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i】以色事君
“當然不。我只是……”我咬了咬牙,搖搖頭,感覺嚥下了一顆難以下嚥的刺棗,卻又不得不把它囫圇吞下。我重重呼了口氣,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這可真是個前所未有的挑戰……”
伊什卡德看着我,語氣放緩了幾分:“你明白你這次要幹什麼嗎,阿硫因?”
“假扮亞美尼亞王子,接近羅馬皇帝,伺機刺殺他。”我面無表情的說道。
“不,你不可以輕舉妄動。”他頓了頓,沉聲道,“你的作用是障目。除非接到明確的指令,或者計劃半路夭折,否則不得擅自行動。”
障目———吸引敵人注意力。
我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瞪着他,腦子裡轉了個彎,才忽然反應過來。
這指令是要讓我做什麼不言而喻。
我要以一個曝光的身份存在於這個計劃裡,廕庇其他人的行動。伊什卡德的意思是,不能由我直接刺殺羅馬皇帝。
各中緣由,想必是因爲亞美尼亞王子明面上絕不能有嫌疑與羅馬皇帝的死有關,尤其他是作爲一個求和的籌碼而存在。
這關係到三國之間的明爭暗鬥,其中利害牽扯太多,一個不小心也許就會點燃□□,引發一場規模空前的戰爭。
我得頂替這個籌碼,扮演他扮演的角色。假如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也許我還不得不嘗試着使盡渾身解處去迷惑羅馬皇帝,爲其他人爭取時機。
這個念頭頃刻令我如坐鍼氈。我攥緊了拳頭,不甘之感鼓脹着胸腔,但稍加思慮,一種更大的擔憂就蓋過了心中的窒悶。我怎麼也想不通,爲什麼這個人得是我,爲什麼不能找其他人代替?作爲軍長,我不可或缺,作爲演員,尤其是扮演我最厭惡的那種角色,我絕對談不上合適。
我個人處境還是其次,而是一旦將我推出去,軍團的結構就發生了本質的改變,這就好比將一個本來堅不可摧的武器裡某個核心零件拆掉,即使它仍看上去鋒利無比,一旦被敵人抓到破綻,就會變得不堪一擊。
即使是想讓重歸軍團的我經受試煉,也不應該拿這樣一次重大的行動來冒險。我一向英明的國王陛下啊,這該不會是您喝醉了而做出的決策吧!
就在我困惑不已之時,伊什卡德拍了拍我的肩:“我知道你不情願,阿硫因。但你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哪裡合適?原諒我想不到,團長大人。”我嘲諷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見過阿爾沙克真容。他的面貌體形都與你十分相近,尤其是眼睛。”伊什卡德目光避開我的視線,投向海面,神色有些不自然,“據聞君士坦提烏斯極好男色,你足以輕易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的心底驀地竄起一股怒火。
當初,伊什卡德是唯一知道我爲什麼拒絕國王陛下將我拔擢爲他的近臣的原因的人。武士家族尊嚴不可侵犯,人言可畏,我唯恐與“以色事君”這個污名扯上一丁點的關係。那時候伊什卡德對我的決定十分贊同,而現在,我不得不去扮演一個以色事君的角色,他卻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你沒感覺到這決定的荒謬之處?”無法壓抑的怒火使我的語氣不善,“團長是軍團的總指揮,軍長是領導行動者,缺一不可。現在卻要把軍長變成誘餌,由團長來指揮並同時領導行動!假如你這個團長被殺或者被擒,而軍長又早就暴露在敵人眼皮子下,整個軍團將潰不成軍………”
“這樣的事不會發生的。”他打斷了我的話。
“你怎麼能保證?”我反問道。伊什卡德無言以對。他的態度使我更加怒火難抑:“如果只是相貌相似,那麼我………”
“你怎麼樣?違抗命令嗎?阿硫因?這只是一次任務而已,與你以前執行的任務沒有任何區別!”伊什卡德一把擒住了我的肩膀,厲聲喝道。
傷口的疼痛徹底點燃了我的憤怒,我本能地反手擰住他的手腕,被他擰住胳膊往甲板上壓。我一腳絆住伊什卡德的小腿,勾着他脖子,習慣性的來了一個過肩摔,不料忘了這是在船上———他猝不及防的被我直接摔進了海里。
“發生了什麼!”
“軍長,團長!你們在幹什麼?!”
幾個人在船艙裡驚叫起來。阿泰爾撲扇着翅膀飛下來撞了我一下,使我氣焰頓消,心生悔意,意識到自己過分激動了。
我連忙伸手去給爬上來的伊什卡德搭把手,卻被他一把拍開,自己跳了上來。
我拉不下臉,呆立在那。可我向來要強,憋不出一句道歉的話。
伊什卡德抹了一把溼漉漉的臉,從船沿爬起來,我想去搭把手,被他擋開,利落的給了我腹部一拳。
趁我疼得彎腰,他伸手抓住我的衣襟:“纔剛剛重歸軍團,就冒犯上級,質疑王命,你在羅馬倒把這些野蠻的西方人的行徑學了個十成十!阿硫因,你早就不是軍長了,現在的軍長是塔圖!現在看來他比你更適合這個位置。沒什麼人是不可替代的。”
心好似驟然從高空跌入深淵,腳下瞬時沒了重心。
“阿硫因,如果你想重歸不死軍,繼續帶領軍團,這是國王給你的唯一的機會。”他語氣肅然,沉默了一下,音量放低了些,“不管在納塞賓一役中你是否盡了力,你被俘了,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他器重你,才讓你執行這個任務。”
“器重?倒像是懲罰。懲罰我對他當衆不敬。”我沮喪地扯了扯嘴角。我的樣子大概就像一隻被拔光了毛的孔雀,失去了驕傲的資本,跟一隻禿毛雞沒什麼兩樣。
我嘆了口氣,在船頭坐下來,將頭埋在膝蓋間。
太糟糕了,這一年間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
混到如今的地位,我真的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因爲是被收養的外族,又是個混血種,我所承受的壓力與輕視是許多宗室子弟難以想象的。我需要軍長的身份,需要待在軍團裡,無比需要,唯有這樣我才能證明自己。於是每一次執行任務我都像瘋子一樣拼命,心狠手辣的程度甚至時常將我的同伴們駭到。
他們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又是多麼強烈的動力在驅使我。
我不想成爲一名弱者,不想在命運裡顛沛流離。我想變強,變得足夠強大,爲了彌補曾經無力自保、來不及把弗拉維茲從火場裡救出來的遺憾。
而失去這些,卻只是一瞬之間的事情。我搖搖頭,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見過颶風嗎,阿硫因?”伊什卡德在我身邊坐下。
“嗯?怎麼了?”我擡起頭困惑地望向他。
“一場颶風裡,處在風暴中心的風眼是最安全的地帶。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愣了一下,隨即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心裡卻有些詫異:你是說……”
“這就是國王陛下的用意,也……遂了我的私心。”伊什卡德看着我,眼底暗流涌動,意味不明,“他命我竭盡全力保護你。我會隨你一道入宮,假扮成王子身邊的宦官。由塔圖領導其他人。你不是一個誘餌,阿硫因,而是最致命的一着棋,得留到最後關頭。局勢沒有明確之前,你必須斂收你的逆鱗,完全變成阿爾沙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得忍耐。明白嗎?”
我沉默着沒有立刻迴應他。
待到胸中的風浪逐漸平息,我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苦笑了一下:“抱歉,剛纔是我衝動了。忍辱負重的含義,我還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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