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方過,空氣清涼涼的,暢爽的涼風迎面而過,令人心曠神怡,許是人們都下田了,小鎮的街道上空落落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唯有雨水從屋檐上滑落,傳出一兩聲“滴答”的脆響。
庭院中,那一隻大黃狗被繩子系在籬笆上,懶洋洋地趴在地上,身後那毛茸茸的尾巴不停地晃動,百無聊賴地看着水滴不斷從屋檐滑落。
“吱呀”
一聲輕響,庭院中的木屋下,那扇厚重的木門被推了開來,大黃狗聞得聲響立時騰的站起身來,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緊盯着門內,似是在期待些什麼。
卻見木門中跳出一個小女孩來,七八歲年紀,身穿一身粗布衣裳,上面還打着兩個補丁,顯然家境不是甚好。但那一張白裡透紅的粉嫩臉蛋上卻是乾乾淨淨,粉雕玉琢般惹人憐愛。
“汪,汪”大黃狗見了她,立時興奮的跳起來,叫個不停。
“噓,大黃,別叫。”那小女孩把食指放在嘴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快步蹦跳到黃狗面前,摸了摸它的頭,撅嘴道,“別讓孃親聽見啦,不然又不讓我們出去了,”
那大黃狗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用那毛絨絨的頭顱蹭了蹭她的掌心,同時不住地向後看去,似是在示意着什麼。
“好啦,”那女孩被他蹭得癢癢的,不由得笑出聲來,她輕輕拍了拍它的頭,跑到它身後將繩子解下,然後轉身對着黃狗命令道,“來,大黃,趴下。”
大黃狗聞言,搖着尾巴乖乖趴到地上,
那小女孩一把抓住它頸上的毛髮,坐了上去,她輕拍了拍黃狗頭顱,道,“大黃,快跑,我們要在孃親醒來前回來呢。”
大黃一把子躍將起來,興奮地“汪”了一聲,一下子跳出庭院。
正當這時,一箇中年婦女從那木門中走出,恰望着了這一幕,眉頭一皺,“靈兒,你要上哪兒去?”
但那大黃狗腳力委實驚人,她的話還沒說完,卻已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這孩子,”那婦人不由得輕嘆一聲,“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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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那小女孩騎在黃狗背上,回望了一眼,輕哼了一聲,打在黃狗背上,怒氣衝衝地道,“都怪你,你怎麼這麼笨,又把孃親吵醒了,我要罰你,罰你今晚沒晚飯吃,”
大黃狗聞言,委屈地低下頭來,低“汪”了一聲。
那小女孩看着它的樣子,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開來,“好啦好啦,我跟你開玩笑的啦,快走吧。”
大黃聞言精神一振,興奮地“汪”了一聲,撒腿向着樹林跑去。
雨水霖霖,整個樹林中都透着一股清涼的舒爽,水露晶瑩,宛若一顆顆耀眼的水晶鑲嵌在花瓣上,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出剔透的光澤。
“大黃,那邊,”那個身着麻衣的女孩坐在樹蔭下,指着一朵白花道。
“汪,”黃狗歡快地叫了一聲,跳上去一口咬斷花莖,跳到那女孩面前。
“很好,”女孩撫了撫黃狗頭上的毛髮,從他口中接過那朵白花,隨即轉身看了看身旁堆着的顏色各異的花朵,自語道,“差不多夠了。”
說罷,她拿起一朵紫花,將手中的花莖一折,兩朵花成麻花狀編制在了一起。
“汪”,那大黃狗歡叫一聲,使勁地搖着尾巴,看着那女孩撅着小嘴的認真樣子,可愛異常。
“好啦,”許久後,只聽那女孩歡呼一聲,一個奼紫嫣紅的花環出現在她一雙小手中,白的,紅的,黃的,顏色各異,相映成趣。
“大黃,漂不漂亮?”女孩把花環炫耀似的放在黃狗面前,問道。
