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皺眉,銳利的目光立刻掃向阿依,阿依急忙跪下,連聲喊冤。
“這個,恐怕不是這位姑娘的錯。”太醫連忙替他的救命菩薩解釋說,“這藥方中有一味菟絲子,雖也有安胎功效,但一般不用在這樣的方子裡。這方特意加了進去,卻被人換作了益母草。”
劉太醫從包好的藥裡挑出了幾片捲曲的幹葉來:“這藥中的益母草份量極少,又以棗仁掩蓋其辛味,若非有意查探,實難發覺。”
別的不說,益母草汁是宮中常用來流產的藥物,這個無人不曉。寧王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緊緊摟着碧璽,連阿依磕破腦袋不停請罪都視而不見。
但碧璽的確健康得很,這個一路同吃同住的寧王再清楚不過,心裡依然將此歸於紫耀的功勞,認爲是“鳳凰”護主。不過,這自然是不能說給皇帝聽的。
“綠兒,你身上可有什麼不適?若有丁點異常,千萬不要忍着。”寧王低下頭問。
“其實我……”
碧璽剛要說出實情,又被皇帝急着打斷:“是啊綠兒,你現在有孕在身,一切當小心爲上。既然寧王身邊危險,不如還是回宮去休養。”
“多謝皇上關心,只是綠兒身爲王妃,入宮休養於禮不合。”寧王立刻謝絕。
“有何不可?綠兒自小生長於皇宮,與朕情同兄妹,皇宮便如同綠兒的孃家,怎會於禮不合?”
寧王愣了愣,沒想到皇帝如今聰明瞭,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隨即迴應道:“皇上如此厚愛,臣弟本該替綠兒謝恩。只是如今有人要加害綠兒,來時便遇見過刺客,而今又在藥中動了手腳,來頭定然不小。在尚未查出其身份之前讓綠兒進宮,反而爲皇上帶去危險。請皇上爲江山社稷以龍體爲重,恕臣弟不能從命。”
好一個龍體爲重!肯定是猜到下藥之人是宮裡的人,還是他不能說也不能動的人。皇帝憤憤然盯着寧王,卻無話可說。
他這皇帝,也算當得窩囊了。但太后一口將晏貴妃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他總不能拿自己的母后開刀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碧璽看阿依磕頭磕得血肉模糊,不由心生憐憫,示意她可以暫時停了,轉對皇帝開口道:“惜綠多謝皇上特意趕來相告。卻不知下藥之事,皇上是從何處得的消息?”
“朕自有朕的途徑。”皇帝掩嘴乾咳了一聲。
怎麼看,都是個不太會掩飾自己的主。惜綠的記憶裡,皇帝也確實是個好騙的人。寧王竟將皇位讓給了這樣的人,心中如何甘心?一切都是爲了惜綠,可碧璽真不知是該替惜綠不值,還是爲寧王嘆息。
原本也對皇帝無甚好感的碧璽步步緊逼繼續問道:“皇上不說,莫非這事,與皇上有什麼牽連?”
“怎麼可能?!綠兒,你不信朕?”皇帝立即翻臉,雙眼深深地盯着碧璽,彷彿要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
以往如此情景,惜綠都會服軟,事情也便這麼過去了。可正直慣了的碧璽認真看了皇帝一番,點頭道:“不信。皇上,你與此事脫離不了干係。”
沒有憤怒,也不見悲傷,只是單純地敘述這樣一個事實,看到碧璽直視自己的眼睛,皇帝竟覺得心裡沒由來一抽,想要分辯的話半句說不出口。
寧王原本不想在這裡與皇帝撕破臉面,是爲了顧及碧璽的感受,現在見她如此,毫不猶豫從懷中掏出了刺客身上得來的烏木佩:“皇上想必認得這個。”
見皇帝面有疑慮,寧王直接道:“這是從前來刺殺的刺客身上得來的。雖然僱了江湖人做掩護,但是領頭的身份,的確非同一般。”
“皇上欽賜的烏木佩自然比性命更重要,然而畢竟是身外之物,或許哪位大人不甚遺失,又或是被盜還不曾發現。此事關係甚大,尤其關係皇上安全,皇上必須嚴查。”
看到皇帝的表情,便知並非他所派。那刺客的來歷便只有一個,宮裡剩下的那一位。寧王十分大方地將烏木佩送到皇帝面前,一邊還替他說話。
皇帝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拽過烏木佩捏在手中。
碧璽在旁瞧了半天,怎麼都覺得皇帝不過是個空架子,即使沒有寧王,也是個受人擺佈的帝王,更不要說還有個手握重兵城府頗深的寧王在。也虧得南晏重禮重文,皇帝才能名正言順坐了這幾年龍椅。只是羽翼尚未豐滿,就想直接踹翻寧王稱大,簡直癡人說夢。
如此一位皇帝,即使以前和惜綠有過什麼,今後只要不是她主動,怕是連她的身都近不了。碧璽對於皇帝完全放心,加上曖昧對象的慕嶽也已經換了內芯,她所要應對的,也只寧王一人而已。
