的四個不可知之地，一直是她最嚮往的。
“咱們要不要繞過去？”邱老三問道，“不經邀請進入無名之境的領地，會被毫不留情地絞殺的。”
“怎麼絞殺？天兵天將？”鬱藍興致勃勃地問，“還是聖人施法？”話本上寫的無名之境實在太神話了，不由得她不胡思亂想。
“據說是食人的陣法。”邱老三思忖片刻，答道。
鬱藍一愣：“哈？”
陣法……鬱藍樂了。
邱老三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驚懼道：“您不會想……”
“放心，”鬱藍擺擺手安撫被嚇到的手下，“雖然很想試試，但我不會拿你們的性命開玩笑的。”
邱老三這才放下心來。一旁阿八卻道：“也不許自己私下去試。”
鬱藍笑着沒有回答，申屠若薇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樣，好奇問道：“鬱姐姐也擅長奇門陣法？”鬱藍對她眨了眨眼，沒有直接回答。
無名之境的範圍非常廣闊，爲了繞過去，商隊要生生多走五倍的路程。不過他們兵強馬壯，帶的東西又充足，嚮導也是個頂個的經驗豐富，一路上並沒有想象中的多麼艱難困苦。
但是上天總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他們。這個午後，邱老三皺着眉凝視着不遠處的一棵樹，忽然道：“夫人……咱們，好像遇到鬼打牆了。”
如果是第一次遇到這棵樹是巧合，第二次是失誤，那麼三四次下來，就只能說鬼打牆了。
“嗯？”鬱藍照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怎麼了？”
“那棵
樹，您不覺得很眼熟麼？”
“哪裡有樹？”鬱藍不解，她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道，“好像有個人。”
邱老三有些摸不着頭腦：“這裡會有人？您不會是看到海市蜃樓了吧？”他話音剛落，卻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三妹，既然來了，爲什麼要繞道而行呢？”
這聲音遠得像是來自天外，近得又像是耳語，不僅僅是邱老三，全商隊的人都聽到了！但是這支訓練有素的隊伍，還不至於立刻慌了陣腳。
隊伍的主人鬱藍更是反應奇特，她輕笑道：“看來，我不想試也不行了。”細長雪白的手指輕輕點在那淡色的脣上，紗帽下水光瀲灩的雙眸露出魅惑的神色，裡面全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當顏家三小姐顏丹歌，與二小姐顏丹詩對上，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這一天，商隊的人們成了見證者。
命商隊原地待命，不顧阿八和申屠若薇的勸阻，她騎着馬孤身出去了。
阿八她們在原地焦灼地等了不知幾個時辰，忽然腳下開始發出“咔咔”的聲音，大地搖晃不已，一瞬間天色暗沉下去，彷彿什麼洪荒巨獸正掙扎着要從地底掙脫鎖鏈出來。一羣人互相攙扶了半天，纔沒有摔得東倒西歪。
等震動停止，天色亮了。他們愕然地發現，荒漠消失不見，自己身處一片高聳入雲的石林之中。而他們的主子鬱藍，正站在離他們不到百步的地方，她的腳邊，一個白衣少女癱坐在地，咬着脣，眸子裡卻是笑顏溫柔。
一看就是勝利者姿態的鬱藍笑道：“我早看出來二姐身上有仙氣，沒想到竟然還跟無人之境有關係。”
顏丹詩還以更加溫柔可人的笑容，她答道：“不是無人之境，是無名之境。”
鬱藍擺擺手，道：“沒什麼差別。”她好奇地看着她，問道，“二姐，你是想請我去你們那兒做客麼？”
顏丹詩從地上站起來，雪白的衣袂居然沒有沾半分塵埃。她輕聲道：“我想請你，不是你們。”
她的聲音低沉溫柔，像是奪人心魄的攝魂鈴，輕輕一搖，鬱藍便失去了知覺。
鬱藍昏過去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真是防不勝防。
當她再次醒來，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延綿不絕、此起彼伏的山脈。山巒起伏，天際蔚藍，眺目所及，最高的那幾座山峰頂上白雲渺渺，若有煙霞籠罩。一座連着一座的山峰中，雲霧繚繞，古木參天，彷彿亙古未曾有人踏足過的寂靜。
