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遙遙望着她走近,擰着眉頭問道:“慕容氏退親,是誰派來的人?”
太微聞言下意識朝門外看了一眼,倚翠不見人影,不知去了哪裡。她心下微鬆,走到母親身旁落座,攏了攏頭髮。
鬢邊幾縷叫水打溼,牢牢地沾在皮膚上。
太微伸出兩指挑開去,一面看着母親道:“是慕容舒自己派的人。”
當年她初聞慕容氏上門退婚時,還曾揣測是不是慕容家的長輩有了另外的打算。慕容舒父母雙亡後,便同他四叔慕容顯生活在了一道。
據聞慕容顯待其視若己出,當成親兒子一般教養。
太微便想,會不會是慕容顯做的主,要退了祁家的婚事。
慕容顯在兄長去世以後便擔了家主之責,見祁遠章死在復國軍手下,他有了別的思量,並不奇怪。
然而真正想要退婚的人,卻是慕容舒自己。
太微輕輕一擰鬢邊溼發,笑了起來:“他有了想娶的人。”
沒有的時候,祁家的婚事也是好的。
他一個毀了半張臉的人,能娶上靖寧伯府的姑娘,在旁人看來,已是幸事。
可他有了想娶的人,這靖寧伯府的親事,自然就百般的令人不快。
何況,她又正好沒有了父親。
如果父親還在,這退親一事恐怕還需掂量。
太微道:“對慕容舒而言,父親的死大約是件好事。”
姜氏沒有說話,過了會才問:“他想娶的姑娘,是哪家的?”
太微面上笑意更濃:“您別說,他還是個癡情種,聽說他想娶的人是他的貼身婢女。”
“什麼?”姜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慕容家也肯答應他?”
不是納妾,而是娶妻。
一個奴籍出身的婢女,怎麼能做慕容家的少奶奶?
太微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興許是因爲慕容四爺愛極了這個可憐的侄子,是以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只要他高興,一切就都不成問題。”
慕容舒只是想娶個丫鬟,又不是要殺人放火,鬧一場求個饒,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太微當時滿腦子只有自己沒了婚約以後要怎麼辦,並沒有在慕容舒身上多花什麼心思,因而只知他有了想娶的人,卻不知他是如何說服了慕容家的。
姜氏就更不明白。
她長長久久地沉默了下去。
太微也不擾她,由她去想。
她們昨夜說了那許多的話,不仔仔細細地在心裡過上兩遍,怎能清楚。
太微攬鏡照了照,見臉上乾乾淨淨的,只是睡得少,眼皮有些浮腫,眼裡也有些微血絲在,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還是得養養神纔有精神見祖母那夥子人。
忽然,她聽見母親在自己身後道:“慕容氏的婚事,得先退了。”
太微一怔,睜開眼轉頭朝母親望去。
姜氏道:“這樣的人,縱然真成了親,也不是良配。”
一個不顧身份,執意要娶婢女爲妻的男人,不叫癡情,叫糊塗。
他歡歡喜喜求了長輩應允,娶了人家,可家中長輩們今後會如何看待那個姑娘?
難道會有人贊她品性高潔,是個好姑娘嗎?
不會的,他們只會認定她是狐媚惑主。
姜氏因而越想越覺得慕容舒不成樣子,這親必退不可。
她蹙着眉頭神色凝重地道:“回頭便該退了!”
太微見狀,卻高興地揚起了嘴角。
母親能這般說,看來對她的話已是信了至少七八分。
但退親一事——
太微斂去笑意,正色道:“您說的是,但這事眼下還不必着急,遲些再議也無妨。”
如果她能帶着母親和小七離開靖寧伯府,這親退不退的,就毫不重要。
太微道:“何況您如今突然說要退親,祖母怎會答應?”
姜氏嘆了口氣:“我去同你父親說。”
“怎麼說?”太微問道,“說慕容舒將來要爲個婢女退了祁家的婚事嗎?”
這當然是不行的。
姜氏遲疑着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語帶憂慮地道:“你說的沒錯。”
太微聽着這話,立即循循善誘道:“可您說的話,要是有了分量,退親的理由就不那麼重要了。”
姜氏微微一愣。
太微點到即止,不再繼續。
她轉過身,撣撣衣袖,準備前往鳴鶴堂:“我這幾日總來您這,今日去鳴鶴堂請安,怕是省不得要叫祖母抓着問上兩句話了。”
姜氏聞言有些擔心:“她若不滿,你可不要反駁。”
祁老夫人吃軟不吃硬,最是見不得人駁她的話。
這一點,太微自然是知道的。
她安撫地同母親道:“您忘了嗎?我早就已經不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了。”
姜氏想起她們昨夜交談的內容,心中微定,依依不捨地將她送出門去。
眼見太微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紫薇苑外,姜氏忽然叫了倚翠來。
“去針線房上問問,可還有多的料子,若是有,拿兩匹來與我挑。”
倚翠怔了一怔:“您要料子做什麼?”
姜氏往日給太微做鞋,用的都是些散碎料子,從來沒有要過整匹的布。
而且聽她話裡的意思,一匹還不夠,她是要拿來挑揀的。
倚翠望着廊下的主子,怔怔地想不通她的用意。
姜氏淡淡地道:“夏天了,我要裁兩身新衣穿。”
倚翠大驚:“您要裁新衣裳?”
這幾年,姜氏何曾在乎過穿衣打扮呀!
倚翠驚得話也不會說了,只是不停地道:“你說真的?您真要裁新衣裳穿?”
姜氏微微一笑,點頭道:“是真的。”
倚翠歡喜地一拍手:“這可是太好了!奴婢這就去問!”
姜氏道:“若是有,便拿回來,若是沒有,就讓人開庫房找。”
倚翠越聽越高興,連連點頭轉身往廊下走,但沒有走出多遠,她便停了下來。
“等回來,你再點個火盆子。”
姜氏的聲音不輕不重,緩緩地從她背後傳了過來。
倚翠不解地扭頭去看她:“點了火盆子做什麼?”
如今可是炎炎盛夏,正熱的時候,冬日裡驅寒要用,可夏天做什麼用?
姜氏道:“把我素日抄下的那些經文全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