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比鄰
孟帥爲了生活幸福,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僱傭了個好廚子。
吃着軟爛的燉羊肉,油汪汪的雞腿和雪白的大白饅頭,孟帥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感覺到一切都值了。
因爲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孟帥今日胃口大開,飯量超過平時一倍,一口氣就着燉肉吃了十來個饅頭,兀自拿着雞腿往下塞,旁邊廚娘驚呆了,嘖嘖幾聲。
吃飽喝足,孟帥問道:“你們都吃完了麼?百里先生吃完了麼?”
那廚娘道:“等少爺吃完了我們就吃。那個百里先生有好幾日不吃飯了。”
孟帥道:“這樣啊。”心道:絕食?這是等着我呢,我去看看。
雖然百里曉是被水思歸抓來的,但也沒有虧待他,撥出前院的正房給他住着,每天也是好酒好肉招待。至於水思歸要求的試演武功,還沒影子呢。
孟帥到前院的時候,就見百里曉一人坐在門檻上,臉色陰鬱,目光中光芒閃爍,猶如水光,額頭皺紋深刻,比剛來時看着老了十歲。
孟帥走近,拱手笑道:“百里先生好?”
百里曉搖了搖頭,也不答孟帥的話,自顧自長嘆一聲,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孟帥奇道:“怎麼?”
百里曉低聲道:“今日是我獨生女兒五歲的生日。”
孟帥“嗯”了一聲,坐在他對面的馬紮上,似乎等着他說話。
百里曉低聲道:“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上一次見她,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孟帥再次“嗯”了一聲,道:“您這樣的武林前輩,想必總是很忙的。”
百里曉道:“與其說我很忙,不如說是不重視。唉,當年英雄意氣風發,哪怕家事放在身上。我女兒,她恐怕早就認不得父親是誰了。當初輕易可以和她親近,我沒在乎,如今我再想抱抱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實現?”
說到這裡,他伸出手來,手中是一枚玉觀音,道:“這是我今年本來打算送她的禮物,可惜她無緣見到了。”他用手指摩挲着溫潤的玉質,露出幾分溫柔的神色,彷彿撫摸的是女兒的髮梢。
孟帥靜靜地聽着,過了一會兒,也是長嘆一聲,道:“百里前輩,我家鄉有一種說法,叫‘男帶觀音女帶佛’,你們這裡有沒有說法?”
百里曉一怔,道:“有啊。”
孟帥道:“若是如此,您應該給女兒買個玉佛纔是。”
百里曉閃過一絲尷尬,隨即一笑,道“我忘記了。哎,我之前沒將女兒放在心上,因此也沒琢磨玉佛和觀音的區別。”
孟帥道:“原來如此。不過這個玉佛的絲扣和您的帶鉤很是相配,不留神還道是前輩你隨身佩戴的呢。您要給女孩兒買掛件兒,幹嘛要和您自己的帶鉤匹配?”
百里曉盯着他,孟帥最後道:“我第一次再河上見到您的時候,您說您上無親朋,下五子弟,孑然一身,是說笑話的麼?”
