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赫舍裡照舊在宮裡抄送陀羅經,她沒有讓綠珠去打問長春宮失火的事情,這時候,就見門外有個宮女跑了進來。
“皇后主子,您救救我家主子,救救奴婢。”那宮女哭道,赫舍裡看了一眼,此女長得頗爲美貌,處處可憐的模樣,就像帶着露珠的芍藥。
“你哭什麼,有膽子闖到這裡也就不用哭了,會哭的不敢到這裡。有事你就說,皇后會替你做主。”綠珠冷冷地說。
赫舍裡沒有開口,而是繼續敲着木魚,因爲在沒有弄明白一切的時候,她什麼主都不能做。
“謝,姑姑,奴婢對皇后娘娘感恩戴德,皇后千歲千千歲,奴婢是永樂宮的宮女,閨名叫做桂圓,進宮以後改名玄月,奴婢和宮裡的小路子感情頗好,而後就跟他有了私情,小路子淨身沒有淨乾淨,就跟奴婢有了關係,而後奴婢懷孕,華妃娘娘答應奴婢,讓奴婢跟小路子離宮,可是此事被吳總管知道了,吳總管逼迫我們在長春宮放火。”玄月哭着說。這一日她嚇得整夜難眠,雖然沒有燒着宮殿,只是燒了一個永樂宮外的花廳,也沒燒死人,但玄月還是心驚膽戰。
她和小路子倒不怕死,不能同生共死也好,可是她害怕誅九族,吳總管在上,她不做是誅九族,做了還是誅九族,華妃一向對她不錯,她實在不想累及華妃。
小路子爲人機靈,便出主意讓她來太廟認罪,進坤寧宮很難,但是進太廟容易。反正橫豎都是死,但只死他們兩個就成了,千萬不要誅九族。
“皇后娘娘,奴婢不怕死,但是奴婢怕誅九族,所以奴婢昨日縱火只不過是爲了拖延時間,並無殺人和燒燬宮殿的噁心,奴婢對天盟誓,奴婢真的無心傷害蘭妃娘娘,我家主子也對此事毫不知情。”玄月一邊說,一邊磕頭,不久身子一軟就昏了過去。
“綠珠,你去傳我二叔過來,讓他把小路子和玄月帶走,知會曹寅一聲,讓他好好徹查,你告訴他這是個機會,他就要下放了,要把握機會在主子面前立功。”赫舍裡淡淡的說。
“主子,多管閒事自找麻煩,奴婢看您不能管這件事,你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赫舍里氏。”綠珠心中冷笑,其實皇后救華妃並不會招惹什麼麻煩,因爲此事本就跟皇后主子無關,皇后主子爲了徹查宮中的事情,把奴婢奴才帶出去查問也沒有什麼大事。可是皇后爲什麼要救華妃呢?
“本宮已經決定管此事,你照着做就是了。”赫舍裡低聲道,這一刻她的心何嘗不是零亂的很。
“那就都交給曹大人辦,他是內廷侍衛大臣,可以插手此事,而二爺已經做了大學士,此事並不在他的職權範圍,所以他不能出面,主子既然要管,奴婢也不敢攔着,但主子您是不可以有任何差錯的。”綠珠而後言道。
皇后主子想廣結人緣是沒錯,但人家得寵以後不一定會知道感恩,這樣護着自己的情敵,對皇后主子的將來可是沒有半分好處。
“那這樣,玄月和小路子就留在本宮這裡,本宮是六宮之主,這種事責無旁貸。”赫幽幽地看着冬日裡的銀白,晶瑩純潔的雪上,隱藏着無盡的污穢,更何況這人心?
