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宮人又端上了美食:
餑餑四品——翠玉豆糕、栗子糕、雙色豆糕、豆沙卷。
醬菜四品——甜醬蘿葡、五香熟芥、甜酸乳瓜、甜合錦。
前菜七品——喜鵲登梅、蝴蝶暇卷、薑汁魚片、五香仔鴿、糖醋荷藕、泡綠菜花、辣白菜卷。
以及御酒劍南春——這劍南春是山東巡撫進貢來的,酒味綿軟,力道中平,不似滿洲的馬奶酒那般烈。
“恭賀天下太平,四海歸一。”
衆妃嬪舉杯,赫舍裡飲下第一杯,淺笑道:“恭賀咱們皇上富厚綿長,子孫萬代。”
華妃苦笑,她知道皇上要有子嗣,也要過些年,這一段纔是最難熬的。這一段比的是親厚和得體。宮中繁花似錦、美人如玉,個個嫩臉修眉、綠肥紅瘦,處處是脂粉飄香、滿目傾城,以色事人得不了長久。
華妃忽然明白,表妹的美色毫無用處。
以皇后如此美色,非但不張揚,反而故意用莊重沉穩的打扮修飾掉一些——皇后的年齡,本不適合翡翠和莊重的紅瑪瑙,配飾稍顯古板了,白皙的臉上更是塗了多餘的珍珠粉和胭脂。
皇后姿色更勝於表妹和福貴人,連國色天香的皇貴妃也不出其右,但皇后硬是用這等裝束,掩蓋其國色天姿,目的很明確:她要避過鋒芒。此刻鋒芒外漏,絕非明智之舉。
皇貴妃沒能廢后,所以就把姿色好的表妹和福貴人貶了;而自己姿色普通,反而高枕無憂,可見後宮的複雜。
此刻宴席過了一小半,宮人端上膳湯一品:一品官燕。御菜五品:砂鍋煨鹿筋、雞絲銀耳、 桂花魚條 、八寶兔丁、 玉筍蕨菜。餑餑二品:靈芝小窩頭、 金絲燒麥 。
富察貴人笑着舉杯說:“我想出宮,我想見額娘,讓額娘抱抱。表姐,我要鸚鵡!皇后,我要鸚鵡!”
華妃臉色一變,心下大駭暗道:這妮子也太不懂事情了,居然當着皇后發酒瘋。
赫舍裡趕忙扶住富察貴人,生怕她摔到,想到自己妹妹海珠兒也是這般模樣,她不禁下一酸,伸手抱住她:“沒摔着吧?”
“嗯,皇后,我害怕皇貴妃,我想跟你住。”富察貴人扎進皇后赫舍裡的懷裡,她其實沒表姐想得那般沒心眼。她好歹也是鑲黃旗主調~教出來的,之前一切舉動,都只是她在做戲罷了。
“好吧,你就隨我入住坤寧宮,我會讓你的貼身宮人伺候你。”赫舍裡看見她就想到海珠兒,所以又是心疼,又是歡喜,只當自己多了個妹妹。
富察貴人撒着嬌說:“謝謝皇后姐姐。表姐,我又多了個姐姐呢。”
赫舍裡莞爾一笑:“我也多了個妹妹,以後只要我有的,就都會給你。”
“真的,那鸚鵡呢?”
赫舍裡點頭揶揄道:“自然也是有的,只是我就不知,自此我這坤寧宮中是鸚鵡吵還是你吵了?”
赫舍裡如此言語,引來衆妃嬪的鬨笑,然而富察貴人卻依舊抱着皇后,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仿若小鳥依人。
富察氏靠在皇后赫舍裡的懷中,擡頭看着紫禁城上方晴好的天空,萬里無雲,碧空如洗。
今天對富察氏而言,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這輩子她最不喜歡就是進宮。因爲富察氏的良妃,就是被博爾濟吉特氏的皇后活活掐死的。
但此事卻無人相信,即便有證據,老祖宗在上也無人敢過問。這樣的悲劇,她不願再發生。在她想來,即使皇貴妃厲害到可以左右後宮,卻也不至於敢冒犯皇后;既然如此,與其依靠年幼的皇上,或居心叵測只想往上爬的阿瑪,還不如依附皇后。
皇后讓她去翊坤宮,她心裡自是明白,這是皇后有意讓她與皇貴妃爭鋒;她若是不去,皇后必然察覺她的心計,沒準真會把她推向翊坤宮的刀尖。
皇后的優點是:心地慈善,做事周全,一心想韜光養晦,自保太平。但缺點是:個性頗強,喜歡抱打不平,厭惡是非,心腸不夠狠。
按皇后的年紀,做的已算很好了。但從她肯爲情敵讓路,就看出她不夠狠。只要不讓皇后心生厭惡,那隻要跟着皇后,就不愁看不見皇上,不愁沒機會登天。
忽聽外面有腳步聲,富察氏一慌,回頭便見御駕已經到了,一時間有些手無足措。
康熙同皇貴妃若雅,一同走入永和宮的時候,就看見這麼一幕,而後冷冷地說:“成何體統?富察氏,今兒個你殿前失儀,朕便廢除你的封號,貶做答應。”
赫舍裡忙跪下說:“皇上不可。”
