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王貴人的屍體在井中還沒有腐爛,劉太妃的屍體在靈堂裡還沒有送出,熙貴嬪的眼睛還沒合上,您一日不殺人,您就不心安嗎?”納蘭性德冷冷地說。
皇貴妃臉色一變:“你說什麼?本宮聽不明白。”
“奴才在宮中日子久了,怕死無能不敢張揚,可您八歲就跟着博爾濟吉特氏皇后殺人,就敢帶着奴才去各殿裡行兇;您五歲那年出主意毒死王貴人,把她扔進枯井;您六歲替老祖宗出主意,害死了太妃;您七歲上因爲一言不合,用刀子捅死了您的庶母……您可真是本朝的第一人。”納蘭容若太瞭解若雅了,若雅從小就會殺人,狠得讓人心驚膽戰。
“你說的話本宮聽不懂!你有何證據就拿出來。污衊本宮,你可知是死罪?來人,拖出午門斬立決!”若雅冷冷地說,她也知道康熙是欲縱故擒,但再不下手只怕後患無窮。
若雅很明白,她絕不能由着這些人胡來。還是她阿瑪當初教訓得好:“你姑姑不是太狠而是太笨了,又不夠狠毒。她要是真的夠狠,找個沒人的地方結果了董鄂妃,哪還有禍患?她就是心慈面軟,聽不得幾句好話,纔會讓董鄂妃有機會得到聖寵,要不是我給董鄂妃下藥,皇位也輪不到玄燁,他不過是撿了一個便宜。”
“慢着!妹妹,納蘭容若雖然口出狂言,但罪不至死;就算罪該萬死,明珠就這一個兒子,您要殺也得給他個辯駁的機會。”赫舍裡站了起來,大婚第一天,驚雷處處,滿目塵埃。
康熙心中不悅,他可是巴不得納蘭容若死了。作爲帝王,他能相信的人屈指可數,索尼是其一,赫舍裡也是其一,他絕不允許皇后心中有別的男人。
就算納蘭容若才華橫溢、天資不凡,有治世之能,堪稱羣臣之翹楚;單是皇后看重他這一點,他就活不成。
“皇貴妃,朕累了,此事就交給你和皇后一併處理,禍不及家人,明珠那裡還須知會一聲,不要誅連了。”康熙打算把這燙手的山芋丟出去,只要他不管,以若雅的性格絕對會殺人滅口。
赫舍裡渾身一震:怎麼辦?鳳印不在手中,自己這個皇后形同虛設。
“皇后姐姐,出了這等醜事哪還用查?直接拉出去問斬。”若雅冷聲說。
就見華妃向後退了退,顯然也是一籌莫展;這時候,富察錦兒站了出來說:“他們沒私情,有私情可能通過驗身的。”
“不是說有染才叫有姦情,他們只要交往甚密就該死了。”皇貴妃冷聲說。
富察錦兒心中一笑道:反正皇后和表姐都當我沒威脅,認爲我是二百五。不過,你要殺人哪那麼容易,我富察錦兒不怕你。
“那就說不好了,皇貴妃出嫁前,還牽過二阿哥福全的手呢,那…啊喲……”富察錦兒話還沒說完,就捱了一個耳光。
若雅是又羞又怒,她倒寧願做二阿哥的福晉,也不想做什麼皇貴妃,她和玄燁自幼就不和,做夫妻也是被阿瑪逼的。她不是心甘情願,所以她更容不下這些女人。
既然她若雅無法過太平日子,那誰也別想幸福安樂。進了宮,要麼就鳳臨天下,要麼就死於非命,她不願受制於人,遭受被打入冷宮的下場,她可以死,但絕不退讓。
“把她也給我拉下去,推出午門一併斬首!皇后你聽好了,鳳印在我手中,六宮之事由我做主。”若雅知道,今兒個若不下手,她就會腹背受敵。
赫舍裡趕緊跪下說:“妹妹,你要三思而後行啊,殺人……可不是兒戲。”
