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竹劍會已過,天機山脈間,各門各派做鳥獸狀紛紛四散而去。
“她真這麼說的?”風月谷的山崖上,楊痕一身白衣如雪,瀟灑俊逸,默然凝望着山下庭院中的那個身影,
“柳姑娘的確是這麼說的,”楊痕身後,三個黑衣男子肅然而立,其中兩個,赫然正是保護柳煙瑤周全的兩位老者,而另一人,則正是那顧樊。
“門主,我二人……”那兩個老者上前,似是有話要說,但見楊痕微微擺了擺手,“你們先回去吧,這十五年來,也辛苦你們了,”
“是,”兩人不敢再說,急急退去。
楊痕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凝望着那個蘭衣身影,他的身後,顧樊亦是知時宜地沒有開口,靜靜地陪着他。
良久後,楊痕微微搖了搖頭,回過身來,對着顧樊喚道,“顧大哥,”
“門主,”顧樊上前一步,看着他,
卻見楊痕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顧大哥,接下來的三年裡,我想在這留下來陪她,你看怎麼樣?”
“這……”顧樊一愣,隨即臉上露出難色,“屬下本不該反對門主的話,只是……”
“我知道,”楊痕低咳了一聲,“現在玄鬼門的確還未能恢復過來,確實需要我這個門主來統領,只是……”
他說着,低嘆了一口氣,輕聲低語道,“我也不過剩下這不到五年的時間了,倘若沒有了我,玄鬼門便會倒下的話,我們又何必在乎這五年呢?”
顧樊楞了一下,知道他這麼說便是心意已決,當下一抱拳,道,“既是如此,屬下也不多說了,”
楊痕點了點頭,看着他的樣子,忽然淡淡一笑,“顧大哥,今後玄鬼門裡的事,少不得要你多多費心了,”
“門主放心,”顧樊微一抱拳,道,“門主保重身子,屬下告退了,”
他說着,也不多留,身形一縱,化作一道烏黑的光芒沖天而起,
楊痕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嘆了一口氣,緩緩回過身來,望着山谷庭院裡的那個女子,臉上有着說不出的落寞與無奈,
“煙瑤……瑤兒……”他輕輕喚了一聲,忽然身形一縱,向着谷中落去,風聲吹拂,他的身影逐漸黯下,化作一片淡白的星點消散開來,卻不知人在何處。
山崖下,風月谷中,柳煙瑤忽然若有所覺地擡起頭來,望着遠處的山崖上,卻正見着一點亮白星影消散開來,不由得愣了愣,隨即似是明白了什麼,嘴角掛上一絲淺淺的笑容來。
“姑姑,你怎麼了,”身旁,柳沐沐好奇地問道,
柳煙瑤疼愛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姑父回來了,”
“真的?他在哪兒?”柳沐沐一聲雀躍,從板凳上躍起,一雙烏黑得有若黑寶石般的大眼睛四處環顧着,卻哪有人在、
“姑姑,姑父在哪啊?”找不到人,柳沐沐粉嫩的臉蛋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一張小嘴不由得撅得老高,
“他不想讓我們看見他,偷偷躲起來了呢,”柳煙瑤慈愛地撫了撫她的頭,輕聲道,“他現在正躲着偷看我們呢,”
“姑姑,姑父他爲什麼不願見我們?是沐兒惹他生氣了嗎?可是沐兒最近一直都很乖啊,”柳沐沐聞言,小嘴卻是抿了抿,似是有些委屈般就要哭了出來。
“不是沐兒不乖,”柳煙瑤忙把她拉入懷中,柔聲安慰道,“沐兒最聽話了,沐兒怎麼會不乖呢,”
“可是,可是姑父爲什麼不願讓沐兒見他,”柳沐沐委屈地道,眼中竟有淚水流下,
柳煙瑤忙爲她擦去淚水,黯然地嘆了一口氣,道,“不是你不乖,是,是姑姑不乖,姑姑當初不該跟他發脾氣的,姑姑不該跟他吵架的,都是姑姑不好,都是姑姑不好,”
她說着,心中似是有感,面容逐漸黯下,
柳沐沐看着她難過的樣子,忽然小銀牙一咬,掙脫開柳煙瑤的懷來抱,她跑到庭院中,對着天空站口大喊道,“姑父,你聽的見嗎?你聽得見沐兒說話嗎?”
