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璽被太后軟禁在了永安宮,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太后不讓她見任何人,太后自己又不會跑去見她,安慶殿裡頭只有兩個沉默寡言但武藝不俗的宮女看管着她,碧璽樂得清靜。
這便是她在凡間最理想的日子了,與世隔絕,又有人好吃好住供着,不會有人來打擾清修。若能如此安靜過完餘下的日子,返回天上,那便是碧璽此刻唯一的心願。
唯一的不放心,便是那紅狼慕嶽。多日相處下來,他身上蹊蹺之處比比皆是。對人間之事似懂非懂,但對天界之瞭解卻遠遠超過一個剛飛昇的小仙應知道的。而且說是來度劫,更像來度假,對於度劫之事絲毫不放在心上。
不過,這紅狼卻是個極好的伴兒。除了時常想套她的話,總的來說言語還是生動風趣的,而且說的都是天界之事,她一人流落在凡間,又陷入惜綠這副身子造就的麻煩裡,凡塵雜念纏身,虧得有他在才能叫自己的心清靜下來。
幾乎可以確定紅狼並非真紅狼,但不管天上是哪個男仙良心發現下來賠罪的,碧璽都決定對他從輕處分,以謝他相陪。
只可惜處在深宮之中的她一直都不知道,寧王府的慕嶽,在宮宴回去之後就失了蹤,無人再見過他。而太后派去的人,也同樣再無迴音。
此時京城內外的平靜,不過是狂風暴雨前最後的掙扎,隨時隨地都會被打破。也只有碧璽,還能有心情享受這份寧靜。
直到有一天晚上,皇帝夜半從被寧王奪位的噩夢中驚醒,睜眼便見一紫色的人影飄在牀前猶如鬼魅,驚得從龍牀上滾了下來。
紫耀十分嫌棄地後退兩步,看着他搖頭自語道:“本來想選你與寧王爭上一爭,如今看來,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去地府那轉了一圈,反正你的命數也不長了,就留你做個看客吧。”
說罷紫光一閃,憑空消失在殿內。
皇帝尚未完全反應過來,大驚之下,竟昏厥了過去,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第二日被人發現後不久就起了高燒。寒氣入心肺,從此高燒不退久臥病榻,不出一個月就駕崩了。
這些自然都是後話了,是紫耀從閻王爺的生死簿那兒看來的。當晚他離開皇帝的寢宮,便直接出現在了永安宮太后的寢殿。
太后的反應,果真比皇帝要鎮定得多。雖然也嚇得臉色慘白,但不至於失態。慢慢從牀上坐了起來,太后扶着牀闌,找回了平日的聲音。
“你是何人,竟敢闖入皇宮禁地?”
紫耀笑了起來,此刻完全恢復了本身摸樣的紫耀,宛如上等青玉的皮膚在黑夜裡還泛着些光芒,長袍廣袖,衣袂飛揚,五官更是俊秀無雙,一笑便能傾掉半個九重天,然不笑的時候卻可威懾整個九重天。
就連這把年紀了的太后,也不由微微看癡了眼。
紫耀的內心感到了極大的滿足,語氣更是溫柔滴水:“我是來尋你的。”
太后抖了一抖,摸摸身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也不知是不是夜寒太重。
“你到底是何人?”
“我不過是天上好心路過一個散神,與你有緣,來跟你來報個信。你的皇帝兒子命不久矣,如果你再不行動,登上帝位的將會是寧王。到時候,你又該如何自處?”
“放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敢在哀家面前亂說。來人……”
“噓……”紫耀把食指放在嘴上,似是輕吹了口氣,任憑太后怎麼努力,都再發不出聲音來。
“這麼激動做什麼?你這麼聰明,難道還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天上可沒有規定,真龍天子,必須是個男人。”
太后睜大了眼睛,看樣子吃驚不小。
“我知道,你是有這個本事的,何不去爭上一爭?”
紫耀揮袖轉身,不忘回眸一笑。再回頭,卻是偷偷掩袖打了個哈欠,然後化作一道紫光,從窗口飛了出去。
太后急忙下牀來,透過窗口,能看到方纔那道紫光直飛向半空,突然間幻化成一條紫色的巨龍,在空中盤桓了一陣,漸漸地消失了。
太后半倚在窗口,只見外面守夜的宮女一切正常,似乎並沒看到天上的異樣。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若是如此,若真是如此……
所謂凡人,都是這樣。當神蹟降臨在自己頭上時,從來不會去想爲什麼,只道自己便是那天生與衆不同,是這世上最特別最非凡的一個。
只可惜在紫耀的眼中,那芸芸衆生,跟菜場裡排得整整齊齊的白菜(由於每天被叫小白菜,直接就想到了這個。。。)沒什麼差別,不過隨手摘了幾顆離自己最近的罷了。
站在永安宮最高處的屋頂上,紫耀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正準備找個舒適的地方去補上這些天的覺,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傳入耳中。
“仙友請留步!”
