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碧璽微微蹙眉。
“是,皇上今天精神終於恢復了些,醒來便一直念着你,說是要見你。”
“這……怕是不妥。”碧璽往後退了步,側開身子淡然道。
那女人看到碧璽悠然的神情,聲音高了起來,憤憤然道:“不妥?惜綠,皇上現在可還是皇上。怎麼,風光的寧王妃已經把皇上拋在腦後,這就翻臉不認人了嗎?”
“你是晏貴妃?”碧璽揉揉太陽穴,終於從惜綠記憶中找出這個人來。只是當時的她並不這般滿頭玎璫璀璨,妝容華貴,碧璽一開始真沒認出來。
晏寒冷笑一聲,磨光了耐性道:“果真是貴人多忘事,寧王妃還能認得我,我還真是榮幸之至。”
碧璽皺起眉頭,瞧見晏寒身後空無一人,不由疑惑道:“即使皇上要見我,怎麼會讓你來通知?再者,沒有太后的旨意,我離不了這安慶殿,想必貴妃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怎麼不知道,連皇上都知道!皇上病重,我在他跟前守了好幾個夜,好容易等到他有了精神,卻是拜託我帶你去見他。皇上想的唸的,一直都是你。你和皇上的事情,誰不知道,你還在這裝什麼正經!”
好幾年的積鬱一聲吼出來,晏寒也顧不得形象,張牙舞爪的乾脆將心底話都吐了出來。並着這幾天照顧皇帝的辛勞與心酸,晏寒一時激動,竟在碧璽面前止不住眼淚。
作爲皇帝明媒正娶的妃子,得不到皇帝的寵愛,竟要靠幫皇帝安排相見舊相好來博取皇帝好感。晏寒此刻心中的淒涼,也只有自己知道。
但如今,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太醫院已經革了一批太醫,如今爲皇上診視的太醫也都天天提心吊膽着,可還是衆口一致,都說皇上這病極爲兇險,若是能熬過這年冬天,那便能春暖花開慢慢復原。但,希望不大。
太后說得對,惜綠如今已經是寧王妃了,以皇上此刻的情況來看,她斷不會再回頭與皇上要什麼,她要的,寧王都能給她。所以,如今不過皇上還念着她罷了。
晏寒勞心傷神,日夜牀前悉心照料,萬事都順着皇帝的心,要見惜綠就見吧,她只能裝作無謂。現在只盼至少到最後,皇帝能留她一個後位再走,讓她不必被遣出宮去做尼姑守墓。
可惜綠這女人,這個時候居然一臉正直地與她說理來了,竟連半分情面都不給,擡出太后來想嚇她。看樣子,竟完全不將病重的皇上放在心上。
“惜綠,算你狠,你厲害,皇上和寧王都被你迷得團團轉,被你牽着鼻子走。我知道你想做皇后,但沒那麼容易。不過是個奴婢的女兒,還妄想高攀。不要說皇上,就連寧王,也總有一天會看透你,不要你。別以爲你那點心機就能騙過他一輩子!”
晏寒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深吸了口氣,冷眼看着碧璽,連面上的和善都懶得僞裝了。
“如果你只是來跟我說這些不知所謂的話,還是請回吧,我不知你在說什麼。”對於惜綠的往事,碧璽實在不想深陷其中,揮袖送客。
“你……好,很好!”晏寒只當她在裝傻,眼中厭惡鄙夷之意更甚,卻還是堅持道:“別裝了,你這般模樣,留着給別人看去。皇上要見你,難道你還想抗旨不成?”
“太后的意思,我確實不可出殿,即使是皇上的旨意也不行。”碧璽十分無奈。
晏寒把身上的藏青色披風脫下來丟給她,沒好氣地說:“你穿上這個,一會兒讓我的宮女引你從東門出去。我會從永安宮西門出去,半柱香後在西門見。”
碧璽本以爲晏寒方纔那一哭一鬧,是不打算帶她去了,不過來傳個話,也要跟皇帝有個交代。卻沒想到她倒是說到做到,還有幾分擔當。
“你爲何要做到如此地步?”碧璽接過披風卻沒有披上,不解地問她。
“當然不是爲了你。我恨不得你永遠消失。”晏寒斜了她一眼,對碧璽略顯友善的語氣顯得極爲不屑,一臉被噁心到的表情,“問那麼多做什麼,趕緊的這便跟我走,一會兒太后就該回來了。”
碧璽並不知道晏寒心中的如意算盤,將心比心,只覺得她居然能爲皇帝做到如此地步,着實不易。然而皇帝卻視她不見,心中只有惜綠,而不知惜綠心中未必就將他放在第一,實在是可惜可憾。可憐的是晏寒一片真心。
思慮及此,碧璽竟對晏寒生了好感,只當她是個敢愛敢恨敢作敢當的女子,在這深宮中想必也是多處不易,便把披風還給她,誠懇道:
“若我去了,皇上的病情能好轉些,自然是義不容辭。然而此事若是將貴妃牽連進去卻無必要。貴妃請先行回去相告,我自會想法子去見皇上,就算被發現,也不會讓貴妃受連累。”心中嘆了口氣,這是碧璽做出最大的讓步。去看看也好,若皇帝真的命不久矣,她回頭去和判官討個人情,讓皇帝下輩子投個好胎。若皇帝命不該絕,也最好將話說個清楚明白,日後不再惹麻煩。
晏寒簡直要被碧璽逼瘋了。本來就是偷着縫隙兒來的,永安宮能打點的也就那幾個人,若是此刻不走,一會兒便真走不了了。可這碧璽現在一口一個爲她着想,竟不肯跟她走,那她一切的心血,豈不白費。
“哪那麼多廢話,你到底走不走?”晏寒氣急敗壞道。
“走?這是要走去哪呀?”