“說話嗎……說話嗎……說話嗎,”
空谷寂幽,傳來無盡的迴盪,那個小女孩站在張嘴大喊着,“姑父,你出來見見姑姑吧,姑姑她很想你的,姑姑知道自己錯啦,沐兒看見了,沐兒經常看見姑姑她晚上睡不着,一個人偷偷在哭,姑父,你就出來見見姑姑吧,姑姑她真的知道自己錯啦,”
“沐兒,”這幾句話有如利刺一般,將柳煙瑤的心聲一起說了出來,她臉上不由得有淚流下,喚了一聲,上前去將她
抱在懷中,“沐兒,別說了,姑姑看得見的,姑姑看得見你姑父的……你姑父他不出來,有他自己的顧慮的……”
“不,爲什麼不說,我要說,”,柳沐沐眼中含淚,倔強地擡頭喊道,“姑父,你出來吧,你知道嗎,沐兒是個孤兒,是姑姑撿來的,沐兒沒有爹爹,也沒有孃親,沐兒想叫姑姑娘親的,可是姑姑一直都不肯,沐兒知道姑姑是怕沐兒只有孃親,卻沒有爹爹,姑父,你出來吧,這樣沐兒就又有爹爹,又有孃親了,你出來見見姑姑吧……”
那個小女孩不停地叫喊着,只是空谷寂寂,唯有一聲聲迴音傳來,卻沒有絲毫的人跡蹤影……
傲雲山,三十六神峰之一,紫薇峰,同時,也是身爲正道千年巨派——凌雲宮的大殿——星辰殿所在,
星辰殿露空搭建,凌雲宮開山祖師李傕身爲軒轅黃帝傳人,其‘七星道訣’玄妙無比,倘若有人修至大成之際,晚上在這星辰殿行功,頓時便會引起其星辰光華流轉,一道道星光彷彿百川歸流般地向着行功之人匯聚而來,在星辰殿的石柱反射下彷彿天外的宮闕從天而降,不失爲一大奇景。
只是此刻,非但並不是夜間,那在大殿正中的,也並非是什麼七星道訣大成之人,而是一個一臉憔悴,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子,赫然正是白靈兒,只是她的雙眼卻是空洞無神,彷彿着了魔一般。大殿兩旁,各立着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以及年輕一輩的弟子,碧玉華與凌空赫然就在其列!
白靈兒面前,歐陽廣緩緩地踱着步,臉上陰沉得彷彿籠上了化不開的愁雲般,他不住地慢慢來回踱着步,似是在想着該這麼懲罰那個跪在地上的女子般。
空蕩的大殿上,一時間靜的死寂,唯有歐陽廣那輕輕的腳步聲傳盪開來,讓人心中害怕。
驀地,他忽然停了下來,站在白靈兒面前,一言不發地看着那個低着頭的女子。
那女子見腳步聲頓下,微微擡起頭來,正見着歐陽廣陰沉的臉,不由得低低喚了一聲,“師父……”
“啊,師父,我怎麼敢當,”歐陽廣冷笑一聲,一拂袖道,“我哪裡能調教得出你這麼高明的弟子,”
白靈兒身子顫了顫,不敢再說話。
“哼,”歐陽廣說着,哼了一聲,“你到當真是好的很,跟血魔的兒子山盟海誓,還說什麼非他不嫁,你倒真是好得很啊!”
他說着,又怒哼了一聲,“當初我叫你師姐去找你時,你爲什麼沒有跟他一起回來,”
“弟子……”白靈兒吶吶着,說不出話來,
“哼,”歐陽廣哼了一聲,冷冷道,“你到當真是癡心得緊啊,別人把你丟下了,你還巴巴地盼着他回過頭來,凌雲宮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他說着,聲音越來越高,帶着幾分怒氣。
“師父息怒,”卻聽一個清脆聲音響起,碧玉華上前,跪在白靈兒身邊道,“那血魔之子一直刻意隱藏了自己的身份,師妹不知實情下才會被他迷惑,還望師父饒過白師妹這一次。”
白靈兒不由得微微驚訝向她着看去,卻見碧玉華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頓覺心中升起一股微微的暖意來,但隨即消失無蹤,心裡只剩下慘淡的灰暗。
“是啊,師父,”卻見凌空也隨之在白靈兒身旁跪下,求情道,“師父,白師妹太過年輕,難免會有魔道妖人趁虛而入,還請師父原諒白師妹。”
歐陽廣看着兩人,眉頭皺了皺,忽地道,“原諒她倒也可以……”他說着,看了白靈兒一眼,忽地厲聲喝道,“靈兒,你可知錯!”
白靈兒身子一顫,低下頭去,“靈兒……知錯了……”
“那好,我問你,”歐陽廣沉聲道,“下次再見到那個人,怎麼辦?”