“有什麼不可的?我方纔聽到了,想住坤寧宮?乾脆貶做坤寧宮答應,正好償了伺候皇后主子的心願。”康熙故意冷聲說。這富察貴人似乎沒能力保護自己,既然她喜歡皇后,皇后也願意照顧她,爲了鈕鈷祿氏和皇室的關係,就救她一命吧。
康熙看了一眼富察貴人,唔,還算是個百裡挑一的美人。
赫舍裡聞言便明白了,如今不讓富察氏有品級,她入住坤寧宮就不會招人口實。若然是貴人,住在坤寧宮就不合規矩;如今降級留下,伺候皇后就順理成章,旁人也就無話可說。
“既然皇上執意如此,臣妾也不好多說。富察妹妹,委屈你了。”赫舍裡沉聲說道。
康熙點頭笑道:“皇后你就不要介懷了,過來好好陪陪朕,皇貴妃就與蘭妃同席吧。”說罷,康熙舉步與赫舍裡同席,讓赫舍裡有些尷尬,面色微紅。
若雅覺得很是沒趣:皇上怎可如此看重皇后?論家世論容貌論年紀,皇后哪一點勝過自己?皇上何必當作寶貝似的。難道真是那八寶如意寶瓶顯靈了?若真是如此,那我就把那器物砸掉,讓她不得庇佑。
若雅雖是如此想,但她卻不敢做,因爲砸掉寶瓶是死罪,她擔待不起。
“是,皇上。”若雅乖順地跟着宮人坐落到席間,便見案几上的菜品已經動了一些,便開口說:“妹妹好胃口,老祖宗那裡也不見你吃得這麼多,這永和宮的菜餚就是不一樣,不知下了什麼不同的材料。”
她聲音很低,笑意融融,旁席的人也聽不見她說些什麼,而蘭妃聽了之後,嚇得是臉色蒼白。便見若雅冷然一笑說:“我給姐姐添杯酒。”
蘭妃心中苦笑,在宮裡真是沒有半天安生日子。烏拉那拉氏只有一個貝子在京裡做富貴閒人,已經跟過往比不得了。赫舍裡表姐在大漠時有名的性子乖張、心智不凡、灑脫豪爽,而今也變得中規中矩、忍氣吞聲,可見紫禁城是個特殊的地方。
她見皇貴妃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心想:不如我也闖點禍端也給罷黜做宮女、常在之類的,了不起做個答應,伺候誰也比伺候冷宮強。
於是她驚呼一聲把酒撒了皇貴妃一身,之後假裝昏了過去,心中暗道:殺人不過頭點地,皇貴妃娘娘,臣妾不是怕你,只是不想捲入是非,做個自在人。
“你看,皇后姐姐,我這是造的什麼孽?來人,把蘭妃娘娘送去太醫院,傳烏拉貝子,就說本宮要見他。問他爲何送個瘋子入宮!”皇貴妃若雅心中一笑,真是蒼天有眼,還沒進宮,就得了失心瘋,不怕她爭寵了。
康熙冷眼看着蘭妃,他以前在賽事會的時候,就見過她,那天她雖然看着靦腆,但口齒伶俐,才華出衆,膽氣不亞於男子——這也是康熙欽點起入宮的原因。可這才一進宮,就裝作懦弱無能的樣子,似乎也是個不情願的,這便違逆了康熙當日的初衷。他有什麼不好?個個心不甘情不願的,難不成跟着他,還委屈了烏拉那拉氏?單憑這一點,她就該重罰了。
想罷,康熙便冷聲說:“朕看打入冷宮最爲合適,有此病症還敢送進宮來,把烏拉那拉御封的貝子爵撤了就是,烏拉那拉氏獻有瘋症的女子入宮,罪無可恕,罷黜爵位,貶爲庶民。”
赫舍裡趕緊跪下,心中暗想:這場戲皇上唱了黑臉,自己就得唱白臉,好人多容易做呀?只要做了這一次,必然會收得人心,以後六宮妃嬪都靠自己庇佑,自然不會與自己爲難。
“皇上,萬萬不可,烏拉那拉氏可是在□□時,就跟着咱們大清打天下的。可萬萬罷黜不得。”赫舍裡跪下。
“朕不管,大喜的日子,出了這等事情就要受罰。”康熙一拍桌子,橫眉怒眼的地,赫舍裡更加確定康熙爺在演戲,等着皇貴妃發難。
“皇上說的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拉出去。”若雅冷聲說,心裡暗暗高興;就在這時,前來看望蘭妃的納蘭容若,衝了進來說:“皇上,我家表姐沒有瘋病。”
“呵,你家表姐?納蘭大人,你忘了自己身份了嗎?可知道大清國的規矩?你和這烏拉那拉氏有何關係?難不成你與她有私情,本宮說呢,這蘭妃進宮神情恍惚,你如此維護,看來你們必有姦情,皇上此等風氣留不得。”皇貴妃若雅冷聲說。
赫舍裡心中奇怪,皇貴妃若雅莫非看不出,聖上是裝出來的?
以她這點心機,只怕就算有老佛爺庇佑、得天獨厚,統領六宮也是不可能的。而後赫舍裡突然明白,若雅未必沒看出皇上的心思,但看出來又如何,她大可以就此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