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一二五 大海有時盡,盡頭皆獠牙
海上的風遮蔽了日月,遮不住歲月變遷。轉眼之中,一年時間將要過去。
大海也有盡頭,正如時光也有終點。
當看到無窮無盡的黑暗風暴漸漸平息的時候,神龜上的人心中皆百感交集——這一路辛苦,終於到了盡頭。
這是辛苦的一路,也是兇險的一路。這一年的時間,沒有一天是平靜的。即使看到終點,有一種對未知的恐懼,卻也有一種對一路旅途辛苦的解脫感。
段凌夜有些好奇的看向海盡頭。他還沒見過不周山,連白也僞造的都沒見過,雖然如不周山今非昔比,卻也是擎天柱,應該也是一番壯麗景色吧?
然而天不遂人願,無論他怎麼看,天盡頭除了一團烏黑,就是稀薄的霧氣。霧氣一絲絲飄來,漸漸將海面全部蓋住。
“這是猶抱琵琶半遮面麼?”段凌夜遺憾的搖搖頭,被人推了一把。
他很不耐煩道:“幹什麼?”如此蠻橫無理,自然只有陳前了。
陳前冷聲道:“你還在這裡發愣?進來看看,翻天了。”
段凌夜一驚,回到神龜世界,剛一進去,便覺得一陣震動。
天地抖成一團,所有的東西都在動搖,讓他想起了那場天塌地陷的大地動。然而地動那次只是一波高峰,塌陷之後就只剩下餘震,而這一次在不停地動盪,彷彿天地在瑟瑟發抖。天地一動,萬物跟着動,搖得日月無光,山河崩碎。
段凌夜先是一驚,緊接着暗道:“壞了!”忙道:“五方世界怎麼辦?大荒呢?”他們在水鏡界搖得再厲害,畢竟不至於有性命之憂,最多適應一下也罷了,五方世界和大荒世界難免傷亡慘重,上一次地裂天崩的慘狀歷歷在目。
陳前道:“不知道——去搶救一下吧。”
就聽有人道:“等你們去搶救,天都成土豆球了。”卻見水思歸匆匆趕來。
水思歸的身形有些模糊,看樣子不像真人,像個影子。段凌夜和陳前見的多了,知道這是水思歸的化身,至於水思歸的真身,大概去五方世界安撫衆人了。
果然如水思歸所說,這幾個人中,也就水思歸還有些主神的自覺。雖然他已經不是主神,退位之後,責任本該比任何人都輕,但真有大事,還要勞煩他出馬,後面的小輩全不管事兒。
憤怒的瞪了兩人一眼,他喝道:“你們還在這裡幹嘛?”
段凌夜好歹有點崩不住,道:“我去五方替您吧……哪裡去?”
水思歸喝道:“誰讓你們去五方世界?還不快去外面看看情況?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裡我先看着,若有外敵乘虛而入,你們就是死也要拿屍體把門給我堵死了。”
段凌夜揮了揮手,道:“得令。”轉身和陳前出去了。
又回到了海上,天還黑着,霧氣更濃了。之前在海上,也曾暗無天日,但習慣了黑暗,抵禦住風暴,他們也能看個幾百裡遠,但如今霧氣濃郁,還是如此黑暗,雙重遮蔽下,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可能是眼睛看不清楚,耳朵就分外靈敏,霧氣中傳來“嗚嗚”的聲音,一縷縷鑽入耳膜。
那不是風聲,風已經停了。也不是其他任何來自自然界的聲音,那是……
“咆哮——”
陳前皺眉道:“誰在鬼叫?”
不必段凌夜回答,他自己也知道,能在霧中嚎叫的,必定也是神獸,聽聲音似乎很遠,但霧裡的空間感一片混亂,誰也不知道聲音從何處而來,只知道聽起來不像好事,明明有威懾力的吼叫聲,聽起來像是掙扎嘶叫,悲愴而淒厲。
段凌夜揉了揉鼻子,道:“聽起來不妙啊。”
白也對最後名額的分析,孟帥也說給過兩人知道,只是那畢竟只是分析,毫無證據,全憑白也一張口。孟帥還挺相信白也的,其他人未必這麼想,段凌夜就將信將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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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情此景,那一聲悲吼,配合愁雲慘霧,着實渲染出了悲涼的氣氛。
“倘若真有淘汰,是面對考驗,還是繼續互相殘殺?”他自語道。
陳前道:“怕什麼,就是戰。”
段凌夜挑眉道:“誰怕了?這一路上我難道出力比你少?難道我輸過麼?你看……這不就來了?”
黑霧中,兩道光芒亮起,彷彿燈塔上的海燈。
那不是燈光,那是神獸的眼睛,亮如恆星,掃視四方。
段凌夜和陳前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了對方一瞬間的放鬆。
即使是一往無前的陳前,叫他選擇,也寧肯面對同樣的神獸。畢竟多少年來,神獸對抗,戰鬥過不知道多少次,再兇橫強大的也有,兩人從沒怕過,也從未輸過。就算換了一個環境,來了一羣更兇猛的神獸,他們又有何懼?
