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三 衆口紛紜銷金骨
馬雲非一怔,道:“什麼?”這句話她差點忘了收縮聲帶,聲音似是而非,好在隔得遠,說話又短,倒也沒人能夠反應過來。
衛默挺直了腰桿,白鬚吹動,竟也頗有威勢,道:“臣請問皇上何在?外面流言紛紛,對我主頗有不祥之言,臣耳朵也傳過一兩句,當然不信。但如此傳言,對我主不利,還請陛下出面,正本清源,以安羣臣之心。”
馬雲非道:“安羣臣之心?衛老夫子想必是代表羣臣了?”
衛默身後站出一人,也是御史臺的御史,道:“臣也是這麼想的。最近京城頗有動盪,朝野上下惶惶不安,皆是謠言紛擾之故。自然,我等臣工深受皇恩,決不能相信那些無稽之談,但陛下出面,確實能安羣臣之心啊。”
馬雲非見他出來,反而安心,身子微微一鬆,暗道:這纔對了。
這個御史卻是皇后唐羽初安排的。
這次大朝會的目的,是請出皇帝安衆人之心,也順帶打擊那些興風作浪的勢力,且是欲擒故縱,因此最開始必須有人主動提到外面的謠言,且最好鬧起來。
這個實在是很麻煩。因爲如果不是大荒的人逼得緊,這件事本該順其自然的。讓那些心懷叵測之人自己串聯,皇家內衛偵查之後引導,讓他們在朝中發難,皇帝再出來收拾殘局,水到渠成。
可是大荒來人出面,一下子把時間縮短了,這一來,底下那些勢力的串聯根本沒成熟,也不會自然發難,要想讓他們鬧起來,引誘都不行,只能強行施壓。
所以就要找個人先鬧起來,皇后找的就是這位姓蔡的御史。
按照皇后本來的佈置,蔡御史就是出來煽動情緒,把事情鬧大,反正讓那些認定皇帝已死,藉機攪事的人現形就好。
沒想到衛默這個老頭自己跳了出來,以他的威望在前面頂雷,後面那些野心家跳出來也放心些。要是唐羽初在此,定然會高興。不過馬雲非就無所謂了,她只管看戲。不過看熱鬧不嫌事大,若是有機會,她倒不介意推波助瀾。
果然,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何況現在第一個、第二個都有了,只缺第三個、第四個。跟風從中又不需要勇氣,登時一個又一個的官員從隊伍中走出來,加入質疑的隊伍。所說的話大抵相同,什麼臣等絕不相信謠言,但請陛下出來以正視聽,安慰朝野上下民心。口徑之一致,說不是串聯都沒人信。
馬雲非靜靜地坐着,身子向後仰,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心虛弱勢,更助長了質疑者的氣勢,當下衆人的詰問此起彼伏,用詞從恭敬漸漸變得尖銳,聲音更是提高了八度,把一個好好地朝會攪得與菜市場相似。
馬雲非細細聽了,竟沒聽見一個爲皇后說話的,也不知是皇后爲了放縱故意約束了手下,還是唐羽初做了這麼久皇后,無能到一個心腹都沒有。
過了一會兒,眼見沒有新的反對者跳出來,馬雲非覺得差不多到時候了,咳嗽一聲,道:“衆位。”
可惜衆人吵嚷的熱情太高,根本聽不見上面的話。馬雲非喊了三次,也沒有引起重視,她又不能用內力喊話,只等身邊的內侍官大吼:“肅靜。”周圍的聲音才漸漸低了下來。
馬雲非緩緩道:“衆臣工,你們憂國憂民,我十分佩服。大齊有你們這樣的臣子在,實在是社稷之福。不過我有一事不明——剛剛你們說朝野流言紛紛,爲什麼我從沒聽到什麼流言?因爲沒聽過,所以你們剛纔這些諫言,我只聽懂一半,誰來跟我解釋一下,流言到底是什麼內容?”
衆人登時啞然。誰都知道流言指的是皇帝已死,現在皇宮歸皇后掌握這件事,但這種話,誰能大聲說出來?皇帝的死活,還真不是臣子能說的。
馬雲非見他們不言語,笑了起來,繼續出言激將道:“這麼說,你們也不知道流言的內容?大家都不知道,諸位怎麼就這麼激憤?我勸諸位,回去詳詳細細的將流言謄寫下來,寫摺子呈上來,陛下才好有針對性的出來說話啊?”
這句雖然是激將之言,不過馬雲非不指望能釣上魚來,畢竟能混到大朝上的官員,還不至於衝動到如此地步,但下面居然有人高聲叫道:“這誰不知道?都說皇帝死了,大齊現在已經是你唐羽初當家。”
衆人一起扭頭,想看看這個“敢爲天下先”的冒失鬼是誰?
