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頻螺咬牙切齒:“你居然放她走?!”
“那也是因爲你要殺她。”睢子回頭看了一眼,山底離他們所處的位置已經很遠,大雪阻隔,只隱約看到一隊人馬朝葉初雪的方向飛奔過去。他放下一顆心,轉頭一手抽在賀蘭頻螺的臉上,將她打翻在地上:“你這女人怎麼這樣狠毒?”
賀蘭頻螺捂着臉,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我早就說過,絕不會讓她活着回去。人是我要的,你爲什麼要放走?”
“人是我帶來的,我願意放走就放,你管不着。”睢子也懶得再跟她鬥嘴,壓下一腔怒火,拾起那張弩在手中掂了掂,冷笑道:“射得倒是準。我跟你從此沒有任何關係,一刀兩斷!”
賀蘭頻螺驚跳起來,聲音因爲驚怒而變得尖銳:“等一等,你要到哪裡去?你爲我做事,別忘了!”
睢子回頭冷笑:“當初你養我爲私兵,我爲你做了多少事你心中清楚。到此爲止,我欠你的也已經還完了。從此後你我再無瓜葛,各走各的路吧。”
“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怎麼是一個人呢?你不是還帶來了幾十個隨從嗎?”睢子大步向後山走去,“你惹的亂子,你自己收拾。我勸你最好現在就向佛祖祈求,那女人的傷勢不傷及性命胎兒,否則你的命就算晉王不要,我遲早也回來找你討回去!”
賀蘭頻螺目瞪口呆地看着睢子走遠直至被風雪掩藏,才突然回過神來,衝着他消失的方向大聲嘶喊起來:“你去哪兒了?你回來!我花錢養着你們,不是讓你們這個時候背信棄主的!”
然而大雪茫茫,羣山莽莽,她的聲音很快被風聲掩蓋,竟然再無迴音。
一直到此時,賀蘭頻螺纔開始驚恐起來。
平宗小心翼翼地將葉初雪護在懷中,顧不得去看她的面孔是不是有什麼改變,忙着上下查看她的傷勢:“你的手能動嗎?腳呢?你擡擡腳讓我看看……”
葉初雪幾乎懷疑這是在夢裡,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怔怔流淚。最初的那一波疼痛過去之後,她漸漸被他的體溫燙煨着,心中悽惶孤苦彷彿乍然被暖陽照耀,登時間便融化成了一灘灘的水。如此一來,身體上的種種傷痛竟然都無法再影響她一般,也不管他問什麼,只是一味瞧着他,人像是着了魔一般,不言不語,連眼珠子也不轉一下,只是癡癡地流淚。
平宗的手捏過她的手臂雙腳,知道至少沒有傷了了骨頭,這纔回頭再顧她背上的箭傷。箭射中在左後腰略向下的地方,好在來勢有限,穿透了重重衣衫,再進入皮肉也不過一寸光景,看樣子不會傷及臟腑。
平宗剛鬆了口氣,隨即認出了那支青銅箭。他咦了一聲,手敲了敲箭桿,發出金屬的聲音。他又問:“葉初雪,是誰傷的你你知道嗎?這人跟在日月谷外襲擊咱們的是一夥兒的。”
等了一會兒,不見她的迴應,平宗扳過她的低聲喚道:“葉初雪,葉初雪……”後面的聲音在見到她滿面的淚水時就消失不見。
他的心猛地揪了起來,從身體深處向上蔓延着一陣後怕,就連剛纔爲她察看傷勢時都沒有如此真切鮮明的感受。他要嚥了一下,才能找到聲音,一邊伸手撫去她的淚水,一邊柔聲道:“沒事了,我在這裡,咱們再也不分開了。別怕,別怕……”
她的淚水越發洶涌了起來,一時抽噎得無法呼吸,渾身微微顫抖。平宗小心地將她環抱住,親吻着她滿是雪泥的頭頂,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聲音中帶着哽咽:“都過去了,葉初雪,有我在呢,一切都過去了。”
她含着淚點頭,努力擡起手來,攀住他的手臂,張口微弱地噬咬他手臂上的皮膚,像是隻有這樣才能將他的保證銘記於心,才能確認他真的在身邊,這一切不是夢。
平宗立即就明白她的用意,低頭吻去她面上的淚,讓自己的氣息籠罩住她:“好了,你忍忍,我要先幫你把箭拔出來,有點疼,我儘量快,忍忍。”
她想要點頭,突然腹中又是一陣劇痛。葉初雪失聲喊了起來,指甲深深掐進他的手臂,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蜷了起來。
平宗吃了一驚,強忍着不抽出手臂,更加用力地將她擁緊,問道:“怎麼回事,哪裡痛?”