晏寒背後忽的一寒,僵硬地回過頭,來人緩緩走近,氣勢天成不怒自威,正是太后尊駕。
“臣妾拜見母后。”晏寒忙不迭回身行禮,垂頭不敢正視太后的眼睛。
好在太后只在她身上掃了一圈,便將目光放在了碧璽身上。碧璽如今肚子已經微微凸了出來,她故作艱難地彎腰,太后立刻許她免禮,拉她一同坐下。
“你剛纔的話,哀家都聽到了。不要在哀家跟前耍什麼小聰明,那些小動作,不許再有下次!”太后眼睛是看着碧璽的,只是往眼角那轉了轉,看了眼晏寒,風輕雲淡地說。
晏寒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即使太后未曾面對她,她半分不能招架。
“好了,你先回你的寢宮去吧,髮髻鬆散,臉上的妝都花了,這要叫人看見,成何體統。”看看一旁端坐的碧璽,就是在自己跟前都不失半分氣勢,端正從容。原先還有幾分強撐的刻意,自從跟了寧王之後,越發的雍容氣度。再看看晏寒,太后心中嘆了口氣,倒也難怪皇帝如此選擇。
晏寒不甘不願地離開了,太后仔細看了看碧璽,緩了語氣道:“你進宮來有些日子了,哀家也沒時間來好好看看你,不知你在宮中住得可習慣?”
“還好。”碧璽簡略答道。
“應該是還好的,住的用的,都是你以前在宮裡時用慣的。吃的穿的,也都依長公主的標準替你準備。怎麼瘦了些,還是害喜害得厲害嗎?”
“也還好。”碧璽有些吃不透太后,依舊不敢多言,怕露了馬腳。
“你這麼說,哀家也放心了,看你精神不錯,身子應該是沒什麼大礙。只是臉色不太好,不若上點胭脂。哀家特意命典飾房燒了批桃花胭脂,色兒清淡,也不會對你腹中的孩子有什麼影響。”
太后說着,顧自從碧璽的梳妝檯前拿起一小罐胭脂,用指腹抹了一些,替碧璽擦在了臉上。
“這就看着氣色好多了。新來那宮女呢,替你家娘娘尋件披風來,外頭風大。”
聞訊而來的阿依在疑惑中乖乖找出了件水藍色錦緞披風給碧璽披上。
太后上下打量了碧璽一番,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說出句更加驚人的話:“你這便去看看皇上吧,到底也是一塊長大的情誼,他如今病重,於情於理,你都該去看看他。轎子已經在殿外等着了,哀家還要去佛堂誦經替皇上祈福,就不與你一道了。”
碧璽震驚之下,已經踏出了安慶殿坐上了前往皇帝寢宮的轎子。
經過前些日子的反思,碧璽那顆寬厚仁慈的心開始把人往好處想。太后如此反常,大約是因爲皇帝病重,他們畢竟母子情深血濃於水,不忍見皇帝傷心。
唏噓不已的碧璽也沒有想到,這樣一頂小轎直接擡入皇帝寢宮,怎麼都不該是王妃探視皇帝應有的禮節。宮裡那許多雙眼睛看見了,卻不知該傳出怎樣的話來。
碧璽只當太后應該都安排好了,卻不知太后正是故意要叫人看到。
皇帝的病的確很重。見面的第一眼,碧璽就明顯感覺到皇帝身上的氣息比以前要弱上得多。
據太醫說,是積鬱太久傷及心肺,早先有頭暈胸悶之時卻不曾喚太醫診視,此番着涼染了風寒,寒氣入心肺,竟是一發不可收拾。
只能說是世事無常,天命難違。前些日子還活蹦亂跳在面前要替她診視的皇帝,如今卻病怏怏躺在了牀上。
“皇上當心,切莫再受冷。”皇帝一看到碧璽就急着從牀上下來,碧璽忙勸阻。
然而兩旁的宮女不知受了何人之命竟走得一乾二淨,碧璽只好親自上前服侍病人,扶皇帝倚在牀頭。
“朕還沒無用到這地步。”見碧璽如此小心,皇帝不由皺眉輕嘆。
“那皇上也不該逞強。原先頭暈胸悶,怎的不傳太醫來看看?”碧璽略帶些責怪地問道。
皇帝聽了心情舒暢,碧璽這般的語氣,兩人的關係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有時入夜批奏摺,多熬了些時辰,頭暈也是正常,睡一覺便好了。若是每次都傳太醫,外頭又該說朕是個體弱多病的皇帝了。”
碧璽默然不語,原來沒發現,皇帝這性格,還與她自己有幾分相似,一樣的不肯示弱。但,皇帝這可是事關生死的。只是皇帝這般倔強,都用在了無用的地方。
想到皇帝也沒剩多少日子了,碧璽慈悲的心更加的憐憫寬厚,不吝給了皇帝一個他記憶中的笑容:“皇上,還請爲國爲社稷保重身體。”
皇帝一雙眼睛如深潭映月,緊緊望着碧璽,在消瘦的病顏之上顯得分外晶亮:“綠兒,朕這幾日昏昏沉沉,幾次從鬼門關前過,卻因想見你,強迫自己醒來。朕一直想要與你說聲對不起,當日並未能阻止,眼睜睜見你嫁了他人。如今方知,這天下這江山,全然比不上你這傾城一笑。”
皇帝一面說,一面將手輕輕撫上碧璽的臉頰,讓碧璽抖了又抖。
“朕發誓,會爲了綠兒你好好保重身體,綠兒,你可願意再給朕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