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雪,其實來的突然,今年的雪入秋後就落了,往年都在秋末之季,所以其實宮裡很多事,還沒有準備的妥當,各宮新置的冬衣,炭,等等都需要敬妃來打理,她是個不由又想起來了幾年前新帝的登基儀式,當時爲了搶在邵王回京都前登基,居然在先皇駕崩後,密不發喪,直到登基前三天,才宣佈新帝登基與先皇去逝的消息,整個儀式隆重而順利,並沒有因爲時間上的倉促有任何方面的遜色,熱鬧的儀式後面是漠然的疲憊。
其實不論當天的天子,還是邵王,她與他們兩人都算是多年相識,其實這兄弟二人都實在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與他都是真的不喜歡這種爲了政治需要用盡心機的不堪。而且,邵王也罷,皇上也好,其實只是讓這些權勢逼的不得不去冷漠,可是骨子裡,這兩個人,都是還有幾分親情的。
而那時候,皇上與皇后已經十分不睦了,雖然那時候的她,還不是皇上,只是宜王正妃,可是有那個王爺登基爲帝后,不冊封自己的正妃爲後?
這將是對皇后母家多大的羞辱?
且不說皇后的孃家太原王家在皇上這次爭帝之中,出過多少力,便是那些老道學也會因此對新帝有成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是一家不齊,如何治理天下?
可是便是如此,皇上依舊沒有讓當時的宜王正妃,也就是現在的皇后,在登基大典上露面,而是靜靜的呆在了後宮陪伴太后,但是這樣,太后及王家卻是相當的不滿意,其實不怪王家的怨憤,皇后應該出現在登基大典上,成爲一個威風的新皇后娘娘。如此結果,王家自然是不肯接受,雖然不能在登基大典上發火,可當皇上回到後宮的時候,她卻是早早的等在了那裡。
敬妃還記得,那時候,皇上剛剛一進門,太后立刻就相當不滿的說:“你怎麼可以讓宜妃一個人呆在這裡陪我這個老婆子,而不讓她在登基大典上露面?”
“這是先皇的遺訓,朕也不可以違抗。”皇上只是拿了一句鬼都不信的話,來推脫了太后,那樣子相當的疲憊,整整一天的時間,差點沒整個人僵硬掉,敬妃還記得那時候,看着皇上那樣子,突然想起,自己最初認識邵王的時候,他總是帶着幾分壞笑的說道:皇帝,這工作,真是最不討好的工作,也不知道誰設計出皇上這麼一個位置,統領着天下衆生,看似風光,實則最是無趣,爲天下衆生操心,獨獨不能自由自在的做自己。
所以他不願意,可是什麼時候開始,他也想爭這位置了,敬妃搖了搖頭,還記得那次,皇上說完後,皇太后太不滿的說:“少拿先皇說話。”
太后多少年來統領六宮,威儀得當,想來那次也是讓皇上氣急了,纔敢這般說話,所以皇上當即冷冷的說:“母后,如今朕是皇上,麻煩你以後說話尊重點,你雖是朕的母后,但在朕面前,這般辱及先皇,成何體統,若是被人聽到了,只怕會說宜妃仗着姑母的權勢,得不到人心,別說做什麼皇后,就是想在皇宮裡呆下去,也難保平安。”
“你,”太后想要發火,又強嚥回去,努力平靜自己說,“皇上過去天天依在哀家身邊,是何等的曲意奉孝,如今到是怎麼啦?”
