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旅途最終沒有碧璽想象中的難熬。
因前一天策馬狂奔還動了手腳,第二天便開始腰痠背痛。大夫一看說動了胎氣,碧璽便在馬車裡橫躺着,讓阿依跟另外一個丫鬟小盼陪着伺候,寧王只能騎馬在外邊一路守着。
目光所及之處沒有男人,讓碧璽覺得輕鬆無比,沉下氣來好好地修補她的元神,惜綠留下的煩心事也差不多忘得乾淨。
三天之後,到達荊州,終於結束了兩天的露營,住上了驛館。
在邊關的時候碧璽就發覺了,天上千年不過須臾,人間這千年變化甚是巨大。到了荊州城裡,街道上的繁華自不必說,還有不少新鮮事物是碧璽從未見過的,吃食也精緻許多。
碧璽修養了兩天,精神大好,聽說晚上還有夜市,不免起了心。寧王晚上被地方官員請去吃飯,碧璽在驛館兜了一圈,便自己做主帶人上街去了。
雖說心裡就跟鄉巴佬進城似的,不過碧璽那一身的仙家氣派在,從容不迫地走着,看什麼都只淡淡掃一眼,偶爾見到新奇的便大方上前去仔細看,一邊問着店家些有的沒的,再加上週圍緊盯着的四個侍衛,那架勢倒像是個微服私訪的高官達人。若是換上男裝,指不定還有以爲是皇帝。
月亮越升越高,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多。正巧撞上了個初一的好日子,白天到城郊山上廟裡燒香的人現在正好回來,原本也不過兩輛馬車並排寬的街道越來越擁擠。
碧璽不喜歡與人接觸,拉着阿依隱到了街角,而幾個侍衛卻沒那麼容易。碧璽眼力極好,看準了間隙仗着身材輕盈閃了過去,一個侍衛急着去找她,不留神踩了邊上人一腳。
被踩的是個錦衣玉帶的少爺,不動的時候還算得上一表人才。可不過讓人輕輕一碰,扭頭看到是個男人,當即跳腳大叫起來。
侍衛本想道歉,少爺身後刷得衝上來一堆打手圍住侍衛就破口大罵。
侍衛方纔還絕理虧,可對方口氣實在難聽,一邊另外的幾個侍衛也聽不下去,跟着圍了過來。兩邊看樣子是要對上了,周圍的百姓也識趣地散開了些,留了空間給他們。
碧璽也跟着在一旁看熱鬧,感嘆凡人果然與仙人不同。直來直去倒顯得真,相比之下仙人就顯得虛僞多了,其實骨子裡也是這般小氣,卻偏生要裝作不在意的清高,只在背後搞些小動作。
“娘……呃,夫人,您看……”阿依見對方來勢洶洶,而他們幾個侍衛湊在一起卻隱忍不敢擅自動手,只能由着人欺負的樣子,不免開口想要碧璽這個做主的人出來說句話。
“嗯?”碧璽沒有會意,疑惑的表情十分真誠,根本沒想到這些。
話說回來,男人果然易衝動,以爲自己大丈夫,其實卻連這種小事都要斤斤計較的小肚雞腸,動不動就要幹架,平白讓人當笑話看。
碧璽正腹誹着,邊上一個小孩趁亂跑出來,經過她的身邊不輕不重地撞了那麼一下,碧璽一時不察,往阿依身上斜了過去。
阿依可沒碧璽淡定,立刻驚叫起來,雙手扶着她,生怕碧璽有個什麼閃失。
四個侍衛一見碧璽有狀況,馬上丟下那羣人飛奔過來。三個人將碧璽護住,剩下一個順手拎住了想跑的小孩,丟到碧璽面前。
“下手輕些,不過是個孩子,想來也不是故意的。”碧璽皺着眉頭,看這孩子挺可憐的樣子,開口勸誡侍衛。
“夫人,這孩子是個偷兒。”那個侍衛一面解釋,一面伸手往小孩懷裡一掏。碧璽剛還掛在腰上的荷包和玉如意此刻躺在了別人手裡。