但見前排一個特殊的區域裡,鬚髮皆白的吳王正站在那裡,氣鼓鼓的盯着皇后。
這吳王也是被軟禁起來的那一批諸侯中的一個,剛剛被放出來,戳在這裡當背景的,沒想到他會先發聲。
馬雲非很詫異。之所以沒把這些諸侯的嘴堵起來,就是爲了煽動鬧事的時候把這些人牽扯進來,最後拿到他們是幕後黑手的口實。
其實一開始馬雲非覺得這個安排很荒謬。畢竟這些諸侯都是被抓過的,還有內衛在一旁監視,但凡爲自己的小命計,都不會亂說話的。唐羽初當初抓他們,就已經斷了讓他們露出破綻的後路。沒想到還真有這樣的傻子,這樣的情況還敢跳出來。
這老小子別是有什麼陰謀?
馬雲非仔細觀看吳王,眼見他額上青筋暴起,就像要吃人的樣子,心中一動,暗道:恐怕不是陰謀,他就是蠢。
她便笑問道:“哦,吳王是這麼聽說的?”
吳王哼了一聲,道:“我聽說的還多着呢,我聽說你利用皇位中空的空擋在宮中獨斷專行,倒行逆施,專做大逆不道之事。你囚禁皇親國戚,侮辱諸侯,派出內衛在朝內外剷除異己,大肆撈錢攬權,對不服從者殺無赦。你利用你父親將我們這些人引誘到一起,趁機捉拿,現在又把我們拉出來給你作證,你倒想得好我吳王在此說明,哪怕身死也不受你威脅,出違心之言,墜了田氏子孫的清名”
這番話擲地有聲,倘若果真是他心中所想,馬雲非倒要佩服他了,這老兒雖昏聵胡塗,到底還有幾分骨氣在,也不愧是皇家老王。
只是吳王不知道,他能平安說完這一番話,也靠馬雲非周旋。皁沙衛的高手至少有三次想向他出手,都是馬雲非攔下,不然吳王說完之前,腦袋和脖子早已分離。
聽完吳王的話,馬雲非看了一眼剛纔吵鬧的衆臣。在他們臉上分明有兩種神色,一種是鄙視,這種比較多,只在衛默等幾個老臣面上,出現了欣賞的神色。
這也算是分類吧。能欣賞吳王這番話,至少說明出來指責皇后還有幾分公心,當真是爲皇帝憂慮,而不是隻爲自己的小算盤。衛默這樣德高望重的老臣,畢竟還是有幾分責任感在的,也有文官的氣節。對於皇帝,這樣的臣子算是寶貝,對馬雲非這樣的人來說,他們是一羣討厭的絆腳石。
馬雲非繼續扮演唐羽初,道:“吳王指責我,諸位節度使大人,你們怎麼說?”
吳王身後,是和他“共患難”的幾位節度使,也都是威震一方的人物,不過裡面少了最具威懾力的幾張面孔。剩下的幾位在地方上算是個人物,到了中央就不算什麼了。
只聽後面的節度使道:“臣下……沒什麼可說的。”
馬雲非道:“怎麼會沒什麼可說的呢?你說剛剛吳王指責我的話,是真還是假?”
那節度使一下子變了臉色,道:“這個……恐怕……可能……”
吳王喝道:“李坦,你怕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她若敢動手,更坐實了她的罪行。”
馬雲非笑道:“是啊,怕什麼?沒做過就是沒做過,譬如李都督,好好地站在這裡,回答我的話,這難道不是天恩有常的證據?難道他還能說出大逆的言論麼?”
那節度使道:“這個……自然是……”
馬雲非道:“吳王的話,是真是假?”
那節度使停了一下,道:“不……不是真的。”
馬雲非道:“那是假的?”
那節度使道:“是假的。”只要選擇了立場,原本的猶豫便不見了。他立刻說話順溜了不少。
馬雲非道:“很好,那麼吳王說我囚禁諸侯,當然也是假的了?”
那節度使道:“自然是假的。”
馬雲非笑道:“我問你,你從哪裡來?”
那節度使道:“自然從自己府裡來。”
馬雲非道:“在京城住得慣麼?”
那節度使道:“託陛下和娘娘的洪福,臣一切安好。”
馬雲非笑道:“各位,以小見大。吳王說眼前的事已經在撒謊,何況其他?由此可見,他的指責是一派胡言。”
吳王大怒,叫道:“唐羽初,你這賤人。你敢說冒充皇帝攬權是假的?你敢說囚禁諸侯,大加侮辱是假的?”
公開辱罵皇后是賤人,這可算是天下罕有的大事,衆臣紛紛爲之側目,倒是馬雲非不在乎,反正罵的不是她,她只笑道:“我說是假的,有李節度使證明,你說不是假的,誰來證明?”
就聽有人喝道:“老夫來證明。”
就聽腳步聲響,廣場上大踏步走來一羣人,氣勢洶洶,近乎兇猛,爲首的全身戎裝,只在頭上纏了一條白色布帶,腰懸寶劍,鬍子花白,正是唐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