“汪”,大黃搖着尾巴,歡快地應了一聲。
那女孩看着它張大的狗嘴,急急地收回花環,生怕它一口咬下去,她拍了拍黃狗的腦袋,道,“好了,大黃,我們快回去吧,不然孃親又要擔心了。
“汪“,大黃應了一聲,趴下身子讓女孩騎在它背上,隨即撒開腿向着村子跑去。
樹林中,那個麻衣小女孩頭戴鮮豔花環,腳下騎着大黃狗在林木間飛奔,看上去甚是可愛。
“大黃,停下,”那小女孩忽然一扯黃狗頸上的毛髮,黃狗吃痛,乖乖停下。但見那小女孩指着不遠處草叢間一朵巴掌大小的紫花,道,“大黃,看見沒有,那朵花那麼大,孃親一定會喜歡的,我們把它摘下來。”
“汪”,黃狗聞言,轉身跑到紫花面前,那小女孩伸手便要去採。
“啊”,卻聽一聲驚呼,勁風撲面,一道黑影驀地從她頭上掠過,女孩躲閃不及,頭上戴着的花環掉落在地。
“呀嗷”,卻聽頭上傳來一聲怪叫,女孩不由得擡頭望去,只見那天際上竟是飛着一隻怪鳥,其狀如鶉,全身毛髮血紅色,腹下生着六爪,背上骨色的四翼撲閃着,更奇異的是,這怪鳥竟長着一張人一樣的臉,醜陋異常。
那小女孩何時見過這般奇怪的鳥,一時間竟是嚇呆了。
那怪鳥背上似是馱着什麼東西,令它十分的不舒服,在空中不斷翻滾着,想把他摔下去,只是那個黑影卻是緊緊附在
其上,
“呀嗷,”怪鳥忽然怪嘯一聲,側身猛撞在一顆樹上,林木應聲倒下,那黑影重重落在地上,一動不動,那怪鳥似是吃了什麼虧一般,頭也不回地悻悻飛去。
卻見那斷了的樹下,一個黑衣小男孩蜷縮着躺在地上,他的年紀不大,看上去與那女孩相若,但臉上卻滿是血跡。
“啊,”鬱郁密林中,傳來女孩的驚呼聲,驚得鳥雀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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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木屋中,那個小女孩趴在牀上,一雙赤着的小腳丫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向着身邊的男孩問道。
那男孩臉上的血跡已然被擦乾,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臉上滿是茫然,“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我家,”那小女孩歪着小腦袋道,“你現在在我家裡啊,”
“你家?”男孩驚異地看了她一眼,“我怎麼會在這裡?你是誰?”
“你忘了?”女孩笑道,“你在森林裡騎着那隻怪鳥,結果被它摔下來了,是靈兒把你帶回來的。”
“怪鳥?”男孩一愣,隨即驚醒過來,“糟了,”說着,他一把掀開被子便要下牀。只是他這麼一動,只覺全身疼痛,四肢脹的發酸,竟是再也無法動彈。
那女孩被他嚇了一跳,忙道,“你別動,孃親說了,你傷得很重,不能亂動的。”
“不行啊,”那男孩掙扎着站起身來,“我一定要抓住它的,不然師父又要怪我了。”
“抓誰?那隻怪鳥?”那女孩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它長得好嚇人的。”
“什麼怪鳥,”男孩白了他一眼,“它叫人面鳩,是妖獸中的一種,比它嚇人的多了去了。”
“哦”,小女孩點點頭,哦了一聲,復又問道,“那,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你問這個做什麼?”男孩一愣,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靈兒想知道嘛,”那女孩嗲聲撒嬌道,
男孩急忙挪開兩步,怪異的看了那女孩一眼,他似乎從沒被人這麼撒嬌過,彷彿在想這人怎麼這樣啊,猶豫了一下,道“我叫上……冷霖。”他及時反應了回來。
“上冷霖?好奇怪的名字?”小女孩撅着嘴想了片刻,發表評論道。
“不是不是,”男孩一頭黑線,急忙解釋道,“沒有上,沒有上。”
“哦,沒有上,”小女孩點點頭,天真地問道。“那是下嗎?”
