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邁入永和宮,兩人就聽見一陣哭聲,婉約悲傷,卻也不算太大聲。
“姐姐,甭哭了,您是鑲黃旗的,華妃也是鑲黃旗的,可就是慢了一步,您就成了貴人,這都是命。”就聽一旁的女子輕聲說,這哪是勸說,分明就是煽風點火。
於是哭泣聲更止不住了,華妃暗歎表妹不懂事,其實不管封了什麼,都是皇上的女人了,關鍵在於是否得寵,而不是糾結於名分。
赫舍裡打量着梨花帶雨的女子,只見其面若芙蓉,晴若秋波,盈盈纖弱,一身月牙白的鯉紋常服,望之宛若出水芙蓉。
旁邊的那位更是明豔照人,眉如筆畫,眼如桃花,一笑間風情萬種,顯示出一種勾魂攝魄、媚態橫生的風姿。
這二人,一個淡雅,一個妖媚,相貌出衆卻又迥然不同。
“臣妾恭請皇后聖安。”那哭泣的女子跪下啜泣道。
赫舍裡輕輕扶起她,笑言:“封號的事兒,本宮已經知道了,雖然封號不在了,可翊坤宮本宮已經給你收拾好了,你今兒個其,你就從之蘭苑入住翊坤宮吧。本宮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那女子笑逐顏開道:“謝皇后娘娘恩典。”
可華妃卻道:“不可,翊坤宮太過奢華,不是一個貴人當得起的。”
華妃素來知道表妹沒什麼心眼,除了長相美貌,個性天真外,沒什麼過人之處。萬一她入住翊坤宮後,惹得皇貴妃不高興,就會引起鈕鈷祿氏和博爾濟吉特氏的紛爭。這皇后未雨綢繆,選擇她們做皇貴妃面前的槍炮,對鈕鈷祿氏而言絕非好事。
“本宮說了就算數,封號雖然沒了,聖寵卻依然在。”赫舍裡淺笑道。那若雅喜歡一枝獨秀,赫舍裡偏要讓百花與其爭豔,看她能霸道囂張多久?
“蘭貴人,你封號和蘭妃相同犯了忌諱,以後就改爲福貴人,即福氣,又可不衝撞蘭妃。你就入住延禧宮,如何?”赫舍裡微微一笑。
那福貴人心裡有些鬱悶,她本想唆使鈕鈷祿氏去找遏必隆告狀,沒想到皇后輕描淡寫間就把此事化解了。翊坤宮,可是個僅次於坤寧宮的好地方。
“謝皇后恩典。”
“都起來吧,隨本宮到永和宮觀魚可好?”赫舍裡笑道。
一衆妃嬪趕往永和宮觀魚,到了這荷塘邊,便見所有的錦鯉都死了。華妃心中憤怒,卻也不敢發作,她不知道是皇貴妃給她下馬威,還是皇后在挑撥是非。
“怕是水土不服,這些沒用的東西死了也就死了,就怕掃了皇后和各位姐姐的興致。”華妃低聲說。她自幼與這些錦鯉爲伴,每一條都是她的心肝兒,沒想到竟死了個乾淨,也算是絕了她的眷戀,葬了她的少女夢。
“妹妹,本宮要給你賠罪,是本宮看護不力。來人,吩咐下去,給華妃娘娘送九十五條錦鯉,要活的。若這個月再死了,你們都到雜役房伺候吧。”赫舍裡厲聲吩咐,平素溫和的臉上,有幾分懾人的貴氣。
華妃秀目一揚便道:“皇后息怒,臣妾不敢了。”
“不敢什麼?妹妹放心,明兒個錦鯉就送來,要是內務府沒有,本宮吩咐家人給你送來。”赫舍裡一笑說。
華妃只得點頭,雖然皇后仍有嫌疑,但她做到這份上也算是仁至義盡,鬧到老祖宗那裡也說她不得。
“臣妾謝皇后恩典,那臣妾就厚着臉皮要了。”華妃自然不敢拂了皇后娘娘的心意,所以也就只能收下。而收下就等於同意閉嘴,這件事當然也就此揭過了。
“時辰不早了,一起共進午膳吧?”赫舍裡笑了笑,吩咐宮人打掃了永和宮庭院裡的涼亭。
秋色正濃,四周開滿了白菊,芬芳撲鼻,遠處竹林間有幾顆緋紅楓樹,紅葉似火,明如朝霞。
過了片刻,衆妃嬪落座,宮人端上獅峰龍井,這是龍井中的極品,低頭就能聞到淡淡宜人的茶香,茶色通透碧綠如珠,茶湯金黃明豔透亮。入口綿軟甘甜,香味醇厚。
赫舍裡笑道:“這皇貴妃送的貢茶,果然不一般。”
卻聽那富察貴人苦笑道:“可惜是去年的,帶了一股子黴味。”
華妃咳了咳,心中暗道:“皇后都說好了,言語間就是認了皇貴妃的欺凌。這妮子倒好,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當真皇后的麪點破,莫不是不想活了?”