百里曉無語,過了一會兒,霍的站了起來,憤憤然往裡就走,背影瑟瑟發抖,充滿了羞慚之後的惱恨。
孟帥在後面叫了一聲,道:“先生,慢走。我知道您這番話的意思。就我本心來說,我也不願意您被困在此地。”
百里曉哼了一聲,停住了身形,但沒有轉過身來。
孟帥道:“並不是您跟我說您家裡有八十的老母,吃奶的娃娃,我就覺得可憐。我只是覺得人不該被勉強關在自己不想呆的地方,自由的重要,我一開始就知道。”
百里曉慢慢轉過身,看着他,目中閃過了一絲希冀。
孟帥卻又搖頭道:“如果您有什麼手段,不管是明着也好,暗着也好,就算光天化日之下,大搖大擺從我眼前走出門去,我也不會阻攔。可我看您困頓的樣子,想必是老師留了禁制吧。”
百里曉臉色一變,臉色慢慢漲紅,顯然是怒火再次升起。
孟帥道:“這個我真的是沒辦法。您見多識廣,應該知道,沒有讓我這種小字輩憑空制約高手的辦法。所以我無能爲力。就算有能力,把你關在這裡是師父的意思,我尊敬師父,也絕不能吃裡扒外。爲了您去違逆師父,這未免太沒良心了。”
孟帥說完這番話,就轉過身,道:“這裡我是不會再來了,師父不在,我看您是無法可想,您看我是滿心不爽,相看兩厭,那還有什麼必要見面呢?請好自爲之吧。還是那句話,如果您能夠自救,我絕不阻攔。”說着大步走出了院門。
百里曉盯着孟帥的背影,道:“這小子,倒也是個人物。可你還年幼。”
離開了百里曉的院子,孟帥獨自出了門,打算溜溜食,調整一下心情再去休息。
剛出門,就見巷子口貼了兩張告示,一張是尋常的白色,另一張大紅的告示,他不由吃了一驚,忙走上去參觀。先看白色告示,上面寫的是“通緝令”三個大字。
到了古代世界,當然會看到通緝令,這是無數小說電視劇驗證過的真理,孟帥也不奇怪,第一眼看到上面的頭像。
這頭像就跟一般電視劇裡面的一樣,毛筆畫的,粗略至極,除了能看出這是一個青年男子,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什麼也看不出來。
再往地下看時,就見告示上標明此人叫做“榮某某”,罪行就兩行,無非是殺官造反,明火執仗,窮兇極惡云云,寫的很是簡略,又說他在涼州逃竄,不知去向,總歸應當還在甘州、幷州、涼州一代,劃了老大的活動範圍。最後的賞格卻是不低,乃是“白銀萬兩”,最後蓋着沙陀口太守的大印,表示這是官方出品。
孟帥心道: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通緝令?連個準名姓都沒有,畫像也畫成這樣,後面也沒什麼像樣的線索,這平白無故的,怎能找到人?你們是不是壓根就捨不得這萬兩白銀?
將這個通緝令拋諸腦後,再去看那紅紙告示,但見上面最頂頭就寫了個“大好消息”。
孟帥看到這個題頭,忍不住好笑,暗道:什麼大好消息,本店拆遷,所有商品一律兩元,件件兩元麼?
但見底下接着寫道:“蓬萊武館開張,招收弟子。”底下就是蓬萊武館的介紹,什麼館主武功高強,教師實力雄厚,武功招數高明,有上乘武功傳授。最後註明是真傳弟子一年百兩,入館記名,一年五兩。
孟帥見了,大感羨慕,心道:這做武館的也很好賺啊。現在一套院子也才二百兩,收一個真傳弟子,一年半套房子出來了。就是記名弟子,五兩銀子也是普通家庭半年收入了。
不過……上乘武功?這不是吹牛吧?
上乘武功都可以做大門派的鎮門之寶,能一年一百兩銀子學到?
孟帥目光掃到最後一行,看到報名的時間和負責人,卻寫的“郭金”。
正在觀看時,突然就聽身後一聲輕響,巷子最深處一直緊閉的大門陡然打開,一人走了出來。
孟帥回頭看了一眼,不由大吃一驚。
但見從裡面出來的,竟是個雙十年華的女子。肌膚勝雪,面如芙蓉。一雙丹鳳眼向上挑起,容貌嬌豔中帶着三分柔媚,一身藕荷色羅裙,走路嫋嫋帶風。
美人。
孟帥心中暗暗驚異,這算是他今生見過的,除了方清衍娘之外最美的美人,且年紀更輕,身上更有一種出水芙蓉般的清麗。
那女子輕移蓮步,到了近前,先看了孟帥一眼,似有一個點頭招呼的動作,但動作太輕,似有似無,然後擡頭看告示。
孟帥的目光不由得往她這邊偏移,但見她先看那通緝令,還沒什麼表情,等再看那紅色告示,卻略看了一眼,眉尖便微微蹙了起來。
孟帥順着她的目光看,看她在盯着最後一行,便忍不住插口道:“你說這負責武館的郭金,是不是跟百里侯郭家有關係。”
那女子略感詫異,微側過頭,看着孟帥。
孟帥話一出口,差點給自己一個嘴巴子,這沒頭沒腦,不知所謂的話從哪兒冒出來的?幹嘛要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說這些事啊?搭訕不是這麼搭的好麼?
