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踏來到鳳棲宮。看到鳳棲宮的那一刻,我被狠狠震撼了。我從一出生見到的便是普通百姓簡陋的住房,哪裡見過這樣精緻的住房。亭臺樓閣交錯坐落在一團團綠影之中,溪水淙淙流淌,錦鯉跳躍其中。那是初時節,雖然天氣還是不甚溫暖,無數的鮮已經在園子裡爭奇鬥妍。踏拉着我的手走過彎曲的樓閣,最終在一座小巧的房子前停了下來。風吹過,叮叮咚咚高高低低響成一片,我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座小樓的屋檐四角都掛着風鈴,甚至於大門門檐上也掛滿了風鈴。這些風鈴大大小小,形形,材質都不一樣。有簡樸的竹製風鈴,有奢侈的黃金風鈴;有大如斗笠的風鈴,有小如豌豆的風鈴。”
“我十分詫異,踏笑着對我說:‘我娘在生我的時候去世了,她留給我的只有一個她親自爲我雕刻的梨木風鈴。所以我最喜歡風鈴了。爹知道我喜歡風鈴,就派人給我搜羅了那麼多漂亮的風鈴呢!爹真的很疼兒呢!’踏自豪地看着我,我卻只是不斷地重複那個剛知曉的名字——兒。
“‘對啊,我叫南宮踏,我爹都叫我兒,你也可以這麼叫我啊!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我沒有名字。’我低下頭去,不敢告訴她我的名字,畢竟我有可能被人家追捕呢!”
“‘怎麼會有人沒有名字呢?’明顯孩兒不相信。”
“‘因爲……因爲……我的名字不好聽。’我胡亂找了個理由,沒想到孩子相信了。”
“‘這樣啊,那我幫你取個名字吧!恩……恩……叫落月怎樣?姓的話就姓寂吧,因爲你的眼神讓我感覺寂寞呢!’孩子沉凝了片刻,微笑着問道,‘至於這落月二字是出自……’”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我打斷了,‘好。我就叫落月,你喜歡叫我什麼我就叫什麼。’你看,落月就是爲了踏而存在的,沒有踏根本不會有落月。”
“那你的本名叫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戚茗晨。”
“咦,倒是和殤一個姓,你們真是有緣。不過在這裡百姓可以用皇家的姓嗎?”我忽然記起歷史上皇家爲了避諱從來不允許別人擅自使用和自己姓名有關的字眼,更不用說一般人使用皇家的姓氏了。難道這個朝代允許出現這種事?畢竟殤可是一個皇子啊,他的姓必然就是如今皇朝的姓了。
“姑娘什麼意思,現在皇家姓是炎瀾啊?”
“不是戚嗎?”
“當然不是,姑娘爲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不好意思打斷了你,你繼續說吧!”我岔開話題,不過疑問在我心中升起,爲什麼殤姓戚?我想起了老頭子當時神秘的樣子,估計他知道些內情,到時候可要問問他了。然後我回過神來繼續聽着落月的故事。
“我告訴踏說我因爲和父母失散而無處可去。踏沒有猶豫,她答應讓我留在府中做工。於是我便留在了鳳棲宮,在馬場幫忙幹一些雜務。晚上我回到自己的住處,踏經常會摸摸過來找我聊天玩耍。”
“我知道踏的阿母是不允許她和我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窮小子有太多牽連的。當初爲了留我在府中,踏就求了阿母半天。所以踏要來找我,定是瞞着阿母的。也不是沒有被阿母發現過,只是被懲罰過了,也就忘了什麼警告,第二天踏照樣來找我。那段時間真的是我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了,我們兩個坐在臺階上,月光灑滿了庭院,我們兩個天南地北地聊,我給她講市井中的故事,她給我背誦書中的詩歌。那時,我甚至沒有想起過我生病的母親沒有我是怎樣生活的。我只顧着享受自己的幸福了。可是自私的人從來就沒有好下場啊!”
“一天,我出府去買一些割草刀,爲了收割秋冬備用的牧草。忽然想起了母親,我決定回去家裡看看。然而還沒走到家門口,我就聽到家裡傳出咒罵的聲音。我急急衝到家裡的院子中的那棵大榕樹後看着屋裡的情景。一個人正叉着腰對躺在上的母親不停咒罵。母親卻只是一個勁地流着淚,時而把頭轉向裡面悄悄抹去淚水。”
“我聽見那個人說‘你家的小崽子膽子倒是不小,竟然敢拿石頭砸我們家寶貝的頭?幸好我家寶貝沒啥大事,不然我就讓你們家生不如死。看看你們家都是些什麼人啊,一個病怏怏的人,一個,一個差點成爲殺人犯的兒子,真好啊!骯髒的人就該聚在一起,省的丟人現眼。’”
“然後我聽見母親輕輕地卻分外清晰地說道:‘他們都是好孩子,錯都在我,你不要這樣說他們。有什麼事我來賠償。’”
“我看到那個人高高揚起了手,啪——,清脆的一聲,她的手掌落到了母親的臉上。”
“‘你個臭婊子,說什麼屁話,你說你要拿什麼來賠償,你除了一條賤命還有什麼?你現在連兒都沒有了,你活該被人拋棄。你就在這裡好好等死吧!不過你死了也沒人幫你收屍!’人猖狂地笑着走出屋子,然而她的腳步在看到我的時候停住了。”
“‘哈,小子,你還有膽量回來啊!跟我見去,我今天倒要討個說法了!’”