“本朝有規矩,慢上者死,誅三族。來人將這三人拖出去,抄了明珠的家,抓納蘭三族,明日午時問斬。來,繼續飲宴!皇后,您坐吧?”若雅眼睛中閃過冷酷之色。如今阿瑪在京,幾十萬大軍距京城不過百里,皇上不敢不聽話,只要伺機廢帝,她就可以嫁給福全比翼雙飛。
雖然阿瑪看重玄燁,可這位康熙爺,斷不會繞過殺死他母后的博爾濟吉特氏。一旦這個少年帝王羽翼豐滿,必將治罪於博爾濟吉特氏。那時候再動手就晚了,必將萬劫不復。
所以她會在適當時機讓阿瑪出手,將康熙爺至於死地;反正鰲拜不在朝內,阿瑪誰都不怕。
看着皇貴妃陰晴不定的臉,不知爲何,赫舍裡心裡不安到了極點,她顧不得納蘭性德和蘭妃的事了。她只想出宮見見瑪父,分析下而後會出什麼事情。她總覺得要出大事了,可具體是什麼她想不明白。
“皇貴妃,本宮吃不下了,先行告辭了。”赫舍裡轉身而去。
皇貴妃若雅冷笑道:“皇后慢走。”
赫舍裡向康熙離去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到底會發生什麼呢?赫舍裡心中打着鼓,下一個博爾濟特王爺要對付的人是誰呢?瑪父?遏必隆?八旗之內的兩個顧命大臣留不得了。誰來破這個局,要如何牽制城外的虎狼之勢?
“皇上,臣妾有話說,臣妾害怕。”赫舍裡‘噗通’一聲跪下。
康熙冷笑說:“你的心思朕知道,朕也害怕,可如今朕腹背受敵,真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我們不能任人宰割,臣妾覺得,就算您不出手,那些人也不會罷手。”赫舍裡慘笑着說。其實康熙何嘗不知道這其中的意味,可是此刻除了遵從老祖宗之外,他還能如何?
“皇上,驚天的事情有臣妾幫您,臣妾願意替您去死。做好了,假使羣臣怪罪,皇上大可以廢后;做不好,謀亂叢生,臣妾也只能陪您共死。”赫舍裡咬着牙說。
“皇后,你別這副生離死別的樣子,老祖宗在上,他們不敢對朕怎麼樣的。”康熙輕聲勸道,扶起皇后。此刻他不再妒忌,因爲皇后的心中,已經沒了納蘭性德的影子;如果有,她不會扔下他們追出來。這樣一來,納蘭性德這個人才,也可以安心留下了。
“皇上,如今咱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臣妾此刻真的害怕,真的無法在虎塌之下安枕。何況四周的不是老虎,而是狼羣,他們可不講道理。”赫舍裡嘶聲說。淚水滑過白玉般的面頰,混合着胭脂粉落在鳳袍之上。
“皇后說得有理。只是皇后,你要知道,以靜制動好過妄自出手。”
“唉……”
大清國如果不改變現在的情勢,康熙爺早晚會步順治爺的後塵,老祖宗不一定再有心力力挽狂瀾,到時江山必然易主。可現在皇上羽翼未豐,若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貿然出手。
康熙扶起皇后,兩人回了坤寧宮。
剛一進門口,就見蘇拉麻姑站在門外。她一身紅段子宮裝,金黃色的領邊綴着青金石,對襟印在裡面,馬蹄袖很是寬闊,給人的感覺淡雅大方。
她進門匆匆地說:“皇上,老祖宗叫您過去。”
康熙點頭離去。赫舍裡瞥見他神色有些不安,卻沒有多言,只是心裡隱隱有一些不安。
聽宮裡的舊人說,若雅皇貴妃本是個通達精明、善於察言觀色、運籌帷幄之人,如今她如此暴躁,只能說是有意爲之,但她的目的是什麼呢?