“肚子……”她掙扎着深深吸氣,磕磕絆絆地說着,面色變得蒼白:“孩子,是孩子……”話還沒說完,一股熱流突然從身體裡涌出,順着腿間蔓延。
葉初雪從未有過生產經驗,一時間驚慌失措,再也無法剋制情緒,哭着問平宗:“我看不見,你看看是不是我又流血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盡力不碰到他了,這個孩子不能沒有了。”
平宗飛快地朝她身下看了一眼,卻不見血,只是一股熱流將她身下的雪都融化了。他激動地渾身發抖,一下子將葉初雪抱了起來:“你不是流血,葉初雪,你要生孩子了。”
他說完就努力向山下跑去。
葉初雪被他的話驚得呆了一下,才尖聲叫了起來:“你說什麼?生孩子?怎麼生啊?我不會生怎麼辦?”
平宗跑得呼哧帶喘,一面咬牙警告她:“別喊了,把力氣留着一會兒用。你別怕,我陪着你呢。”
身後焉賚已經率隊趕了過來,見平宗抱着葉初雪,一路滴滴答答又是血又是水的,也吃了一驚,連忙招呼從人下馬,自己迎上去要去接過葉初雪。
平宗卻不肯鬆手,一連串地吩咐:“快去把御醫找來,搭個帳篷,她就要生產了。”
焉賚一聽又驚又喜,連忙去安排諸事。好在平宗從龍城出來之前,爲了防備萬一將官醫館中最好的御醫一起帶了出來。
一時御醫被焉賚拉着一路小跑地過來,一見這情形立即明白。也不許平宗多說什麼,翻檢了葉初雪身上的傷勢,這才說:“傷勢不算嚴重,一會兒帳篷搭好臣就可以爲娘子療傷。麻煩的是分娩……”
平宗登時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娘子這孩子尚未足月,大人孩子都沒有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只怕一時分娩會比較艱難。而最難的是娘子身上這傷,她用力時只怕會崩裂惡化。另外就是她的體力,只怕支撐不住。”
平宗瞪着他問:“那怎麼辦?”
情勢緊急,御醫也顧不得自己是在跟皇帝說話,說:“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去找一個有經驗的產婆來。臣治病救傷,產前安胎,產後保養都手到擒來,但婦人分娩有專門的產婆處置,臣卻沒那麼有把握。”
平宗只覺耳邊嗡得一聲,一把扯住御醫的衣襟喝問:“我養你們幹什麼吃的?爲什麼連生孩子都處置不了?你……”
他還要再罵,忽覺懷中葉初雪輕輕拽住他的衣袖,便連忙低頭去看。
葉初雪又痛過一陣之後,這時精神反倒好了些,拉着平宗不讓他發脾氣,低聲道:“接生本就不是他們的事,你發脾氣也沒用,快去讓人找產婆呀。”
平宗連忙吼着讓人去找。底下人卻十分爲難,推諉半天,還是焉賚過來彙報:“陛下,這附近方圓百里都沒有人家,更找不到產婆。”
平宗一呆,這纔想起燕然山寒冬之際並無人居住。他低頭看了看葉初雪,見她也正向自己看來,兩人目光交匯,一瞬間心境澄明,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