外面的曹寅領着小路子進來道:“娘娘,小路子不是太監,是驍騎營派到宮裡做暗哨的。驍騎營、前鋒營、護軍營、步兵營、健銳營、火器營、神機營、虎槍營、善撲營,均是直接保護京中安全的兵力,這一次班布爾善謀逆,就是小路子也就是查漢生將軍居中策應的,但是他犯了如此大錯,只怕性命不保,奴才只求皇后可以免了她誅九族之罪。”曹寅和查漢生素有交情,得知他闖了大禍,便獻計將計就計,反正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就算死拉吳良輔作伴也是好的。
“此事本宮自會酌情處置,本宮還要在此抄送經文許久,老祖宗明察秋毫,應該不會爲難對大清國有功的人,庭訓之前這二人就留在本宮這裡,在本宮職權範圍之內,本宮會盡力護佑他們安全。”赫舍裡低聲說,作爲主子最厭惡的,不是懦弱膽小的奴才,而是害怕口蜜腹劍、出爾反爾的小人。
任何一個人看了三國,都不會在乎示弱,因爲越弱越能激發別人的同情心,越強越能激發別人的妒忌心。簡單說孱弱也是一種心術。
“主子的意思奴才明白了,不管日後是何結局,奴才對主子只有千恩萬謝,多不會做任何他想。”查漢生跪下,赫舍裡突然想道這個人,此人原來是她阿瑪的舊部,阿瑪曾經提過此人,此人在對抗沙俄之戰中戰功彪炳,他似乎是江南人,那麼也許對轉折戰略線有幫助,北部的戰亂已經不是大清國最大的危機,現在三藩纔是心腹之患。
這個人留着用處不小,但要留下他,便要費一番心機,雖然赫舍裡已經決定不遺餘力的保住查漢生,但她依舊沒有說出來。如今她連鳳印都沒有,示威自然是辦不到了,只能藉此施恩。
“起來吧,這幾日玄月就留在我這裡,查漢生也留下吧,徹查的事情就交給曹大人了,本宮是個女人沒什麼注意。”赫舍裡苦笑道,此事根本就不用查,因爲再查下去也不過一幕塵埃。
其實下刀子的時候已經到了,問題是要殺雞儆猴還是一盤端了,這要斟酌好,弄不好就會有人說她是個毒婦,手段過於狠了,她本性就不是那種懦弱仁善過頭的女子,只不過前生給她的教訓就是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敵人多堵牆。所以廣結人緣是必要的,在這個人世間誰也當不住用上誰,誰也當不住蒙難,救的人越多,就越不容易死。
“是,主子,奴才下去了。”曹寅突然覺得,皇后主子,雖然說得沒什麼把握,但是他卻有一種此事有驚無險的感覺,他感覺到皇后主子胸有成竹,他從骨子裡不再擔心查漢生的事情,他總覺得調查只是個故事,出了這等事,吳良輔這次是沒救了,真是蒼天有眼。
“玄月,你就不要哭了,你跟綠珠過去換件衣裳,查漢生你給本宮跪下!”赫舍裡要的是一名死士,一名忠心赫舍裡家族的死士,如今二叔在朝中孤立,滿八旗和漢八旗各有異心,現在是會服服帖帖的,但是選秀過後就不一定了,那些漢臣們會想着如何讓自己的女兒得到榮寵。
查漢生看着絕色的皇后,她雖然容貌國色天香,但是那股子內在的沉穩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喳。”查漢生跪下行禮,而後從嘴裡蹦出這麼一個字,赫舍裡看他不像一個沒腦子的人,怎麼會做出如此荒誕之事。
“此刻你知道後悔了嗎?”赫舍裡冷聲說。
“臣不後悔,再回頭一次,臣還會那樣做。”
“你不知錯何必來求我?”赫舍裡冷聲問。
便聽見查漢生說道:“奴才這輩子只愛玄月,只要玄月,奴才是個粗人,奴才犯錯是應該處罰,可是奴才沒有對不起大清國。”