赫舍裡琢磨之際,便見坤寧宮外來了一個人,不是別人,這是英俊儒雅的曹寅。他站在不遠處的白玉欄杆前,似乎有事情稟報又不敢過來。
赫舍裡身邊的宮人綠珠淺笑道:“主子,不然奴婢去問問曹大人?”
赫舍裡點頭,綠珠雖然容貌遠不及安琪兒,但做事比安琪兒心思細膩、老練得多,所以赫舍裡才把年近二十的綠珠帶了過來。
綠珠原是府裡的包衣奴才,本以爲她得在中堂府一直做奴婢,年紀大了就嫁給家丁,然後生下孩子,做一個被使喚的婆子,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了。誰知世事如棋局局新,人生難測事無常,她陰差陽錯進了紫禁城,與皇后共榮辱、同生死。此刻她能做的,只有處處爲主子籌謀,否則她將是第一個陪葬的。
於是綠珠只得冒險趕往坤寧宮外,誰知還沒走出迴廊,就被幾個嬤嬤攔住。就其中一個老嬤嬤冷聲說:“哪個宮的,這麼不懂規矩!拉過來給我打。”
赫舍裡擡眼一看,幾個肥胖的嬤嬤揪住綠珠,很快就將其拖走了。可惜太遠了,看不清那幾人的相貌。
赫舍裡匆匆趕到白玉欄杆前,曹寅苦笑道:“皇后,中堂大人怕是過不了這幾天,他中毒了,就在您和皇上大婚的喜宴中。”
赫舍裡心中‘咯噔’一下,啞着嗓子問:“到底是怎麼了?”
她很想宣泄心裡的壓抑,成婚不足一日,就出了這麼多事情,片刻寧靜不得。
天色漸漸陰鬱,天空被絲絲黑雲籠罩,雲層有些變幻莫測,就好像當今的朝局。
赫舍裡心裡有股揮不去陰霾,難道要發生“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的事,大清國的天要變了?
“這是閩浙總督、直隸總督、川陝總督、兩江總督、兩廣總督等漢八旗旗主的摺子,是寫給您的,也是寫給索中堂的。這幾人都是中堂大人的學生,日前曾經捎信給中堂大人,然而卻被九門提督隆科多扣下了,奴才和隆科多一向熟絡,便生了個法子要了來。皇后主子,您看呢?”
曹寅也是漢八旗的子弟,他知道博爾濟吉特氏一向看不上漢八旗,一旦江山變色,所有的漢臣都要倒黴。
所以自從博爾濟吉特氏,聯繫了康親王傑書和班布爾善之後,曹寅就帶家書回去告知父親——兩江總督曹華成;曹華成立刻知會漢八旗,如今地方的兵力加在一起已多於這些滿人王爺的,可是師出無名,必須皇上點頭才能入紫禁城。
曹寅不想榮華富貴,也對功名利祿不怎麼感興趣,但他是曹家的獨子,無論如何也得顧及家裡。
赫舍裡看了信,大致是這些漢官,彈劾博爾濟吉特氏剋扣他們的糧餉,在地方驕橫跋扈、燒殺搶掠、強搶民女,在農田裡放牧、誅殺無辜的農民。赫舍裡看完就一個感覺,就是這些人在設法給博爾濟吉特氏定罪,卻不敢戳到關節上。
他們都不敢說,這博爾濟吉特氏帶着二十萬大軍進京,盤橫在城外不足十里——這等於慢上,等於謀反。鰲拜這樣鰲拜有罪,她這樣怎麼就沒罪呢?
很簡單——慢上之罪確實要誅三族,但在允臣王爺的三族裡頭,就有老祖宗和康熙爺。所以諸臣自然不敢彈劾。
這一省的封疆大吏,很顯然都想立功,都想得到皇上重用,而且這九個人九個心眼,卻一同上奏,可見博爾濟吉特氏已經傷害了地方政府的利益。
“本宮看見了,曹寅,你去把綠珠給我帶回來,本宮有話吩咐她。”赫舍裡低聲說,順手用火摺子點着那些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