“來人,換茶!我進宮的時候貪嘴,死皮賴臉的讓額娘給我帶了十幾斤茶葉,正想送給皇后和各位姐姐,沒想到今兒個用上了。臘梅,你去取了茶葉,我要親自給皇后敬茶。”華妃苦笑道。
待銅壺和茶具端來後,華妃就親自泡茶。銅壺中的是京城外八十里的山泉水,特地從宮外運來的,雖比宮內的井水好上許多,但比不得虎跑泉水,泡茶終是次了一些。好在茶葉是頂級的雨前龍井,即使水質差一些依舊有風味。
華妃泡好茶,便奉給赫舍裡和一衆的妃嬪。赫舍裡起身雙手接過,笑道:“原來妹妹還有這手藝,難得了。”
“多謝皇后誇讚,這些個茶葉我自個也吃不完,便想送給列位姐姐,就怕姐姐們心中嫌棄。”華妃垂着頭說。
赫舍裡鬆了口氣,這華妃雖然精明,卻也是個懂進退之人,這可就省心多了。
她見華妃尷尬,便笑着說:“華妃妹妹怎知本宮也是個貪嘴的人,我做主了,分作六份,一人一份,餘出的送給老祖宗。”
“謝皇后恩典。”此刻華妃方鬆了口氣,心裡明白這一劫算是過了。
等會兒皇后走了,她就去翊坤宮教訓表妹,她以爲紫禁城是她家呀?一個不好可是會死於非命!
現在的皇上還不到戀慕美色的年紀,也沒有加冠。鰲拜雖然倒了,可依舊是臣強主弱。最強的就是博爾濟吉特氏,他控制着大部分兵權,卻不參與戰役,所以多年來勢力雄厚,而老祖宗出身於博爾濟吉特氏,大清國的大事,目下還是她來做主。
所以皇貴妃的權利遠比皇后娘娘大,老祖宗給赫舍裡一個後位,不過是掩人耳目,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罷了。
可就算再如何不濟事,人家赫舍裡也是堂堂皇后,比她們高出一等。
赫舍裡淺笑道:“那就傳膳吧。今兒個準備的是菊花宴,以秋色爲主。乾果四品:蜂蜜花生、怪味腰果、核桃粘、蘋果軟糖。蜜餞四品:蜜餞銀杏、蜜餞櫻桃、蜜餞瓜條、蜜餞金棗。”赫舍裡見已經日上中天,知道等宴席擺下來就到晚上了,好歹過了這一天,平安無事,倒也是福氣。
不久後宮人就送上乾果四品,每一樣都香甜可口,赫舍裡更滿意蜂蜜花生,於是多吃了幾口。華妃看在眼裡,於是便吩咐人泡了蜂蜜菊花茶。
“表姐,咳咳,華妃娘娘,你答應給我的鸚鵡呢?”富察貴人見皇后端莊可親、笑語如珠,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華妃慢聲笑道:“你要是再嘰嘰喳喳,跟個小麻雀似的,我就不給你鸚鵡了。”
她此番言語逗笑了一衆妃嬪。赫舍裡發現自己適才做錯了,富察貴人雖然是皇上喜歡的類型,但她城府太淺,進了翊坤宮只怕枉送性命,於是笑道:“妹妹喜歡鸚鵡,那就該入住長春宮,長春宮裡鸚鵡多。”
“真的?那我就去長春宮。”富察氏年方十二歲,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她自幼喜歡鸚鵡,所以只要有鸚鵡相當,那麼住哪裡都好,何況長春宮的景緻是最好的,離坤寧宮、永和宮也不太遠。她覺得皇后人很不錯,不像表姐說得那麼可怕,於是便對着華妃做了一個鬼臉,讓華妃哭笑不得。
“長春宮裡草木繁多,把沉香多送些過去。妹妹冰肌玉骨,受不了蚊蟲叮咬,把甘洋菊的薰香精油帶去吧,也好用來護膚。”赫舍裡打心裡喜歡富察氏,於是叮囑宮人再三。
華妃心中苦笑,現在她終於相信,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富察表妹從小就缺心眼,但人人見了都喜歡,皇后居然也擔心起她的安危,刻意將她換到長春宮。
看來錦鯉不是皇后做的,皇后像是個賢德之人。那也就是說……是皇貴妃發難了?可她們已經興不起風浪了,皇貴妃爲何還要多此一舉?難道是爲了嫁禍皇后?
以皇貴妃的性子,若然做了皇后,這後宮可就別想安寧了,所以絕不能讓皇貴妃做六宮之主。
華妃自知容貌一般,能進宮靠的是鈕鈷祿家。她進宮主要是爲了看着表妹,伺機讓表妹寵冠後宮。表妹的容貌沒得挑,可心術差得遠,她不由得發愁。
爲今之計,自己只有依附皇后,讓叔叔依附索尼。兩家人連成一線,方纔有生機。鰲拜獲罪,叔叔卻選擇了明哲保身,怕是犯了皇上的忌諱。如今鰲拜之案還在調查,魚龍不明,按兵不動固然是對的,可這皇上定然不高興。
叔父是個圓滑穩重之人,從一個沒有世襲爵位的庶子,到如今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顧命大臣,所有人均只看見其風光的一面,誰知道背後的辛酸?
康熙爺登基已有五個年頭了,他一早看出皇上非池中物,早晚金鱗化龍,翱翔九天。所以叔父一向是隻做事不拿主意,做好爲臣者的本分,不想太過張揚,只求平安,並不想權傾天下。
即便如此,班布爾善、康親王傑書,以及各地的貝子貝勒,還是想讓鈕鈷祿氏倒臺。如今叔父必然會受責,但法不責衆,如何把危險降到最低纔是重要,
華妃心裡明白,皇后跟自己處境差不多,也許更壞,所以皇后纔會如此禮讓皇貴妃。
然而皇貴妃的處境也不好,因爲老祖宗已到暮年,皇上少年英武,眼裡如何容得下沙子?
就在華妃和赫舍裡四目交匯的時候,福貴人看了個透徹:皇后善於收買人心,華妃善於察言觀色;皇貴妃雖然得寵霸道,但不一定是二人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