綠光一閃,那多日不見的倩影立在跟前,擋住他的去路。
紫耀挑眉,雖然驚訝,但看到氣勢洶洶盯着他的碧璽,嘴角一勾。
作爲一個曾經的公主,碧璽對這位南晏太后的能力和手段是十分欣賞的;作爲如今的碧霄天君,碧璽因太后保她安穩讓她遠離皇帝寧王的無謂之爭,能有一片清靜之地也是十分感激。
說得通俗些,太后將碧璽當做了皇宮以及皇帝的護身符,而碧璽也同樣將太后當成了對寧王以及皇帝的擋箭牌。
夜近半卻還未央,忽然太后寢宮裡仙氣四溢瑞氣千條,碧璽出門就見到空中紫龍飛天,潛心靜氣,又聽到太后的喃喃自語,猶豫彷徨。
這一刻,她彷彿看到自己那擋箭牌在風中搖搖欲墜。感覺到屋頂禍首仍在,碧璽便不能不現身了。
“不知仙友尊駕何處,何故入人間擾凡塵?”碧璽一甩袖子挺着胸膛朗聲質問。
紫耀見碧璽擺架子官威還不小,回想天上某些個男仙談碧霄立色變,頓時來了精神,一改方纔的倦怠跟碧璽打了個虛揖:“竟然是碧霄天姑大駕,失敬失敬。”
嘴上這麼說着,目光炯炯有神從頭到腳掃視碧璽不肯放過半分半毫,但姿勢卻極爲隨意懶散,偏偏身上這的痞氣和仙氣又結合在一起,不說還真有幾分化外高人的感覺。
“本君封號碧霄天君,乃是玉帝所封天地所鑑,希望仙友不要記錯。”碧璽習慣性地糾正。
早在她還是仙姑的時候,就開始跟玉帝提議,說男仙的封號都有什麼真君元君星君,而女仙卻只得一個仙姑,實在有失公平。
可天上的女仙實在少得可憐,那些未長成的小仙娥根本無所謂,而仙子們更是連封號都沒有,最終也就不了了之了。後來碧璽升了碧霄天君,不是哪位小仙一時口誤將仙姑與天君混了,叫成天姑,從此碧璽就得了這個別稱,叫碧霄天姑。
自然,這個稱謂裡面並沒多大善意,有些人叫着隨個流,有些人卻是毫不掩飾的諷刺。碧璽就是不明白,女人成了上仙,怎麼就礙着那些男仙們的道了?
卻不知眼前這位瞧着十分眼生,卻莫名有些熟悉的仙友,是這哪一種。
“隨便吧,天君也好天姑也要,不都是個稱謂麼?不如這樣,我喚你碧霄可好?”見碧璽有了敵意,紫耀忙衝她和善笑了笑,顯示自己的善意與魅力。
碧璽打了個寒戰,四周似乎冷了冷,原本“碧霄”二字正常得很,玉帝有時候也這樣叫她,怎麼到了他的口中,就變得如此曲折委婉,如此幽然詭異了呢?她現在倒覺得,被叫碧霄天姑,也沒什麼不好。
“卻不知仙友如何稱呼?”
“哎,我就是說了,你也未必認得。”紫耀擺擺手,老氣橫生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就準你喚我名字,叫奕吧。”
碧璽又抖了抖。奇怪了,天上的神仙她都認得,若是新飛昇的,卻不該對她如此態度,還膽敢插手凡事。奕,叫奕?天上的神仙似乎沒有誰仙籍上寫的叫奕,除非是……
想到方纔那條奇特的紫色巨龍,又想到方纔屋裡純澈無雜卻又比普通仙氣多了點祥瑞的仙氣,碧璽立即朝他見禮說:“原來是紫耀上神大駕,仙下失禮。”
“你怎麼知道……”紫耀一臉驚訝,卻在看到碧璽果真如此的表情後恍然大悟,原來方纔也不過是試探,只是現在成了肯定。
小小鬱悶了一番,紫耀大方承認道:“不錯,我就是你口中那紫耀神君。其實不必客氣,封號什麼的也不過是玉帝隨便給的,你喚我紫耀也行。”
“仙下不敢。”碧璽低下頭,心中重重地嘆口氣。
所謂神族,其實是上古時期開天闢地將一片混沌創造成如今這般世界的人。說他們是人,卻又不全是,這芸芸衆人,便是他們按自己樣子做出來的,然後又有了萬物,有了仙,有了精靈,有了妖,也有了鬼。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他們如何滅逝,只知道他們的力量異常強大,可開天闢地,自然也可毀天滅地。
很多年前,神族內部出現了分裂,有些神步入邪道成了魔,雙方交戰了很多年,神之一族終於滅盡了魔族,自己也元氣大傷。
據說當時,原本的神族裡只剩下了四位神,其中兩個便是玉帝與王母,通過管理仙界而平衡六界,維繫他們所創的世界。餘下的,分別是紫耀神君和凝陽神君。
凝陽神君居於極北嚴寒之地,因在大戰中傷了雙眼,終日只在沒有光亮的地方生活。而另一位紫耀神君,則是個十分讓人頭疼的神君。
按年歲來算,這位紫耀神君,實則早已該飛昇做玄君,就與人間的成年弱冠禮有些相似。可這位神君不愛修煉,只愛睡覺,睡醒了便挑撥天上的神仙,那些前輩的上仙都告訴碧璽,若遇見紫耀神君,能離多遠便離多遠。
所以碧璽這般的疏離,紫耀早見多了,立即擺出一副落寞表情,頭側在一旁垂着雙眼嘆道:“哎,不過睡了幾百年不來見人,現在的小仙們都不把我當回事了。”
言罷瞄了眼碧璽的神色,紫耀又擡頭望向天空,憂鬱道:“當年父神創下這一片天地,如今,卻是容不下我了嗎?”
“上神多慮了,仙下並無此意。只是上神位尊,仙下不敢無禮。”
紫耀上前一步拉起碧璽的手親熱道:“那就好。你這位天君,看上去真是水靈又機靈,甚合我意,不如就此贈你一根神骨,化身做神。”
“多謝上神美意,小仙無意爲神,自身入仙道之時起,便決定潛心修道,絕無旁念。”碧璽後退一步,抽回自己的手,斬釘截鐵拒絕這飛來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