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奈妍沒有再叫我們,而是叫人把飯送到了各自的房中。我回房取了自己的飯菜又折回微的房中,倒是沒有仔細看究竟有些什麼吃食。等到和微兩人坐定執筷之時,才發現兩人的待遇着實有些天上地下的感覺:同是三碗菜,爲什麼我的是炒青菜,燉冬瓜,烤豆腐,而微的卻是青菜炒蘑菇,冬瓜燉排骨,翡翠白玉湯?就算吃素健康,我也不能吃這炒糊的青菜,沒熟的冬瓜和沒放鹽的豆腐吧!看看我這能吃的,也就一碗還算是白淨的米飯了,可惜我也不能保證自己不從中吃出一堆沙子石頭來啊!
奈妍這孩子,沒來得急殺我,倒是先開始折磨起我來了,還真是孩子心性。我苦笑。微沒說什麼,端起每碗菜均劃了一半到我碗中,擡頭對我笑笑:“吃飯吧!”
我看着自己的碗裡堆成小山的排骨,再看看另一隻碗中獨獨剩下冬瓜,實在有了白眼的衝動---分享有什麼不好的,爲什麼要我一人獨享?於是我拿筷子一塊塊夾起碗中的排骨,統統夾到微的碗中。
“阿舒,這是爲何?”微想要阻止我的動作,反正我的碗已經清空,索性不反抗。
扒了口飯在口中,我含糊不清地說:“你剛受過傷,要好好補補,我無所謂的,反正有的是機會。”
“你呀,就是這般讓人束手。來吧,我們一起吃,這次別再拒絕了,再這樣下去,菜都要涼了。”說着,微拿起筷子重新把排骨夾到我的碗中。這次,他終於學乖了,到了一半的時候,他停下了筷子。
“吃吧,吃完以後到外面走走。”微對我說。
我點點頭。
席間我提到今天發生的事,對於灼啓的坐輦莫名其妙就沉下去的事着實感覺疑惑。微輕笑出聲,告訴我此間的奧秘:原來南疆的聖女後選人從小就飼養將陪伴自己一生的蠱,這種蠱是由聖女自己的精魂養着,力量的強弱全依仗聖女當時精神力的強弱。契顏的人不相信邪惡怨恨能孕育出巔峰的力量,相反的,他們覺得世上最偉大的力量來源於守護,只有擁有想要留住什麼的心,才能夠激發出無窮的力量。十歲的時候,聖女候選人會被送進雪寂森林,挑選自己的連生蠱,最終和連生蠱簽訂契約,以自己死後的靈魂爲代價,換取連生蠱對自己一生的守護。在雪寂森林中發生的事是契顏一族的秘密,除了聖女和聖女候選人,基本上沒有人瞭解到底聖女們是怎樣尋找到專屬於自己的連生蠱以及怎樣簽訂契約的相關事宜的,就算是契顏族的人也不甚瞭解。契顏人把雪寂森林看做神靈的化身,以此爲中心的方圓五十里被列爲禁地,一般人絕對不允許靠近,違令者據說均會死於非命。每年的六月三十日,他們會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乞求神靈對契顏的保護。
奈妍的連生蠱便是我們之前見過對抗骷髏頭的金色小蛇,記得當時灼啓喚它爲金鱗。因爲奈妍身中蠱毒,所以精力不足,導致金鱗的戰鬥力下降,之前的戰鬥僵持得很辛苦。而銘楠,雖然並不是聖女,但是小時候也是作爲聖女候選人來培養的,所以也擁有自己的連生蠱。
“阿舒,你一向聰慧,這次便來猜猜,銘楠的連生蠱原型是什麼?”微的臉上竟然難得出現類似調皮的神情。
想到莫名其妙出現在灼啓坐輦下的大坑,我不確定地提出一個設想:“該不會是鼴鼠一類的東西吧?”
沒想到微眼睛一亮,拊掌一笑:“阿舒果然聰慧,雖沒有完全猜中,但也是八九不離十了。銘楠的連生蠱喚作銀雲,乃是一隻白色錦毛鼠,便是它在極短的時間裡挖下了巨坑。”
我暴布汗,沒想到隨便這一猜便中獎了。說實話,我很難想象一個女孩子懷揣一隻老鼠(不管它的名字有多好聽,它的本質還是一隻老鼠不是?)行動,一般來說,沒有女孩子會喜歡老鼠的吧?!這樣想想還是奈妍的金鱗好用些,纏在胳膊上還可以充當一造型別致的金手鐲啊!