“我有些乏了,恕先告退。”碧璽不想再對着劍拔弩張的兩人,緩緩站起來,拒絕了要扶的寧王,伸手向地上的阿依。阿依立刻會意,忙爬起來扶住她。
皇帝看阿依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碧璽忙頂了回去:“我信她。她是我身邊的人,若是有什麼消息透露了出去,皇上只管拿我是問。”
寧可相信一個帶在身邊沒多久的小婢女,卻也不願意相信他了麼?皇帝只覺的手上的烏木佩極爲燙手,或許他的綠兒是真的傷心了,或許他的綠兒只是在跟他賭氣。但不管如何,他此時心中憋屈卻無處發泄,天子之怒,大概非要伏屍流血才能平息。
房中唯一剩下的外人劉太醫雖然極力想裝聾作啞隱藏身形,但碩大的身軀佇立在那裡,想忽視都難。他已經來不及懊悔當初,唯有以最虔誠的心祈禱上天祈求神靈,保佑皇帝對他手下留情。
這一回,聽到他內心禱告的,是下凡來的紫耀神君。
隨意着了件天青色絲織深衣還不怕冷地半敞着胸膛的紫耀,閒閒從門外晃了進來,看到寧王就笑着道:“我正要去找你,就聽說你回來了,正好。”
意外見到屋裡的陌生人,紫耀的目光很自然地在皇帝身上繞了一圈,不知爲何臉上笑意加深了些。
皇帝被他的笑容閃到了眼睛,雖然覺得眼熟,竟一時想不起寧王府裡還有這號人物,探究的目光在紫耀的身上停留得久了一些。
也不過就是一晃神的時間,寧王卻在一旁急了起來。紫耀身份非同一般,千防萬怕的就是唯恐皇帝奪了人去。
“先生有事,先去偏廳稍候,本王隨後就到。”寧王側身幾步替紫耀擋住皇帝的目光,一面高聲喚來婢女把紫耀領回去。
慕嶽雖然不是那樣招人的長相,但也算是清秀俊雅,眉目如畫。如今配上紫耀慵懶閒適的氣質和勉強算得上有的仙風道骨,羅衫飄飄,對女子的殺傷力是寧王始料未及的。
那向來穩重的婢女看到紫耀微敞開的領口,紅着臉低着頭,連腳下的臺階都沒看到,差點摔倒,還要紫耀去扶,結果自然是雪上加霜。
寧王看不下去,冷冷瞥了眼那婢女清醒了她的頭腦,伸手替紫耀整理好衣領,又把自己從城外趕來還來不及換下的披風給他繫上:“先生,初秋風起,切莫貪涼。”
紫耀依舊是是勾嘴一笑,轉身離去,憑背後長髮亂舞妖嬈。
皇帝眯着眼睛看寧王做完這一切,目送着紫耀的背影,略有所思。
“皇上出宮時候也不短了,讓臣弟護送皇上回宮吧。”寧王瞥了眼角落裡的劉太醫,又加了一句,“綠兒的身子讓皇上擔心了。臣弟見這位劉大人醫術十分了得,日後就要拜託劉太醫了。”
皇帝回頭掃了劉太醫一眼,似乎不復方纔的怒火正旺,大度地擺擺手,放過他一條性命。
人便是如此奇怪,放人的明明是皇帝,但劉太醫從此感恩於心的,只會是開口求情的寧王。誰讓他是那皇帝,掌握生殺大權的人。而寧王所要做的,正好相反,救人,與人恩惠,甚至是小小的舉手之勞,都會被人牢記於心。
但是皇帝也清楚,他畢竟是皇帝。即使那人心向着寧王了,但是隻要他的聖旨下來,那些人總會聽他的話。所以,他所要做的,不過是將事情做得冠冕堂皇些,找出足夠的證據,扳倒寧王。
現在,不只有惜綠給他的證據,還多了一個慕嶽。皇帝一回宮就讓人去打聽了,那慕嶽是寧王府上一個小小幕僚,但聽說和寧王的關係極爲曖昧。他方纔也親眼所見了,相信不會是空穴來風。
光這一條,就足夠讓那些總覺得寧王完美無缺的老古董們閉嘴了。而惜綠,應該也就會回到他身邊了吧。
皇帝盯着桌上的烏木佩,重重地嘆了口氣。惜綠,一定是誤解他了,所以纔會傷心,纔會像方纔那樣在寧王面前給他難堪。
從小到大,他雖貴爲皇長子,但所有人熱衷誇獎的,永遠是他的皇弟。文韜武略,琴棋書畫,甚至於騎御射擊,他都不及比他小三歲的寧王。最多,在詩詞方面,他略勝一籌,但是身爲皇子,沒有人會關心他這點擅長。
就連他的母后,也總是拿寧王說事,教育他要如何如何。他努力過了,可是無論如何,總是趕不上。這世上,就是有些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達到那些你不管怎麼努力都達到不了的事情。
但是隻有惜綠,自小便跟在他身邊,說是伺女不如說是玩伴,堅定地認爲他比寧王要強。這世上,也只有惜綠會拒絕寧王,不把寧王放在眼裡而死心塌地地跟他。
當初用惜綠換皇位是太后的主意,皇帝連說個“不”字的權力都沒有。而成爲寧王妃之後的惜綠,竟然還是念着他,這讓長年被寧王壓得喘不過氣的皇帝感到由衷地欣喜。
不,他絕對不能失去惜綠,這是他唯一勝過寧王的證據。已經失去過一次,就算失去的早已失去,至少如今,他要守護好他心中的惜綠。
皇帝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將烏木佩緊握在手中,立即喚人起駕去太后的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