見女子詫異,孟帥咳嗽了一聲,道:“我就這麼一說,你別介意。”
那女子倒沒什麼責怪的意思,反而第一次開口道:“郭金是郭家二管家之子,現在是郭四公子的伴讀。”聲如銀瓶乍破,清冷悅耳。
孟帥訝道:“你知道的好清楚。難道你也是郭家的人?”
那女子再無表示,轉身翩然而回,巷子深處的大門再次關上。
孟帥這才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罵道:“搞屁啊,搞屁啊,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幹嘛?”
正要回去,突然,裡面的大門再次打開,這回出來的卻不是那女子,而是一個僕婦領着四個丫鬟,丫鬟們各自提了一個水桶。
那僕婦當先走到巷子口,喝道:“就是這告示,給我扒了。咦,旁邊還有一張通緝令,也一起扒了。”
四個丫鬟立刻上前動手,因爲動作太大,把孟帥擠到了一邊去。就見她們兩個將兩張告示撕扯下來,另外兩個掏出手絹開始擦牆,那僕婦在旁邊喝道:“乾淨點。小姐眼睛裡面見不得髒東西。這地方若有半點殘餘,礙了小姐的眼,你們仔細了。”
孟帥很是吃驚,扒那武館的廣告沒什麼,通緝令是官家出的,上面有太守的打印,是隨便扒的麼?
但這幾個人無所顧忌,幹活十分利落。
不過片刻功夫,就見牆面光滑如新,不但告示沒有殘留,之前的污垢也消失殆盡。就見後面兩個丫鬟從水桶中拿出刷子,蘸着大白,開始刷牆。
孟帥目瞪口呆,心道:這是鬧哪樣啊?
眼見牆也被刷了一遍,那僕婦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招呼道:“其他人回去,小翠去看看南城那邊,今年新的雲霧茶到了沒有,昨天那銀針不合小姐的口。”說着領着人大搖大擺的回了裡面。從頭到尾,好像沒有孟帥這個人一般。
孟帥過了一會兒,纔回過神來,搖搖頭,道:“這就是古代白富美吧。”
就聽背後有人哈哈笑道:“你這小鬼,也愛看美女?知道什麼叫美色麼?”
孟帥回過頭,但見對面那戶人家的大門也打開了,一人靠着牆抱着肩膀看着自己,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滿臉戲謔的看着他。
孟帥嘴角一抽,剛要說:“你才小鬼,你們全家都是小鬼。”突然想起自己現在確實是小鬼,年齡不過十二,那少年倒有嘲笑自己的資本,不由心中不爽,道:“因爲我是小鬼,才能正正經經看那位姐姐。這位大哥你只能偷窺了吧。”
那少年先怒後笑,道:“好小子,小小年紀,嘴還挺毒。前幾天聽說對面的房子搬來了新人,就是你們家麼?”
孟帥見他不再調侃自己,便正經道:“正是,我和長輩剛剛搬進來。大哥你呢?是對面的房主麼?”
那少年道:“就是我了。你們家也是,既然搬進來,也不和鄰居打個招呼。看你的樣子,想必也是第一次見到蓮女吧?”
孟帥道:“蓮女?剛剛那位姐姐?”
那少年道:“就是她了,她說她叫蓮女。你別去招惹她,也別當面叫她的名字,她可是眼高過頂,目下無塵的人物,和我們一般人壓根不是一回事。”
孟帥道:“我看出來了。”
那少年看孟帥一本正經的樣子,笑道:“你這小子——你能看出來個狗屁。走,進來我們家吃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