然而若直麪人皇的刁難,又是另一回事了。最可怕的就是未知,何況還是人皇這樣高高在上的存在。不得不說,水思歸在這一年中沒起到什麼好作用,講述人皇故事,總將之描述的無所不能,強大到不可思議。段凌夜和陳前再不服輸,也還是人,總會收到潛移默化的影響,何況孟帥也珍而重之的全力修煉,一派寧爲玉碎的姿態,或多或少都影響了兩人的心理。這一來二去,面對人皇都有些發憷。
好在現在面對的還是神獸。
按照約定,孟帥要應對的是人皇,其餘的障礙兩人會盡力掃除,獠牙猛獸當直面相迎,粉身碎骨,死不旋踵。現在來的敵人,還在他們的防線之前。他們不倒下去,防線就不會崩潰。
雖然聽來慘烈,但兩人都沒有感覺到悲壯,反而很興奮,他們都想知道,能和他們一樣走到最後的神獸,和之前那些橫死路邊的炮灰,究竟有什麼不同?
“你不覺得麼?這神獸忒小了。”陳前率先發現了問題。
確實,到了後來那些神獸早就不是獸型了,個個比天地還大,一隻眼睛如一輪圓月,這雙眼睛卻只是小山大小,在世俗可能算龐然大物,在海上卻像芝麻一樣,早該被沖垮了。
段凌夜的聲音有些發緊:“不奇怪,你往後看。”
陳前回頭一看,大吃一驚。
只見背後的海面上,靜靜地趴着一隻巨龜。
那巨龜確實巨大,將海面擋住了一大片,和小島一樣。然而再大,也看得到邊際,頭顱和身軀分明,是十足的獸形。
陳前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道:“神龜?”
無怪他震驚,神龜雖然是神龜,但存在的形態不是這樣的。
神龜的形態多變,自從孟帥進入時間結界,神龜又再次收斂了風貌,化作一團水土,在暴風中飄蕩。在水思歸和孟帥的庇護下,這樣的形態幾乎不會給人發覺。
就算髮覺了,神龜還有戰鬥形態,那是在海上漂浮的巨大八卦圖,陰陽輪轉,卦象漂浮,在暴風雨中穩定如恆,更高深莫測,給對手巨大的心理壓力。
不管什麼形態,神龜都是不會露出獸形的,其他神獸也不會,一旦露出,等於神土世界都暴露在外,基本就是垂死掙扎了。
但現在,還沒什麼戰鬥,神龜居然露出本象,簡直不可思議。而且神龜的身軀比眼前這個要大上百倍,絕不可能僅此而已。
段凌夜此時平靜下來,緊鎖眉頭,豎起兩根指頭,道:“兩個可能。”
陳前道:“本質還原?”
段凌夜點頭,道:“或者只是幻象。”他隱隱有些擔憂,如果是霧氣把神龜的本象以獸形幻化出來作爲符號,那還沒什麼問題,倘若是本質還原,就是把神龜世界的一切打散,恢復到當初的神土狀態,那麼神龜世界之中已經生靈塗炭了。
不過這不是他該考慮的。神龜世界若真有難,需要他們幫忙水思歸自會來呼喚,既然沒有,他們就不該回去。倘若劫難大到連水思歸報信的時間都沒有,那顯然他們回去也晚了,還不如專心站好自己這班崗。
陳前突然冷笑,道:“不管是幻象還是本質,既然恢復了獸形,想必她要的就是神獸之間的搏殺吧?這是把這裡當鬥獸場啊?然而鬥人還是鬥獸,還不由她做主。”
段凌夜頷首表示同意,突然道:“不管怎麼樣,靠得這麼近了,還是對她尊重些吧,又不少塊肉。”
陳前冷笑道:“你的口氣難道尊重了麼?”
此時,那巨大眼睛的主人已經從黑霧深處靠近。
霧氣似乎稍微稀薄了一點,能看見對方龐大的陰影。
那是一頭巨大的鱷魚,也是完整的獸形,覆蓋方圓百里的龐然大物。它大半個身軀沉在水下,唯獨一雙眼睛暴露在水面上,黃澄澄的閃着兇光。
鱷魚的周圍,並沒有其他人,沒有像段凌夜他們一樣浮在世界以外的進攻手。這和之前海上的衆世界一樣,神只有最後纔會出現,畢竟大多數世界只有一個神,無非是強大不強大。像神龜世界這樣的權力結構是很少見的。
鱷魚微微張口,露出了滿口獠牙,顯然是在爲鬥獸做準備。
而神龜世界沒有獠牙。
不過它有刀,刀爲世界之牙。
“上吧,陳前。”段凌夜道,“用刀先崩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