吃好晚飯,我終於想起了心靈和身體受到雙重創傷的老爺子,於是打算和微一起去探望探望老爺子,順便消消食。
穿過一個月門再走幾步便到了老頭子的房間。老爺子臃腫的身影倒映在那扇紙糊的窗戶上,看樣子,像是在深思什麼。我上前輕輕敲了敲老爺子那屋子的房門,得到老爺子的允許後,推開門進去。
“老爹,你還好吧?”我諂媚地笑着衝老爺子走了過去。
“去。”老爺子沒好氣地白我一眼,吧唧丟出一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天可憐見,我只是因爲忽視了自己乾爹良久現在覺得過意不去心造譴責而已,哪有什麼居心叵測?!
“爹,我哪有你說得這麼壞啊!你看我現在不就過來探望你了嗎?”
“是是是是,我這女兒確是孝順,在自己老爹遭受折磨以後大半天終於過來探望第一眼了,你老爹我真是感激涕零啊!”老爺子鬱悶地看了眼我的身後,又繼續矯情,“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這女兒還沒嫁出去就不要自己的老爹了,真是天理何在啊!”老爺子誇張地擡頭,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
“呵呵---”微在我身後輕笑出聲,我哀怨地望他一眼,他卻遞給我一個幸福的笑。好吧,我認栽。
說實話,當我看到微受傷的時候,我一門心思全部撲到他的身上,連自己都顧不上了,哪裡還有精力去顧及他人呢?所以把老爺子拋到腦後,也確實算我的不對。
“爹,爹,我錯了,下次不敢了好嗎?”我像個犯錯的小孩,蹭到他身邊小聲撒嬌。
“哼,竟然還有下次。”老爺子轉過頭,還是不看我。
“好嘛好嘛,我發誓以後一定每時每刻以爹爲中心還不行嗎?”
“別別別,這誓言千萬不能作數,不然我的乖女兒早就被天雷轟了十七八次了,我可捨不得。”老爺子說着,眼神若有若無飄到微的身上,一臉促狹的笑。
我正無地自容時,一隻溫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老爺子,您就別爲難阿舒了,她其實一直很擔心你的。聽說你被灼啓帶走了,她馬上心急火燎地跑去救你了。”微看向我,我立馬重重地點點頭。
“而且當你持刀衝向阿舒的時候,阿舒可是一點都沒有躲閃,事後也沒有一絲抱怨不是?”
那時候我犯傻了才一動不動,我發誓我絕對沒有以身殉職的打算。但是現在,我卻巴不得有人再給我美言幾句,自己的頭點得像搗蒜一般。
“這樣說來也是,看在你小情人爲你說話的份上,這次我就原諒你了。”老爺子伸出食指在我額頭上一點,算是懲罰過了。可是爲什麼我聽到小情人幾個字會覺得這麼彆扭呢?就好像……好像我和微的關係不怎麼名正言順,有那麼點男盜女娼的感覺?!
正在這時,門又被敲響了。
“呦,終於來了!”老爺子撒開腳丫子跑去開門,進來一人,一身黑衣,不是落月是誰?
“落月,你來了啊!”我衝他揮揮手。
落月頷首,側首問老爺子:“您找我什麼事?”
“來來來,快過來幫我看看這是不是那勞什子熒惑花!”老爺子迫不及待地拉着落月的手跑到客廳的桌子旁,我們也跟了過去,這纔看到桌子上躺了三朵白色的花,均是手掌大小,一共有四瓣花瓣,底部的花瓣最大,有四個指頭並起來那麼大,兩側的小一些,只有大拇指般大小,最前面的花瓣向前微微卷起,露出鵝黃的蕊。看外形,倒有些像是蘭花,說不上有多獨特,看起來蠻純潔的,和熒惑二字相距甚遠。
落月執起其中一朵,放到鼻端嗅了嗅,然後慎重地點了點頭。
“應是熒惑花無疑。”
“那這東西要怎麼用?”老爺子接着問。
“熒惑之花,承月之光華,綻於夜魅,休於晨曦。然花離枝不敗,永如常。花常紫,千中難有一白。取白色花朵,焚而誕液,入水,有驅邪之效,尤克浮嵐。這是典經中記載的一段話,具體操作,我也不甚清楚。”
“焚而誕液?你說焚而誕液?這花燒了還能有水剩下?”老爺子瞪大了眼睛,明顯地疑惑。
“此乃經典中的記載,我並不曾親手實驗,不敢妄言。”
“不會是哪裡來的庸醫著的破書吧?”老爺子嘟噥了一聲。
“對不起,請尊重先人。”落月的神情一瞬間冷淡。
我忽然記起之前灼啓提到過的一個人---清顰兒,不知道落月對於南疆的瞭解和這個人有沒有關係。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清顰兒絕對和南疆極有淵源。
衆人尷尬之時,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今天是什麼好日子,有這麼多人來拜訪老爺子啊!
