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怔了一怔,過了會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回答她方纔的問題。
她笑起來道:“哦?這般說來,你帶我上山,難不成是特地帶我來賞花的?”
時值盛夏,山下的花開得更多更好更動人,若是單單隻爲賞花,自然不必上山。太微心知肚明,但卻像是沒話找話,故意問了一通,又伏在欄杆上,向外探出手去折花。
那花枝看似細弱伶仃卻堅韌得很,她用指甲使勁掐了兩下後依然紋絲不動。
太微便嘆口氣,將手收了回來。
薛懷刃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動作,不阻攔也不出手幫她一把。他的眼睛裡寫着探究二字,遲遲不褪。因這眼神赤.裸裸毫不遮掩,太微便看了出來。
她歪頭微笑,天真少女模樣一覽無遺:“怎麼,覺得我古怪?”
薛懷刃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太微大喇喇將雙臂一展,笑着道:“哪裡不對?是胳膊不對還是腿腳不對?”她滿口胡說八道,一臉毫不在乎,看起來是越發的奇怪。
薛懷刃脣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爲什麼帶她上山?他也不知。
那一瞬間,他看着她,便只想帶她回來。
山下的鎮夷司、宣平侯府,明明也都冠着他的名,可對他來說,那些地方並不真的是他的。即便日夜出沒其中,即便那裡頭處處都是依照他的喜好所建造安排的,他仍然沒有歸屬感。
“歸屬感”三個字,看起來很尋常,可真計較起來,卻是那樣的要命。
他跟着義父,翻過笠澤去往夏國,又跟隨夏人軍隊渡過笠澤回到了襄國,這一來一去,多年光陰彈指而逝,他卻始終不知自己是誰。
因爲沒有幼年時的記憶,因爲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誰,即便到了權傾朝野,手掌天下的那一天,他恐怕依然不會有任何的“歸屬感”。
權勢這種東西,握在手心裡,並不能讓人心安歡喜。
反倒是這座山,這座宅子,卻能讓他心頭平靜。
然而他爲什麼要帶她上山來?
太微身形一動,人便燕子般掠出長廊,往花海中去了。她立在樹下,仰頭向上看。這樣的樹,這樣的花圃,都令她覺得熟悉極了。
薛懷刃長腿一邁,越過欄杆,朝她走來。
太微循聲轉過臉向他看去,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鼻子一酸,這眼眶就難以抑制地泛了紅。
他們當年究竟爲什麼要分開?
明明沒有任何爭吵,明明沒有一點怨恨對方。可不知怎麼的,就是誰也沒有辦法再面對誰。撕下假面後,他們就好像成了兩個陌生人,那些朝夕相對,同牀共枕的日子,全部成了謊言。
就連那個孩子,都像是假的。
這涼薄無情的老天,這彷彿永世不息的懲罰,這讓人方寸大亂、痛不欲生的情愛——
他微涼的長指撩起裙衫,落在了她的肌膚上。
太微背抵花樹,戰慄着摟緊了他。頭頂上的花兜頭落下,被帶進舌間,一陣陣發苦。
熱切與焦灼,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她在他耳邊輕聲地呢喃着:“我很想你。”
想到夜不能寐,寢食難安,日復一日地催眠自己不要愛他。可俗世紅塵裡的情,是能毀滅一切的毒,發作時絢爛而誘人,心性再堅定的人,也難以抵擋。
她沉淪在這份絢爛之中,迴應着他的吻。
那隻在她衣衫底下流連的手,令她忍不住輕聲喘息起來。薛懷刃低下頭去,在她鎖骨下方落下了一個吻。
太微渾身一顫。
他的手滑進了她腿間。
那讓人發瘋的泥濘,是情動的最好證據。
二人的呼吸聲都在瞬間變重了。
太微的手指輕輕落在了他的腰帶上,忽然——
“主、主子……”
夜風中傳來了無邪的聲音。
太微臉色一變,連忙推了薛懷刃一把。薛懷刃冷着臉轉頭循聲去看,在廊下看見了一盞燈。提着燈的人已經跪在了地上,背對着他們,將頭垂得低低的。
薛懷刃陰沉着一張臉,口氣森冷地問道:“何事?”
無邪聽他聲音聽得喉嚨發乾,知道自己今夜壞了事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可又沒有法子,只好硬着頭皮回答說:“國師差了人來傳話,讓您即刻回府。”
“義父?”薛懷刃微微一愣。
已經整理好衣衫的太微聞言也是一驚。
焦玄這個時候要見薛懷刃,是出了什麼事?雖說落霞山距離不遠,可到底是別院,薛懷刃今夜既然不在府裡,那要不是出了大事,理應不至特地派人來落霞山尋他纔是。
太微不由蹙起了眉頭。
這時候,薛懷刃忽然回過頭,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而後擡腳朝廊下走去,三兩步到了無邪跟前,也不叫他起身,只是道:“理由。”
口氣肅冷的兩個字,像是一桶三九寒冬裡的冰水,嘩啦一下澆了無邪一身。
無邪跪在地上,將頭低得更下了些,直要貼到地面上才作罷:“小的不知,國師並未說明。”
他先前找到了馬後,思來想去半天還是決定不來蹚這渾水了,於是便策馬回了府,可哪知纔到門前,便撞上了國師派來傳話的人。
無邪壓低了聲音道:“傳話的人只說是急事,請您立刻回去。”
薛懷刃聽了兩遍回去,焉有聽不明白的。
他在建陽帝賞爵賜府之前,一直跟着義父居住,無邪如今口中的“回府”,乃是讓他回國師府。而義父的性子他比無邪等人更加清楚,尋常之事,便是要緊,義父也不會派人來尋他回國師府商議。
老爺子只會親自跑一趟來見他。
是以今夜的事,十分不尋常。
“起來吧。”薛懷刃面色冷凝地道,“去門口候着,半刻鐘後啓程。”
無邪得令,如蒙大赦,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提着燈朝門口去。一路上,他別開眼睛,連一眼也不敢多看太微二人。
雖說天黑,燈也不甚亮,他並沒有看見什麼,可他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己壞了什麼事。
也得虧是暗,這要是亮堂一些,他家主子還不得挖了他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