“我只是厭惡地看着人濃妝抹的臉,狠狠盯着她。”
“‘孩子,孩子是你嗎?’母親從上掙扎着坐起,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傷痛,‘爲什麼要回來,你不該回來的啊!’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自己兒子聽,母親的聲音很輕,可是我卻聽得一清二楚。”
“‘娘,我來爲自己做的事負責!不過在這之前,我覺得有人應該爲她自己做的事負責。’我舉起手中的割草刀,向那個人砍去。”
“‘不——’我聽到那個人和母親兩個人的聲音,但是被憤怒矇蔽了眼睛的我失去了判斷力,我只知道我要這個褻瀆我母親和的人閉上嘴巴,於是我便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刀!”
“刀扎進血肉之前的那一刻,我閉上了眼睛。我聽見了刀刺破血肉的聲音,感覺到噴涌而出的鮮血濺上我的臉。然而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卻感到了一陣頭暈目眩——我的刀留在了母親的體內——母親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我的刀!”
“那個人早已嚇得面無血,跌倒在門邊。我看着母親慘白的臉和胸口不斷涌出的鮮血,終於失去了控制!然而母親沒有理睬我,她對那個人說:‘對不起啊,我的兒子衝動了些,幸好您沒什麼事,請您高擡貴手放過我兒子吧,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啊!’”
“人看着母親,忽然尖叫着逃離了。‘殺……殺人啦!’我很想再衝上去給那個的一刀,可是母親拉住了我。”
“‘孩子,不要一錯再錯了。你不要自責,娘只是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事,反正娘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能救下自己的兒子,娘真的覺得值得。’孃的笑容依然麗,可是我卻覺得絕望。我用手按着母親身上不斷流血的傷口,卻只能看着越來越多的血流離母親的身體,母親漸漸失去了生機。”
“可是她一直看着我,雖然包含着眼淚,她的眼神卻是我從沒見過的溫柔。‘孩子啊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算生不如死,你也要活下去。找到你,替娘說一句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弟倆啊!’孃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生機,她最終的表情定格在一個悽然的微笑上。”
“我卻不得不在那一刻離開,我又聽到那個人聒噪的叫嚷和一堆人朝我家過來的聲音。我留下母親離開了。因爲我答應母親要好好活下去,我不能讓母親白白爲我犧牲。你說這世界是不是很可笑,我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卻連爲她埋葬的機會都沒有。也許這就是報應。”
我忽然不敢看向落月,因爲怕看到他那張驚世駭俗的臉上掛上悽然的表情。原來誰都有那麼悲傷的過往,只是一直埋在心中,他人無法窺視罷了。隱藏得好了,也許自己也會被騙。
“我跑到大街上,站在人羣中,卻感到那樣寂寞。因爲這世上從今以後沒有爲我駐足的人了。離開了,娘被我殺了。還有誰能和我站在一起呢?我快被心中的悲涼吞噬。我的淚澆透了我的臉和心。我在人羣中蹲下來,忽然有了想死的衝動。”
“可是我忽然聽到那個熟悉的細細軟軟的聲音:‘落月,是你嗎?’”
“我回過頭去看着兒,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十分猙獰,甚至連剛濺上的血我也沒有擦掉,估計早已被淚水沖刷得佈滿整張臉。我看到兒瞳孔霎時放大了,然後她情不自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開始冷笑,確實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孩兒是不該和我在一起的,我這樣的人就活該被這個世界厭惡。”
“就當我以爲永遠失去兒的時候,兒卻忽然衝過來抱住我的頭。我感到溫熱的液體滴落到我的脖頸上,我擡頭,看見兒清澈的眼睛中蓄滿了淚水。她用純白的袖口幫我擦臉,然後她凝聚起一個微笑,對我說:‘落月,不要怕啊!什麼都過去了,我會一直陪着你的。’那一刻,我發現其實自己也是有人關心的,有人也會在這流動的人羣中對我駐足觀望,於是我忽然覺得一切又變得有意義了。因爲有了兒,所以我找到了活下去的動力——那便是永遠守護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