阿依幫碧璽接過東西,狠狠地瞪了小孩一眼。碧璽則看着那小孩,慈悲地想,小小年紀便出來做偷兒,也不知家中父母還是否健在。看着瘦骨嶙峋的樣子,也不知能不能吃上飽飯。
更何況,雞鳴狗盜之事雖非大奸大惡,但若是長此以往,不免損了陰德。看這孩子不像是短命之人,若今後好好積德,下輩子還能投個好胎。
有善事不做那就不是神仙了。碧璽略探下身子,想把抱頭縮在地上的小孩拉起來。誰手剛碰到他的肩,那小孩害怕似的大叫起來,驚了碧璽,叫她下意識縮回了手。
旁邊不知誰道:“這臭小子還敢造次,給我往死裡打。”言罷,剛剛和侍衛對峙的那些人立刻圍了過來要揍這小孩。
而他們那位少爺,撣撣衣袖拍拍衣襟又摸摸自己鬢角,確定自己此刻風度翩翩外形極佳之後,笑着往碧璽旁邊湊。
他方纔就注意這邊這個女子了,荊州城裡竟有這樣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那清冷的眼神,配上嘴角偶爾掛上的一抹淺笑,勾得他心裡癢癢的,恨不能抓過她的玉手撓個夠。
雖說看髮髻和衣衫應該是已經成親的女子,但他佟家三少可不在意這些。又或者說,跟有夫之婦暗通款曲,尤其是在丈夫眼皮子底下和夫人偷、歡,更是讓他倍覺興奮。
“在下佟兆勤,給小娘子見禮了。”
上前微微一揖,這動作使了無數次,十分的純熟瀟灑。可一擡頭,剛剛的麗影卻不見了,只有一陣微香飄過。
佟兆勤回頭,之間碧璽已經衝到了那孩子身邊,竟是直接伸手去拉他到身後,一面對打手們喝道:“住手。”
“住手。”幾乎同一時間,也有一個人在遠處道,衆人分神的轉瞬間,那人已經到了跟前。
“誰許你們打他?”新鮮下凡的紫耀搶過了這孩子,轉頭問那些打手。語氣說是憤怒,更有幾分是好奇的詢問,然而一身凜然貴氣隱隱有着不容侵犯的威嚴。
“這臭小子想偷這位小娘子的玉佩。”佟兆勤見他一身簡單的麻布衣衫,周身氣度倒是不錯,尤其剛剛鬼魅般地出現,想必是個武林高手,所以講話還算客氣。
“是這樣嗎?”紫耀轉頭問碧璽一行,卻見四個侍衛甚至還有碧璽,都只盯着他,眼神呆滯,明顯在發愣,像是見着了不該見着的東西。而阿依看到他們這樣,也愣了。
碧璽剛剛看得清楚,這人過來的時候腳根本沒有着地,不是什麼輕功,而是一種仙人常見的移動法術。她懷疑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離近之後,她的元神能真切感受到仙氣,但人卻是個的的確確的凡人肉身。
他到底是誰,是天上派來尋她的,還是人間的道友?碧璽微微出神,所以呆了。
相比之下,四個侍衛發愣的原因更爲驚悚。互相之間還互看了好幾眼,最後纔有個膽子大的人開口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是……是慕大人?”
“什麼慕大人?”紫耀反問一句,一下子對這個稱呼沒什麼反應。
四個侍衛鬆了一口氣,自我安慰道想是人有相似。再者,仔細看看,眼前這人的神情的確和慕嶽大人不太一樣。
只是這送下的氣剛吸進去不夠吐出來,便聽到紫耀恍然大悟地說:“啊,你是指慕嶽?不錯,我就是慕嶽。”
碧璽看到四個侍衛明顯僵住了,也覺得慕嶽這個名字十分耳熟。想了半天,猛然在記憶裡發現,那個惜綠故意裝作有曖昧的寧王心腹,不就是叫慕嶽麼。
於是,五個人又呆滯了。
紫耀覺得凡人真是有趣,眼神在碧璽身上溜了兩圈,轉頭問小孩說:“你爲什麼要偷她的東西?”