“不是不是,也不是下,”男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補充道,“也沒有中,只有冷霖,我叫冷霖。”
“哦,還是有點怪”小女孩歪着腦袋想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甜甜地叫了聲,“冷霖哥哥。”
“嗯?”
“那,冷霖哥哥,”女孩湊上前來,“你怎麼騎上那隻怪鳥的?靈兒也想騎的。”
“……”冷霖額上剛消失的黑線又冒了上來,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彷彿要看她是不是故意似的,但見那女孩一雙黑寶石似的眼睛也望着自己,不由得鬱悶地別過頭,“你沒看見我被他摔下來了嗎?!”
“哦,看到了,”女孩老老實實地答道,
“……”冷霖幾乎咬牙切齒地盯着,恨聲道,“那你還問。”
“哦,”女孩吐了吐小舌頭,安靜了一會兒,又問道,“冷霖哥哥,你師父很兇嗎?”
“……”冷霖欲哭無淚,“你問題怎麼這麼多,”
“靈兒想知道嘛,”女孩又湊上去撒嬌道。
“嘶,”冷霖一身雞皮疙瘩幾乎都豎了起來,使勁地又往牆角挪了一下,“誰跟你說他很兇的?”
“你啊,”女孩看着他,“你說若是捉不到那隻怪鳥……”
“人面鳩。”
“哦,你說若是捉不到‘扔面酒’……”
“是‘人,面,鳩’,”上官冷霖一字一頓地咬牙道,“人是人羣的人,面是麪條的面,鳩是一種小鳥,是人面鳩,不是扔面酒”
“哦,人面鳩,你說你若是捉不到他,他就會怪你,這不是兇是什麼?”女孩天真地道,
“這不是兇,”冷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道,“這是非常兇!”
“哦,”女孩非常配合地點點頭,氣憤地道,“這麼說他一定是個大壞蛋了。”
“不是,”冷霖搖頭,“師父對我很好的,當初他把我推下山崖,咳咳……當初我重傷的時候,他在牀前照顧了我三天三夜。”
“哦,然後呢?”女孩側頭好奇道。
冷霖一攤手,咬牙道,“他又推了一遍,說是什麼鍛鍊忍耐力!”
“他怎麼這麼壞!”女孩憤憤道,
“不是,”冷霖搖搖頭,“師父說了,我爹爹是被別人害死的,他要我練好本事,幫爹爹報仇。”
“是誰害死的?”女孩問道,
“不知道,”上官冷霖落寞地搖搖頭,“師父說我本事太差,還是不知道的好。”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彷彿是在想怎麼安
慰他,“冷霖哥哥,”
“嗯?”
“你真可憐,”女孩深情地嘆息道。
“嘶……”上官冷霖深吸了一口氣,左手顫抖着強拉住那早握成拳的右手,心裡默唸道:別衝動,別衝動,這臭丫頭片子好歹也是你救命恩人,要是一拳打死可就不太妙了。
“靈兒,他醒了嗎?”正當此時,屋外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一箇中年婦人手持着瓷碗穿過布簾走進屋內,她看了看坐着的冷霖,皺眉道,“我不是說了嗎,要是他醒了就來叫我麼。”
“娘,”那女孩聞言,一下子跳下牀,迎了上去,嬉笑着道,“靈兒這不是忘了嘛,”
那婦人白了她一眼,走到牀前坐下,向着冷霖關切地問道,“孩子,你怎麼了,怎麼傷的這麼重。”
“娘,他被一隻怪鳥從天上摔下來了,”冷霖還未說話,那女孩已經搶先回答。
“我沒問你,”婦人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一副不信的樣子。
那小女孩聞言,委屈地撅起了嘴。
“阿姨,她說的是真的,”冷霖看了她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
“哦,”那婦人一愣,望着他,奇道,“這麼說,你是修道之人?”