陽光從樹椏葉片之間參差灑落下來，青葉蔓藤，繁花搖綴，樹根蜿蜒而下，溪水潺潺穿過，連底下搖曳的水草，遊曳的小魚，也清晰可見。
鬱藍有些怔愣：“這是哪裡？”
有個優雅低沉的男聲低低迴答了她：“自然是無名之境。”
鬱藍轉了一圈，卻沒看到人，她蹙眉問：“你是誰？”
周圍的草木，渾然不是平日裡見慣的，奇花異草，紛繁蕪雜。她現在身在的，是一片並不茂密的森林，只是樹幹粗壯，每一棵樹的樹齡起碼也有上千年左右，更勿論那些需要五六個人才能合抱得過來的大樹，風吹過來，枝葉和草叢發出沙沙聲。
那男人卻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問道：“你
又是誰？”
鬱藍嗤笑一聲，答道：“我是鬱藍。”
男人的聲音裡像是摻入了無數的誘惑和纏綿，他低低道：“不，你不是。”
他的聲音變成了千萬重，像是無數人在頌唱，在遙遠的大山和森林間不斷傳遠，循而往復。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你再也不是任何人。”
“你只是我無名之境的聖女……”
“……你叫雲嵐……”
“……聖女雲嵐……”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她躺在森林的草地上，入目是一片青蔥翠綠，草木香氣在鼻間流淌，從這裡的視線看去，草叢約莫有肩膀那麼高，密密麻麻，一直延綿到山腳的盡頭。
即使是前世，她也不曾見過如此斑斕壯闊的美景。山川雄闊，奇峰突起，如屏如障，聳入雲霄。天邊流溢着七彩煙霞，或明或暗，色澤萬變，綵帶一般交錯相疊，絢麗到了極致。
並非沒見過山野郊景，但眼前這一切，卻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似曾相識，而又無比陌生。
在這裡看流雲遊轉，看天光暗換，聽着耳邊不曾停歇的唸叨，聽着翻來覆去的洗腦。她昏昏欲睡，但是她卻無法徹底睡去。
在這裡，就算在睡夢中，她也被迫一遍遍聽着那幾句話。
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這個人想幹什麼？
她一遍遍問，一遍遍呼喊，但是沒有人迴應她。翻來覆去只有那幾句話，好像多少年來永不變更的讖語，正悄無聲息地侵蝕着河牀的走向，改變着星辰最初的軌道。
“聖女雲嵐？”她皺着眉，低低唸叨了這一句話，卻就在這一瞬，彷彿天空撕裂了個口子，金色陽光利箭般傾瀉而下。
她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再次倏然睜眸，那雙漂亮的黑色瞳孔，卻只剩一片木然的冰冷。
“我是無名之境的聖女雲嵐。”她輕聲道，說到後來聲調忽然變得正常和冷靜，像是已經確認了什麼，“我是雲嵐！”
“很好。”那個溫柔而充滿誘惑的男聲終於再次響起，“我的乖嵐兒。本座是你的兄長，無名之境的主人云熙。”
於此同時，相隔萬里的延都，皇城邀仙台上，葉初雪看着星盤上懸浮的如血星子，正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慢慢偏離軌道。
“無名之境麼。”他喃喃道，“顏丹詩，我是不是有點小看你了。”
“國師大人，”殿外太監尖着嗓子道，“朝雲公主求見！”
葉初雪神色未變，淡淡道：“不見。”想了一下，他又道，“把陳折戟給我叫過來。”
外面恭敬應答道：“是。”太監剛一轉身準備客氣地拒絕長公主，擡眼被走過來的人嚇了一大跳，忙跪下道，“陛下！”
皇帝擺擺手道：“平身。”他看向自己心愛的妹妹，問道，“怎麼，雲兒又來找國師了？唉，咱們國師不食人間煙火，你……”他對自己妹妹總是有些憐惜，“外面那麼多大好男兒，雲兒何必執着？”
朝雲公主看太監那反應就知道今天還是被拒絕了，咬着脣，連皇帝哥哥都沒理，直接轉身離開了。
皇帝看着她遠去的倩影，嘆息一聲，一邊走進去，一邊道：“朕這妹妹啊，就是太死心眼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