有了紫耀撐腰,小孩不再縮着身子,擡頭揚聲,對紫耀的語氣極不客氣:“這還不都是爲了你!你讓我幫你找這個漂亮姐姐,但是你看看你這樣人家怎麼可能會理你?我只好假裝偷她的東西,讓她追過來,好給你見義勇爲的機會啊。真是的,傻子果然是傻子,反倒讓別人撿了便宜去。”
說着小孩瞥了眼一旁有些摸不着頭腦的佟兆勤。
“是麼,果真是個好主意。”紫耀聽了只是呵呵一笑,不惱也不悔。
見紫耀說是要找碧璽,侍衛更加確定他就是那個慕嶽,好奇地問:“慕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昨晚王爺接到消息,說你兩天前遇上馬賊,不幸喪命。兄弟們還說着要剿了馬賊替您報仇呢。”
“是我把他從死人堆裡拖出來的。”小孩見侍衛對紫耀很是尊敬,完全不怕他們了,“我叫曉雲,是他的救命恩人。”
跟慕嶽相熟的侍衛激動地上前想敘舊,也算是經歷過一場生死,感覺上是失而復得,話也多了起來。
而年紀大的侍衛看到碧璽眼睛一直粘在紫耀身上,想到自家王爺,不着痕跡地拉回年輕的侍衛,和紫耀,或者說是曉雲隨便聊了起來。
曉雲是個極會看人眼色的孩子,從侍衛說的話裡感覺到他們並不想讓慕嶽跟他們一起回去,想了想,突然提問:
“對了,你們以前就認識他,他原來就這麼呆,跟白癡一樣嗎?還是我好不容易把他救回來,腦子卻壞掉了。”
紫耀垂頭看了曉雲一眼,帶着不滿。敢說他紫耀神君腦子壞掉,這孩子可是天上地下第一人啊。
曉雲毫不客氣瞪回去,誰讓他剛剛就承認了自己是慕嶽,不然就說失憶好了。
“這話什麼意思?”侍衛也早發覺有異,拉着曉雲問道。
“你看看他這傻樣就知道了,最開始的時候他連衣服都不會穿,跟他說話大多都是聽不懂的,連豬狗牛羊都不認識,除了自己是慕嶽之外別的什麼都不知道。”
侍衛們面面相覷,有痛惜有同情有不忍。想他慕嶽,十幾歲就成了進士,稱得上是驚才豔豔。後來棄筆從戎,跟在寧王身邊十年了,功夫也小有成就,稱得上是文武雙全的人物。而如今……
紫耀在旁邊從容笑着,好像曉雲說的於他無關,看着挺像傻笑。其實,他只是看到侍衛們的表情,覺得有趣罷了。
至於曉雲說的那些,本就是事實,也沒什麼可爭辯的。他在天上一睡就是幾百年,連天上的事情都有些搞不清楚,更不用說人間了。略有不適應,也是正常。
碧璽在旁看了半天,一開始她幾乎懷疑是寧王胡亂吃醋讓人把慕嶽給殺了。不管如何,這慕嶽身上大有問題,無論來意爲何,都不能輕易放過。
“既然慕大人是王爺的人,如今又落到如此境地,怎能放手讓他在外?帶回去見過王爺讓他寬心,再找大夫幫慕大人看看。就算真的有什麼異常,也該好生對待。不然傳了出去,王爺如此對待功臣,怕是不妥。”碧璽心裡想,回去也好看看,這人到底什麼來歷。
侍衛聽着覺得有理,於是兩個保護碧璽,還有兩個要去帶紫耀。只是紫耀的手讓曉雲緊緊拽着不放,紫耀也跟着不動。碧璽回頭看了眼,便道把那孩子一起帶上。一羣人浩浩蕩蕩回了驛館。
而留在原地的佟兆勤,在被無視又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後,同樣呈現了呆滯的狀態。
一炷香之後,他終於意識到,他方纔大概也許可能調戲了寧王妃之後,驚呼一聲,衝回家中準備細軟準備要逃離南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