赫舍裡坐到貴妃椅上,撫摸着手中的白玉佛珠,口中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本宮的話,你怎麼就聽不進去呢?親手處理掉那個孩子吧,本宮把小路子從名冊中撤除,自此以後你是你,玄月是玄月,玄月已經答應赴死,反正她這名字就是殺頭之罪。”赫舍裡笑道,她想看看此人的人品,若然他同意,那麼就不能用了。
“主子,奴才知道玄月活不成了,奴才願意陪她死,要是今年十一月初五,皇貴妃不給玄月改名,奴才不會和她在一起。皇上叫玄燁,貴妃卻給她取名叫玄月……”查漢生跪地磕頭。
赫舍裡笑道:“來人,拿宮冊來,永和宮秀女玄月,從今日起,改名爲弄月,留坤寧宮伺候。”
查漢生面色一驚,就見赫舍裡笑道:“即使如此,那本宮除了你這個憂患,你先把這放火的罪名丟給弄月吧,只要她認罪是吳良輔主使,一切都就好說了。”
“不,奴才絕不留下她一個人,主子奴才不怕死,奴才不是查伊璜的親兒子,只是一個養子,希望主子削去奴才的姓氏,不禍及家人就可以,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奴才相信皇后仁德,不會讓奴才誅九族的。”查漢生笑道,此刻他反而不緊張了,皇后主子這不是定案而是試探。
“你的意思本宮明白了,你下去吧,我佛慈悲。”赫舍裡擺擺手,繼續敲木魚。
“主子,華妃死不死,關咱們坤寧宮什麼事?您受難的時候華妃還不是隔岸觀火,何曾可憐過咱們,何曾去慈寧宮說過一句好話,如今皇后主子不理已經算對她客氣了,沒理由給她幫忙。”綠珠不冷不熱地說。自從赫舍裡把她從刑房就出以後,她便真心跟隨皇后主子。
“那是因爲富察錦兒還在宗人府壓着,華妃心中怨恨,可是鳳印不在我手上,我能做的只是卡主名冊,暫時不批紅,皇貴妃也就不能把人打入冷宮,這是皇上沒參與,跟蘭妃那事情還不一樣,明個你出宮去看看富察小主,跟她說我被老祖軟禁在太廟了,只要我出去就會接她回宮。”赫舍裡一笑道,但是她知道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老祖宗怎會不丟給她皇后?
“主子,您還真以爲咱們欠她的,奴婢不想去,要不是您她骨頭都找不知道去哪了。”
就聽見赫舍裡一笑說:“你不知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嗎?只消過了這幾日旁人的心我不知道,皇上的心必然是我的。給我更衣吧?”
“皇后這是?”綠珠一愣。
赫舍裡笑道:“老祖宗就要派人過來了,咱們得準備好,免得浪費時間。”
綠珠聞言便給赫舍裡梳妝,給她挑了一件丹鳳朝陽粉紅的常服,金色的領邊,帶了八寶葫蘆掛件,又給她鬢角上綴了幾隻新鮮的梅花,今個綠珠沒有給赫舍裡帶鳳冠,而是把頭髮梳成一個滿族特有的貴妃髻,這貴妃髻給人的感覺非常的雍容,鬢角斜插幾株怒放的白梅,再帶上珍珠花鈿,更顯得美麗出衆。
赫舍裡對着鏡子言道:“給我塗點花露在臉上珍珠粉就不必了,怎麼說我也在面壁思過,這紅色的衣服太過張揚,給我換一件淡藍色的,白色倒不必了,不夠喜慶,免得老佛爺看着生氣。”赫舍裡淡淡的吩咐,綠珠應了,給赫舍裡換了一件淡藍色梅花織錦常服,而後給她穿上蟠龍對襟褙子,帶上翡翠靈芝掛件。
綠珠見外間白雪紛飛,就給赫舍裡帶上一個純白色的貂毛領邊,上面墜着三個雪白的絨球,這絨球上各綴着三個銀鈴鐺,喻意是三三不盡,六六無窮,九五之至尊,這東西只有皇后纔有,雖然不眨眼,卻象徵着主子的身份與旁人不同。
赫舍裡苦笑,綠珠什麼都好,就是太爭意氣,好是非。如是赫舍裡笑道:“你去外面採謝梅花,我要送到慈寧宮去。”
綠珠聞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