冷霖點頭,卻聽那小女孩“啊”的一聲歡呼,湊上前道,“你也是修道之人,靈兒爹爹也是呢,這麼說你也會飛嗎?”說着,她一雙大眼睛光芒閃爍,滿含希冀的看着他。
“靈兒,你別多嘴,”婦人頭疼地看了她一眼,對着冷霖歉然道,“這孩子不聽話,沒讓你煩心吧,”
卻見冷霖搖搖頭,對着那女孩微微一笑,道“會的,”
“那,你能不能教我?”小女孩問道,
“靈兒!”那婦人微帶責備地喚道,
“娘,靈兒想學嘛,”那女孩撅嘴,不甘地道,“靈兒學會了,就能去找爹爹了,爹爹好久沒回來了,靈兒好想爹爹。”說着,她望向冷霖,“冷霖哥哥,你教教我好不好?”
那婦人本擬生氣,聽得她的話,身子一顫,微微顫抖起來,碗中的藥湯中泛起道道的漣漪,她默然了片刻,開口道,“就算你想學,可是他現在受傷了,也教不了你啊。”
“哦,”那女孩撓了撓頭,催道,“那娘,你快讓他喝藥啊,”
“你這孩子,”婦人白了她一眼,把藥湯遞給冷霖,柔聲道,“孩子,快些喝了吧,這些藥草是我新採的,對你的身體很好,要是涼了可就不好了。”
冷霖端着藥湯,忽然沉默了下來,他望着那道道盪開來的漣漪,開口道,“其實不用喝藥的……”
他擡起頭,勉強笑了一下,“以往我受傷,也只是躺幾天就好了,用不着喝藥的,”
“不行!”那婦人還未說話,女孩已經喊出聲來,“孃親說了,吃了藥病纔會快快好,等你病好了,就能教靈兒怎麼飛了,”
說着,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冷霖哥哥,你會教靈兒的,對吧?”一雙大眼睛撲騰着,有如黑寶石般明亮。
“好,我教你,”冷霖望着她,笑了一笑,擡起那盛着湯藥的碗,默然不語,他自幼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師父將他拉扯長大,只是師父對他雖好,但卻一心想讓他學好本事爲他爹報仇,是以嚴格異常,他四歲時便開始與野獸爲伍,日日夜夜生死廝殺,從小到大,他從未感受過別人的關愛,一時間眼眶竟是微微溼潤了起來。
他一仰頭,湯藥下肚,入口一陣清涼,帶着淡淡的酸甜,腹中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不由訝道,“怎麼不是苦的?”
婦人接過碗,笑道,“我在裡面加了甘草,去除了苦味,怎麼樣,還行嗎?”
“嗯,”冷霖點頭,“真的很好喝。”
說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謝謝……”
“你不用放在心上的,”婦人微笑,站起身來,“天色也不早了,你傷得這麼重,好好休息吧。”說着,她看了一眼那女孩,“靈兒,你出來一下。”
冷霖這才發現窗外的天已經黑了,他看着那母女兩人離開的身影,擡頭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臉上一滴淚珠滑過,“娘,如果你還在,是不是也和這位阿姨一樣?”
“一定是這樣的……”他默默地道,
“哇,冷霖哥哥,你怎麼哭了?”卻見一聲驚呼,那個小女孩不知何時又跳了回來,張大了嘴問道。
“哪有,”上官冷霖急忙擦淚,“是,是……是灰塵掉進眼睛裡了。”
“哦,”小女孩天真地點點頭,
“對了,你怎麼又回來了,”冷霖問道,
“嘻嘻,靈兒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了,”那小女孩笑嘻嘻着道,
“什麼?”冷霖看着她的可愛樣子,也不由得微微笑了出來,
女孩嘻嘻一笑,“你要記住哦,我叫靈兒,”
她笑着,轉身蹦跳地出了屋外,只留下一聲清脆的笑聲,還有那個男孩彷彿石化了一般地坐在牀上,
良久後,他狠狠一頭撞在牆上,咬牙切齒地恨聲道,“你和你娘前前後後總共叫了十幾次了,當我是傻子聽不出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