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華美的宮殿裡水霧蒸騰,幾個赤身的男人靠在池壁上,由那些男寵爲他們塗油按摩,在我看來這情景實在滑稽,彷彿一羣待宰的豬玀正要下鍋。
其中一個年長的男人泡在池中,胸口一個巨大的金十字掛墜閃閃發亮。那就是君士坦提烏斯。他的手裡拿着一張類似信箋的羊皮卷,正在說着什麼。
我直覺他與這些親信說的是什麼重要信息,便潛到離溫泉池最近的那一側牆外,輕手輕腳的靠近一扇窗子———
“依我看,您親愛的堂弟絕不會安安分分的前往東方。我留在萊茵河對岸的探子來信,說他駐紮在那邊的哥特大軍最近已有動向,朝羅馬趕來。我看我們不如先下手爲強,就在他出行去亞美尼亞前把他幹掉。”
這聲音有些耳熟,繼而我反應過來,這是老皇帝那個狂妄自大的養子,提利昂在講話。他們在商議除掉尤里揚斯。
“別心急,提利昂。至少……要等到送行典禮舉行,他出了城門之後。我們不能在民衆知曉的情況下動手。他現在在民衆心中的地位很高,我們得給他安個罪名,這樣在他死後纔不會引起異議。”
君士坦提烏斯慵懶的接過話。
“我很樂意提供一隻精銳的暗殺軍團保證他到不了亞美尼亞。”提利昂笑了一笑,“不過,陛下打算給他安個什麼罪名呢?您的堂弟現在可是大功臣,帝國的凱撒……”
“那也無法抹殺他過去的惡名。他是撒旦之子,是受詛咒的降生者,即使他被冠上了聖徒的稱號,他的外衣下仍然藏着一個異教徒的心臟。耶穌基督!上帝知道他幹了什麼!在他前往高盧後,在他曾經居住的宮殿花園裡挖出了十來具屍體,其中還包括他失蹤多年的其中一位教父薩尼爾,無一例外都被殘忍的放了血!誰能證明這不是他乾的,那個地方埋着他的生母,那個妖女厄妮絲,只有他常去!”另一個人壓低了聲音答道,他的嗓子細細的,聽上去像是一位宦官。
“我們不如勸服您的主教,讓他在朝堂上控訴尤里揚斯是個異教徒,身附邪力,讓他爲尤里揚斯驅魔,我們不就可以像對付加盧斯一樣將他軟禁起來,再設法將他毒死嗎?何必還等到他………”
“是揭露,不是控訴。注意你的言辭,怎麼能用這麼下作的法子呢?”君士坦提烏斯打斷了提利昂的話語,腔調帶着一種冠冕堂皇的虛僞,但即使我不去看也能想象那雙劍戟森森的眼睛裡流露出的陰狠與狡詐。
“我們要讓他接受公正、公開的審判,讓他在廣場上面對虔誠的上帝子民們的譴責,爲他所犯的罪咎付出代價,就像他的哥哥加盧斯一樣承受火刑而死。”
火刑?我不由渾身一震,耳膜嗡嗡作響。尤里揚斯的確有個哥哥,叫加百列爾,和弗拉維茲一樣是被火燒死的………
眼前彷彿又有大火襲來,令我如遭炙烤,顫抖不已。
弗拉維茲,那就是你的真名嗎?你就是加盧斯是不是?那一夜的大火本就蹊蹺非常,難道是君士坦提烏斯派人加害了他?
“陛下英明,是我太魯莽了,還要多向你學習纔是。”提利昂笑起來。
靜靜的室內發出一聲嘲諷而陰森的喟嘆:“即便卑賤如螻蟻,死前也要讓他展展雄風,到底,他是我的親堂弟………納爾米德,我有些熱了,替我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一串朝窗戶接近的腳步驚醒了我。我貓下腰貼緊牆壁,便感到頭頂上的窗子被呼啦一下打開了。滾滾水霧瀰漫出來,伴隨着沁人心脾的香氣,我不由自主的擡起了頭,不料就撞上正注視着我的眼睛。
剎那間我猛地一驚,隨即發現那是霍茲米爾王子。他略帶驚詫的瞧着我,眼底甚至聚起了一絲怒意,彷彿是在譴責我不該來到這裡。我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眨了一下眼皮。霍茲米爾橫了我一眼,好像在示意我快些離開。
心仍在噗噗狂跳,一種恨意與怒火盤亙在胸口,我堅決的搖了搖頭。
他似乎有些無奈,於是背靠着我站在了窗前,這對我起了很好的掩護作用,我打心眼裡感謝霍茲米爾。雖然我與他纔剛剛相識,卻感到了一種他對我這個後輩的關心,那不像是裝出來的。儘管,我還並不十分信任他。
“說來,還有一件事情,納爾米德,過來。這件事得由你去辦。”
霍茲米爾離開了窗戶,按捺不住好奇,我稍稍探頭,便看見他走到溫泉邊,步履很輕,像一隻輕盈的貓。他緩緩褪下了自己的衣物,露出一身半透明的內衫。雖然有些尷尬,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背影十分優美,肩寬腰窄,腿長而筆直,既有男子的硬朗,還有一種中性的、近乎女人的柔媚,即使到了這種年紀,仍然保持的很好,可想而知他會是一名出色的舞者。
只是這舞這美都是爲博取敵人的歡心,未免也太痛苦了些。
“陛下,請您儘管吩咐。”他俯身進入溫泉裡,依偎到君士坦提烏斯的身邊,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不禁替他感到屈辱,不忍目睹的挪開了視線。
水聲頓起,我聽見一陣*廝磨之聲自泉中傳來,夾雜着其餘幾個人的竊笑,納爾米德壓抑的喘息無法阻擋的溢入耳中,使我如坐鍼氈。