皇上不由一皺眉頭,然後說道:“母后,朕這幾天一直在操勞,心頭正是煩悶,想要休息,小德子,送太后回宮,朕乏了,想要歇會,不許任何人再來打擾朕。”
小德子立刻答應,但看了看皇太后,心裡又是怯的,必竟她統領後宮二十餘年的威儀不是一時可以退卻的,但看着不可一視的新帝,他一個奴才又敢如何,只能小聲說:“皇太后,還是讓奴才先伺候您回宮休息吧,這兩日皇上身體疲乏.......”說到這裡,就不知如何說下去了。只得僵硬的笑了笑,心裡頭暗自怪自己多嘴。
皇太后很是不滿的瞪了皇上一眼,卻見皇
上看也不看她,心下更是氣急,轉身就走,只留個冷冷的後影。
其實母子兩個的間隙也不是那一天產生的,太后實在是一個有手段的女人,雖然她捧了皇上登基後,發現,皇上立時翻臉無情,但她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前朝的反擊,立時如水涌來,皇上最終還是不得不屈服,封了過去的宜王妃爲皇后,王家的女兒,又一次成了這一國的國母,到此,王家已經先後出過八位皇后,十六位丞相,二十三位太子待讀,三十一位親王正妃,無數進士,嬪妃,旁系若是加上就更不要提了,可謂權勢過人。
還記得封后的那天,皇上帶着她,走在宮裡,也不知道走到何處,只看着青石砌築成的圍牆,乾淨的找不到一點點雜草和青苔,乾淨的好象剛剛砌完。牆外一週的土中栽種着些漂亮的綠色植物,不知何處移來的,大概是剛剛種上不久,但已經有了鮮活的生命力,綠色的,並不茂密卻鬱鬱蔥蔥,瞧着甚是好看。大門也重新刷了顏色,塗成了深紅色,上面掛着一個橫匾,三個漂亮的字體“楓居”,紅底黑字,如同鳳飛雲間,躍躍似動。視線所及之處,是乾淨的石子路,石砌的柱子和房間外觀,乾淨的讓人眼睛十分的舒服。皇上不由悠悠的望着她說道:“朕還記得,朕第一次去你家中,你正坐在一張石桌前看書,粗布的衣裳,天然的容顏,優雅沉靜的氣質,淡淡的讓人見之忘俗。”說完又撫了撫她的耳朵,那樣子說不出來的溫柔,可是這樣的溫柔,只讓敬妃覺得的噁心,她知道,她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只因爲她與皇后還是姨表親,也要叫太后一聲姨母,她與她們之間,有聯繫,但不深,而她的家族,卻也不是可以小看的,如此一來,她便是最好利用的棋子,可是要利用一個女人,最好的是什麼,不是利誘,不是權勢,而是愛情。
所以,他便要這般的對她好嘛?好用這樣的方法,來讓她這枚棋子更好用。
敬妃還記得那時候,她本來對皇上,也有了幾分情意的,本來就是少年夫妻,何況,她已經嫁於了他,又還能再想着那些年少輕狂的事,又如何,雖談不上多愛,更不如對邵王之情那般刻骨,卻也是有了一點情份的,她甚至想過,就這般,好好的與他處下去,不要求多寵,但求能有一個孩子,讓自己在這宮裡的歲月不那麼難過,可是聽到他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她覺得心涼了,她知道,他要將她置於浪尖上,讓她成爲他的一枚棋,一枚上前殺敵的棋。
敬妃還記得那時候,她擡起了頭,眼睛微微一熱,不由又急急的低下了頭。皇上伸手挽着她的手,將一個小小的香包,置在她的掌心中,然後又拿出一枚跟這一模一樣的香包,兩隻香包上,各自繡着一對鴛鴦,只是一給她的那枚是深紅的底子,皇上拿着的卻是明黃的,皇上笑了笑,樣子,好像有些羞怯,可是卻還是慢慢的說道:“這是我讓人繡的。”
話不對,可是言已明,他想如一般平常男女那般,討好自己的心上人,皇宮中的繡娘那裡有不精緻的?