白靈兒的身子陡然一震,劇烈地顫抖起來,
再見到他怎麼辦?再見到他怎麼辦?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這一刻,彷彿有無盡的人在她耳中嘶嚀着,然後,那一個個人影交疊着,變作了一個個鮮活的人,猙獰着,彷彿喪屍一般向着他圍來,他們的臉,是那般的熟悉,無法忘卻一般。
忽然間,有一道耀眼的光芒驟然間劃過,鮮血噴涌,整個世界都開始震顫起來,那喪屍一個個消散開來,只留下那滿地的鮮血,血水潺潺,在她面前翻涌着,然後,漸漸地,漸漸地,化作了一個血色的令牌,其上,赫然又一個“血”的大字。
“我要殺他!”這一刻,她忽然脫口而出一般,心神恍惚的,喃喃自語着,“是他,是他……”
“好,”歐陽廣看着那個女子,彷彿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既然如此,我就賜你一樣神器,等你與他再逢之日,便傾盡全力,以之取他性命,”
他說着,手中忽地一道淡紫光芒閃耀開來,一柄薄如蟬翼的淡紫刀刃出現在他手中,其刀柄上,赫然還刻着兩個小字,“絕情”。
“絕情刃!”碧玉華不由地驚呼出聲,
絕情刃,乃是上古時期便已經存在的神器之一,只是雖說他年代久遠,其品階卻不是極高,只怕還在紫電青霜之下。鑄成此刃之人據說是個驚才豔豔的奇女子,與那位突破‘仙魔之境’的逍遙子前輩是同一時代的人物。
據說這個奇女子還曾私底下喜歡“逍遙子”前輩,只是逍遙子心繫柳仙夢,再也接受不下其他人。這女子一怒之下,帶上面具,改名叫“絕情婆婆”,並煉鑄成絕情刃,傳說見過絕情刃之人,便是絕情婆婆必殺的對象,當時沒有一人能抵擋,也因而,‘絕情刃’非但有‘絕情絕義’的寓意,更是代表了‘必殺’這兩個字,
只不過這位絕情婆婆本是用劍的高手,卻不知爲何改用了刀,或許,她是當真想決斷一切吧,
可是……過去,又豈是這般容易決斷的呢?
白靈兒愣愣地接過絕情刃,一時間竟是有些糊塗了,這麼莫名其妙的下來,自己非但未受到處罰,反而倒是被賞賜了一把神器,
她不由得望向歐陽廣,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來,她低聲道,“師父,弟子……”
“好了,你不用說了,”歐陽廣淡淡道,彷彿突然間也變得寬宏大量起來,“畢竟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是血魔的兒子,你會被他欺騙,也無可厚非。”
欺騙?白靈兒心中不由愣了一下,暗暗道,他騙我,他騙我了嗎?她這般想着,那一塊暗紅的血字令牌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彷彿有着奇異的魔力一般,時時刻刻在提醒着她什麼似的。
她忽然只覺腦中一片混亂,頭痛欲裂,有汗水順着她的額角滴落。
“師妹,你怎麼了?”在她身旁的碧玉華最先發現了她的異樣,不由得問道,
白靈兒一下子回過神來,搖了搖腦袋,儘量不去想那快血色令牌的事,對着碧玉華勉強笑了一笑,示意自己沒事,
只是碧玉華看着她蒼白的臉色,面上憂色更重。
卻見白靈兒跪在地上,忽地身子一顫,一下子暈了過去。
碧玉華一驚,忙將她扶住,對着歐陽廣道,“師父,不好了,白師妹她暈過去了,”
“什麼,”衆人見得異動,不由紛紛上前來,歐陽廣眉頭一皺,問道,“好好的怎麼會忽然暈倒的,”
“不知道,師父你快救救她吧,”碧玉華急道。
卻見歐陽廣面容一肅,雙手觸在白靈兒背上,真氣源源不斷地向着白靈兒體內而去,
歐陽廣身爲正道巨派的掌門人,天下爲數不多的巔峰高手,其功力精純豈是尋常,
這般施救不久,白靈兒終於悠悠醒來,看着衆人圍在她身旁,不由得楞了一下,“你們……”
“師妹,你總算醒了,”碧玉華見了她醒來,鬆了一口氣,道,“你知不知道,方纔你突然暈倒了,嚇死我們了,”
“我突然暈倒了?”白靈兒一愣,呆呆地看着衆人
“靈兒,你剛纔是怎麼了?”歐陽廣面容嚴肅,望着她,問道,“你怎麼會突然暈倒的,”
“我……我不知道,”白靈兒茫然搖了搖頭,“我剛纔只是覺得頭好痛,”
“頭痛,怎麼會忽然頭痛的?”碧玉華關切地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白靈兒搖了搖頭,道,“興許是太累了……”
“累了?”歐陽廣眉頭一皺,隨即舒展開來,“那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嗯,”白靈兒微微點頭,向着衆人行了一禮,隨即向着大點外走去,
“等等,”忽地,歐陽廣的聲音響起,“靈兒,你既然已經決意與那個人決裂,那我便再問你一次,你與你凌師兄的婚事,你究竟答不答應?”
此言一出,頓時一片寂靜,白靈兒身子一顫,不由得又浮現起那個人的身形來,只是那一道血色光芒忽然亮起,那刻着血字的令牌再度出現在她腦中,她不由得身子一顫,神色又變得有些恍惚起來。
驀地,她的衣袖中,那纓連結上,淡淡的紅光亮起,她整個人身形一震,清醒了過來。
“我……我答應了……”良久後,她帶着苦澀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