人類與生俱來的窺探欲驅使我無法自控的朝溫泉處望去,一幕不堪入目的景象闖入眼簾。君士坦提烏斯將霍茲米爾壓在池壁上,竟不管池中數人在場,從後侵犯着他。那一刻我隱約看見霍茲米爾黑眼睛破碎的尊嚴,被他柔韌隱忍的外表下藏匿着的經年的恨意,如同滿地的玻璃碎渣,每一片都能成爲致人死地的兇器。他的呻·吟衝擊着我的腦門,使我產生了一種即刻逃走的衝動。
霍茲米爾是波斯王子,看他被羅馬君王侵犯,與我在戰場上看見波斯領土被羅馬軍團蹂躪時一樣難受。而除此以外,窺視男人們交合讓我更感到害臊。
就在挪動腳步時,君士坦提烏斯卻在這時終於停下了進攻。
“你最熟悉內宮事務,幫我調查一下那位亞美尼亞的小王子,我有點兒懷疑他是個假冒的。”
心口瞬間拎緊,我屏息凝神,豎起雙耳。
“怎麼了,陛下,您怎麼會突然懷疑亞美尼亞他們的人呢?”納爾米得喘了口氣,平復下呼吸,語氣又恢復得波瀾不驚。
君士坦提烏斯笑了一下:“我接到一封告密信,裡面說亞美尼亞與尤里揚斯暗中勾結,意圖聯合他們篡奪皇位。提利昂懷疑那個阿爾沙克王子早被偷樑換柱,是尤里揚斯派來的人。”
“恕我直言,亞美尼亞關係事大,一發動全身,牽涉到整個東方戰場的態勢,說不定是有人居心叵測,想要挑撥羅馬和亞美尼亞間的關係,陛下可不能隨便聽人攛掇……”霍茲米爾偏頭,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提利昂,對方臉色微微一變。
我心想提利昂心懷鬼胎已久,那告密信八成是他自己捏造的,唯恐天下不亂,也不知道他打的到底什麼算盤,也許是爲了製造內亂,以求立功高升,更快繼承皇位。
“怎麼了,我說的不在理嗎,陛下?”
“當然,亞美尼亞的問題我會謹慎對待,”君士坦提烏斯吻了吻霍茲米爾的脖子,“那兒的局勢你比我更瞭解,當年要不是多虧了你,亞美尼亞國王那個老頑固怎麼會這麼快臣服於羅馬呢?”他眯起眼笑起來,“我只是要你私下安排他爲我侍寢,越快越好,我要看看那小王子的身上有沒有亞美尼亞王族的特殊紋身。”
紋身?侍、侍寢?
我呼吸一緊,冷汗當即冒了出來,知道再不宜久留。可也許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挪腳時,我忽然才發覺自己的腿麻了。緊接着,那遭到蛇咬的地方好似抽筋一般的痙攣起來,腳下一下滑空,猝不及防的,我失去重心向下墜去!
阿泰爾的利爪摳進我的衣服裡,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嘶鳴。
剎那間我以爲自己就要以這可笑的方式丟了小命,而下一刻我就墜落在一片茂密而柔軟的草叢裡,接觸到地面的脊背襲來一陣不算劇烈的鈍痛感。
“什麼人!有刺客!保護皇帝陛下!”
“就在下面的花園裡,派人下去抓!”
媽的,糟糕了!
我惱恨地狠狠捶了一拳草地,翻身爬起來,這才察覺到腿部的異樣———那條被遭到蛇吻的小腿肚,已然僵硬了半邊,有一片呈現出了石質的灰白色,並且有蔓延開來的趨勢。不…不,不!
心頓時如墜谷底,我捏住小腿重重揉了兩把,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感,彷彿它已不屬於我自己,而真遭到美杜莎詛咒成了一塊的頑石。眼前驀地浮現出面具下陰險的微笑,我一蹬地從地上竄起來,藏進樹叢裡,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這是一片面積龐大的的花園,有錯綜複雜的人工水渠,我想起伊什卡德手中那份地圖,依稀想起穹頂周圍的構造,此時最值得慶幸的是我的記憶力十分之好,基本可以做到過目不忘,記得這些水渠是與所有宮殿都相連的,它們連接着每個宮殿花園裡的大型的噴泉與人工湖。
一頭扎進水裡,我迅速順着一條水渠向裡游去,顧不上它通往哪。這個時候,不被抓住纔是最至關緊要的事。
經過一道小拱橋,不多時我便遊進了花園的地下,四周變得一片漆黑。藉着日曜之芒散發的微光,我勉強能看清渠道里的景象。它的壁上開鑿了一副一副內容奇特的浮雕,裡面人物的形態詭異,面目猙獰,簡直形同地獄之景,我想不通到底是什麼人會在這種地方刻上這些壁雕,又有誰會去觀賞它。
可以推測的是,多年以前這裡也許並不是水渠,而是什麼密道。
不知道,這裡能不能通道霍茲米爾說的……尤里揚斯的宮殿裡,那個藏有戰狼軍符的暗室呢?
這個念頭從我腦中竄跳出來之時,眼前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我發現自己抵達了一個像是地下蓄水庫一樣的地方,幾個圓形的渠道口汩汩涌出的水交匯於此,月光的清輝從我的前方的渠口反射進來,外面顯然是一片人工湖,遠處水波粼粼,倒映着外頭的樹影。
然而,就在我沿着牆壁小心翼翼的向前方游去時,一幕可怖的景象使我渾身僵硬的停了下來。
———就在我的右方,支撐水渠的一根石柱上,盤踞一條黝黑的、巨大的影子,一對藍紫色的獸瞳正如那冥府中的鬼火,幽幽的窺探着我。
那是一隻巨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