只是那香包裡的淡淡香味,卻讓她如置在冰庫裡一般,那是各色香料裡混跡着的當門子的香味,她曾經在皇后那裡也嗅到過,他不願意讓皇后生孩子,現在,他也不願意讓她生孩子,便是到了現在這一刻,敬妃也還記得那時候,她接過香包時,雙手的顫抖,只怕便是皇上也從來想不到,她是庶出之女,可是她的親母卻是前朝的太醫之後,她自幼得承母教,習得上好的醫術,可是卻從來不敢張揚,因爲她是庶出之女,太有才華,只會招人嫉恨。可是她從來也沒有想到這些旁門之技,能在宮裡幫她這麼多,若不是有了這些醫術傍身,只怕她早已經死過幾次了。
敬妃回想到過往的事,心裡痛的不由捏緊了自己隨佩的香包,越是這樣,她越是恨,可是便是再恨,她也要日日夜夜將這香包帶在身上,因爲這是皇上賜的定情
之物,便是再恨,她也不敢將這香包裡的香料換去,便是再恨,她也不敢再皇上命人爲她更香料的時候,表示不滿,她只能感恩戴德,時時在皇上面前扮演一個對他有情義,讓他利用的傻棋子,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恨,恨他爲什麼要剝奪了她最後的一點希望,連一個孩子都不願意賜於她,那怕只是一位公主,都能讓她在這孤寂的宮裡快樂的多。
想到這裡,她不由又挑了挑眉,有幾日沒見到皇上了,她這個賢妃,應該準備一下去見見她了,命人取了小廚房裡時時煲着的蜜火腿煲山藥湯,便讓人備了轎,到了皇上現在獨居的宜苑,其實有很多地方可以住,可是現在大雪封路,很多公文進不了京城,皇上也閒了些,便住在了這裡,只挑了幾個新晉的嬪妃相伴,老資格的如敬妃,柳嬪等人,反是不得見了。
到了這裡,有人通傳,進到裡見,不見嬪妃,不聞絲竹,皇上正背對着她站着,安靜的看着牆上一副畫,那畫敬妃認得,是自己原來隨手畫的,並未屬名,畫得是一副秋雨圖,那時還是住在宜王府時,自己一個人呆着的時候畫的,不知何時掛在了這牆上,而且還保存的很好。記得自己上次來宜苑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這副畫,什麼時候拿來的。
“臣妾見過皇上。”她安靜的說,因爲皇上背對着她,所以她乾脆連禮也沒施,反正他又看不見。
皇上靜靜的回了頭,看着敬妃,好半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看着這個讓他都有了幾分不忍的女子。
“你爲什麼要嫁給我?”他突然淡淡的問,她又是如何誘惑自己的,爲什麼不太記得,甚至想不太起來自己是如何寵幸她的,好像她是個在他印象中很淺的陌生女子,卻爲何如此牽動他的心呢?“你姐姐雪太妃號稱天下第一美女,可以吸引朕的父親,也曾經令我神魂顛倒,爲何卻偏偏娶了你?”
敬妃突然一愣,心說:他這是怎麼了,爲何問這個問題,明明是他自己硬要娶的,當時又不是自己想嫁的,竟然如今數落到自己身上。他是不是懷疑自己當時的拒婚都是僞裝的,都是安排好的計謀?或者就是這樣纔可以嫁給他,獲得他的信任,真是可笑。
“皇上,您真是開玩笑。”
敬妃突然覺得有些忍受不住的憤怒,他居然這樣羞辱她,他居然在這樣的時候,他奪去她一切的可能獲得的幸福,最後還剝奪了她可能成爲母親的機會,現在卻在這一刻,用這樣的話來羞辱她,她只覺得一陣血氣上涌,那怒意怎麼也止不住,可是卻還是淡淡的說,“您說得不錯,雪姐確實有天下第一美女的稱號,您當時想要娶的也確實是雪姐而不是臣妾,您只是不得已才娶,先皇賜了婚,您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畢竟當時父親在朝中也是中流砥柱,關係到國家前途的人物,皇上,——我是說剛剛退位的皇上,不是指您,您不用一臉困惑的看着我——是不是在您心裡,我應該絕對不肯順從,何必大雨中跪着求父母放棄這個決定,乾脆一頭撞死纔好。”
皇上從來沒想到敬妃,敢這樣頂撞他,不由驚訝的看着敬妃,便是敬妃自己也讓自己的言語嚇到了,只能這樣呆呆的看着皇上,好半天,反是皇上不相信的說,“你膽子真是大,竟然敢用如此口氣和朕說話。”
敬妃說完了,卻是隻有幾分後怕,反是到了這樣的地步,她也不能再想什麼了,只能那樣硬氣的冷冷看着皇上,好半天才說道:“可是便是如何不願意,臣妾也還是成爲了您的妃子,從那一天開始,您就是我的夫君,我的天,我的地,我所有的依憑與指望,也是讓臣妾在這六面宮闈裡活下去的勇氣的支柱。”敬妃說着話,自己也覺得無力,只能那般的看着皇上,然後冷靜的繼續說道:“皇上,已經到了現在這樣的時候,您卻要追究臣妾過去的錯事,可是臣妾做錯了什麼,您要罰臣妾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