我走過去打開門,沒想到來人竟然是奈妍。大概沒料到會碰見我,奈妍看着我的眼神先是有些詫異,然後統統轉化爲滿滿當當的怨恨。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主人的憤怒,奈妍手上纏着的金鱗都衝我齜牙。我有些個心虛,腳步不知不覺向後退了一步。這一切恰好落在微的眼中,他快步走到我的身邊,看到奈妍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身子明顯一僵。奈妍的注意力這下全部被微吸引住了,不再向我釋放冷氣,倒開始向微投以哀怨的眼神。
“誰啊,怎麼兩個人跑去開門都愣在那兒了?難道如來佛祖來了?”老爺子在一旁不明所以地講着冷笑話,逼得我只想封了他的嘴。
“是……是奈妍。”我嚥了口口水,向老頭子答道。
嗒嗒嗒---,老爺子特有的高頻率跑步聲再次響起,幾秒之內衝到我的身旁---準確說是奈妍的身旁,推起她的輪椅就往裡走。留下我和微兩個門神對望一眼,惆悵地關上門。
“奈妍丫頭,我正想去找你呢,沒想到這麼巧你就過來了。”老爺子的興致很高,嗓門很大。
“那個……那個什麼,銘楠說我應該對你表示感謝,所以……所以我拿了點補品過來給你。”奈妍的聲音細弱蚊蚋,完全顛覆了她平時的潑辣風格。更甚之,她的臉色多有些微的潮紅。她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推到老爺子的面前。
“這是給我的?”老爺子難以置信地伸手點點食盒,然後又點點自己。在得到奈妍默認的回答之後,老爺子開心地摟住了食盒,那樣子,真是像極了得到糖果的孩子。然後他放下食盒,用力揉了揉奈妍的發。
“喂喂,你幹嘛?”奈妍皺着眉,試圖撥去蹂躪自己頭髮的手,但是當她萬分不爽地看了一眼老爺子以後,她便停止了自己的動作。
我詫異,於是也看向老爺子。火光中,老爺子的眼角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但是他的笑容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加燦爛,整張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綻放出一朵美麗的花。也許這一刻,他透過奈妍看到的,是自己凋零在最美好年華的女兒,他感嘆的,只是一度以爲早已消亡的往昔。
這溫馨的場合持續了片刻,沒有一個人打擾。直到奈妍拿起桌上的一朵熒惑花,然後不敢置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你……你竟然找到了它?”
“是啊,你這丫頭運氣還真是好,竟然有三朵純白色的熒惑花開在了一處。”老爺子把其餘兩朵熒惑花也放到奈妍面前,一臉的驕傲,像是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寶貝。
“可是灼啓怎麼會把花給你?”
“我把花藏在身上,她也沒有搜身,於是我就帶出來了。”
“是嗎?”奈妍若有所思。
“行了行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幫你驅除蠱毒。對了,奈妍丫頭,你知道這花怎麼用嗎?”
當衆人看到奈妍搖搖頭的動作之後,全體傻眼。
“什麼,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是契顏部的聖女,不是卓納部的。”奈妍翻翻白眼。
“那麼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老爺子無助地看看我們,我們無奈地看看他。
我看看站在一旁的落月,從剛剛那一刻的僵持開始,他就沒有再說話,只是在一旁沉思。看樣子,好像憶及往事。
“我信落月。反正在這南疆,再稀奇古怪的事也變得稀疏平常,也許火中生水也不只是傳說而已。”我打破了沉默。
奈妍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鼻子中冷氣一噴。
“我贊成阿舒的說法,既然有三朵花,我們不妨先用一朵嘗試一下。”微怕我難堪,在一旁幫襯我,我感激一笑。奈妍索性轉過頭去,只留下更大的一聲冷哼。
“好吧,既然沒有選擇,那我們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說起來,這還真丟我這個醫神的面子。”老爺子自嘲地笑笑,然後拿起一朵花,湊到蠟燭上點燃了鵝黃色的蕊。
沒想到那細細小小的火焰竟然一下子火光大盛,劇烈燃燒的火焰吞沒了整朵花朵,那火焰竟然不是紅色,而是妖冶的魅紫色!老爺子被嚇得差點把花丟出去,我的第一想法是完了,老頭子的手毀了。可是老頭子鎮定下來之後,只是好奇地觀察着那朵被火焰包圍的花,甚至把另一隻手的手指伸進火焰,我差點大呼你不怕燙啊,可是老爺子興致盎然地來了句“這火焰竟然不燙”,於是我徹底無語了。不過我似乎知道爲什麼這花要叫做熒惑花了: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是爲熒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