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一直見同一個人,會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據說想一個人時間長了,會開始跟那個人一樣地思考;據說兩個人總是在一起,會變得越來越相像。
所以,閉上眼睛就是紫耀,腦中所想的,也全是他,甚至跟他一樣,想就這樣一覺不醒,睡他個千八百年,也是正常的。
碧璽剛替自己尋了個極好的理由,又立馬被自己否決了。
不對,這顯然又是心志不堅的凡人想出來糊弄別人的說法。人哪有那麼容易改變,更不會輕易爲別人改變。自己只是,只是累了,想休息而已,跟紫耀沒有丁點關係。爲什麼會累呢,好像做了了不得的大事。
腦中的紫耀慢慢飄向遠處,變得模糊起來,眼前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倒是身體的其他感覺越來越清晰,頭重腳輕的暈乎,痠軟無力的軀幹,幹得火辣的喉嚨,還有耳邊未曾斷過的嘈雜。
啊,想起來了,的確做了了不得的大事。集齊四方鏡,破解四方鏡的封印,又用四方鏡封存的力量直接貫穿了神魔之井,直接將魔界與天庭間的門戶大開。這動作,這速度,這魄力,也只有碧凝上神做得出來了。
又忘了,碧凝不就是她嘛。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明明以碧璽的身份活了不過千年而已,碧凝卻已存在了好幾萬年,期間還甦醒過一次,現在竟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大概原來的自己也沒有想到,不過是一滴水而已的分身、勉強算另一個自己,竟同本尊的個性會、差上這許多。想着,腦中又亂作了一團,攪得她突突地疼。終究不過是個修煉千年做了神君沒幾天的神元,勉強承受四方鏡的力量,身體沒有四分五裂,這點痛楚而已也已是萬幸了。
然而內心的寬慰並不能減輕痛苦,感覺還在慢慢恢復,痛苦也在一點點加深。早知道,還是睡過去好了,都怪那腦中突然冒出的紫耀。
渾身大概是散架了,怎麼也找不到更舒服的姿勢,倒是成功讓整個人感覺像要爆炸。急促地呼吸了幾口,終於沒能忍住,呼出的氣劃過聲帶,流出幾斷碎音,聽着像是呻吟。
這可好,喉頭像被鐵錐刺入一般,還是把叫火燒過的鐵錐。聲音嘶啞地彷彿來自煉獄的惡鬼一般,凡是都追求完美的碧凝自己聽了,心中一陣不快,皺起了眉頭。
一隻冰涼的手按上她的眉間,清涼的輕柔地讓皺紋消失了,然後放在她腦後將她的頭微微擡起。碧璽剛要掙扎,嘴脣上也是冰涼的觸感,是可以滋潤萬物平息心中業火的水。
貪婪地汲取了水分,清涼的甘泉順着喉嚨一點點蔓延到全身,碧璽跟着靈臺也是一片清明。那隻手放開了她,將她擺回原來的姿態。方纔還覺得不管如何都是痛,現在竟變得十分舒爽,碧璽想,該睜眼了,結果看到的還是方纔那白茫茫的一片。
雲端漫步般地走了不知多久,身子才又重了起來。耳邊的嘈雜倒是安靜下來,碧璽聽了會兒自己的心跳,忽的篤篤兩聲,遠遠的有個聲音飄過來:“殿下,奈無長老求見。”
“讓他進來吧。”
宛如清風吹動上等瑾瑜相擊般琅然清亮的聲音,一字一字落入碧璽耳中,拼湊出跡夜恬然淺笑的模樣。碧璽一驚,身子隨之抽了抽,又是渾身的痠痛,額頭滲出冷汗來,被人拿帕子細細地拭去。
“殿下,天庭那邊又增派了廣目將軍駐軍天河,我們是否……”
“也派人去?那按照長老的意思,派何人,派多少人去合適呢?”
“這……若要防備,所需的人手不少啊,勢必要減少殿下身邊的護衛。”
“咳咳咳……”跡夜忽然咳嗽起來,還有愈演愈烈之勢,聽得碧璽心中一顫,又清醒了幾分。這才覺察,原來房間裡有不少人。自己身邊有一個,靠得很近,而跡夜和那個奈無長老應該是在外間。
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房間裡靜得可怕,彷彿還回蕩着他咳嗽的聲音,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也隱約飄到了碧璽這兒,看來跡夜傷得不輕。
“殿下!”
“不必擔心,不過一點小傷,就是身邊沒有護衛,也無人能奈我何。倒是我們現在手下的人,就算都排在天河邊上防備,天庭若是真的派兵而來,單是正虛和玄無兩個神君,就是一場惡戰。再加上天庭還有其他將軍,長老覺得我們現如今真的能抵擋得了麼?”
奈無長老無言以對,靜默之後跡夜又道:“橫豎多少人都擋不住,在天河那裡放着也是浪費,還是留裡面好好修煉吧。還按原來的,天河那裡一個人都不要放,他們就是料到我們唱空城計,諒天庭也不敢輕舉妄動。”
“是。誠如殿下所言。可聖後與幾位殿下還是沒有消息,幾位長老擔心……”
“怎麼,不放心?封印已破,他們也看到了,母后他們還有些私事要處理,若魔界真有大難,他們不會不管,你且叫他們少操閒心。還有,如今魔界之主是誰,不必我多說,勞煩長老傳句話,若不能遵從我的,趁早渡了天河去,還能多喘幾口氣。”
最後這一局,跡夜冰冷了語調,隔着老遠的碧璽都覺得背後一寒,是徹底地醒了。身邊的人約莫是感覺到將醒,離了她往外間去了。跡夜立刻便回了那奈無長老,踱回內室,在離碧璽不到七八步的地方停了。
碧璽忖度他已知道自己醒了,便爽快地睜開眼睛,不由一怔——自己躺的這牀,與碧天府中自己那雲牀十分相似。再轉頭,連着屋內的擺設也是一摸一樣,只是這房間比碧天府大了不少,譬如跡夜坐着的椅子,原本離牀只有五六步了,因而可以確定這裡必然不是碧天府。
跡夜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本書,側身對着碧璽,目光並沒有在她身上。碧璽頓覺輕鬆了許多,悄然坐起,雖然還有些痠痛,倒也不是無力。迅速整理了儀表衣冠,依坐在牀頭輕咳了一聲。
“上神醒了。”跡夜轉過身,將手上的書按在茶几上,笑道:“我手下的人幾日前從天河撈回上神,看來上神真是累了,竟去天河休息。”
碧璽低頭想了想,之前只是與那人約在天河邊說事,自己也不知道何時睡了過去,還掉到天河裡。幸而她本就是水身,倒沒什麼大礙。
“這麼看來,倒是我救了上神一命呢。那日上神救了我性命,說是我欠了上神一個人情,日後要還的。上神果然是未卜先知,竟已料到今日。”
碧璽臉色一沉,正要說明自己落水並不會奪命,跡夜一個人笑了起來:“開玩笑開玩笑,上神這樣的人,哪能那麼輕易讓自己命懸一線要我來救呢?上神救命之恩,跡夜永世不忘。更何況,神君,我不是說過,就算你沒有救我性命,神君的要求,我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