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落月的傷好了大半,他堅持要回君竹苑看看自己姐姐的墓。於是我就找了一輛馬車,陪他一同回了君竹苑。
一路上落月保持沉默,淡色的眼睛看向窗外,卻絲毫不爲外面的人來人往所擾。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是在回憶童年和姐姐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是在緬懷姐姐的悲哀往事,還是又再想念同住在君竹苑中的另外一個女人--南宮踏香?總覺得落月身上詩人的憂鬱氣質遠遠超過作爲頂尖殺手的他擁有的黑暗氣息。把他丟在人羣中,估計立馬會引起無數少女的秋波暗送,爲之瘋狂,但是有誰會料到這樣的一個人卻已經被一個女人的愛下了詛咒,再也沒有重新愛人的力量?
棲心驛和君竹苑其實離得不算遠,但是這壓抑的沉默卻無端延長了旅途的路程。感覺過了好一陣時間,馬車伕終於打開了車門,對我們說目的地到了。
我先下車,卻看到落月猶猶豫豫神思恍惚。我輕輕嘆了口氣,喚了他一聲,他這才望了我一眼,緩緩跟上我的腳步。我們直奔那片竹林,沒有在其他地方流連。我真是不明白,兩個人明明互相牽掛,卻爲什麼要一直剋制自己的感情。
我忽然想起一個故事,在這個傷情的故事裡,飛鳥和魚是主角。故事裡說的是一隻飛鳥,在飛過一片美麗的水域時,偶遇一條浮在水面呼吸的魚,眼神相撞,久久凝望。它們驚訝地發現,彼此都已深深地愛上了對方。飛鳥就在空中盤旋,遲遲不肯飛走。而這條魚也久久不願沉入水底。然而 ,它們畢竟是有着兩個完全不同境遇的生命,註定無法走到一起。最後這條魚帶着深深的嘆息,沉入水底,而那隻鳥也悲傷的飛離了那片水域。匆匆相遇,匆匆離散。從此,這隻鳥再也沒有經過這片美麗的水域,魚也再沒浮出過水麪,音訊渺茫。
沒有帶任何祭品,只有三支清香。落月跪在墳前,雙目緊閉,兩行清淚順着臉龐滑落,他周身的顫抖顯露了內心的掙扎。片刻之後,落月從腰間拔出了一隻竹簫開始吹奏,依稀可知是那首“林魂”。沒想到,同樣一首曲子到了落月的手中卻有了諸般繾綣的變化,如果說殤夜吹的那首就像一朵怒放的菡萏,那麼落月此時的變化便是點綴在花瓣間將墜未墜的露水,承接了陽光賜予的五彩光芒,給這番美麗增添了無數的靈動。這便是一個人間絕世美女與仙女的差別,那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落月如此擅長音律,倒是我沒想到的。
竹林中忽然傳來窸窣的響動。簫聲斷絕,我和落月同時擡眼,一襲淡綠色的衣角被風從繁密的林中帶出,緊接着,一個窈窕的身影轉出竹林出現在我們面前,那是--踏香。我回頭看看落月,又回頭看看踏香,兩個人都停住了步子,卻是遙遙相望,嘆息一般的眼神穿過中間的距離聯繫在一起。我想起了牛郎和織女,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看不見的天河橫亙在兩人心中,看似一伸手便能觸及的距離卻因爲這深不見底的溝壑拉成了碧落與黃泉的天地相隔。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竹林中的風環繞在他們兩個身邊,傳遞着思念與衷腸,踏香囁嚅,但從嘴脣的形狀卻可知是在重複兩個字:落月。落月終於止不住自己前傾的趨勢向前方飛奔出去,卻在踏香面前生生剎住。落月猶豫着張開了自己的臂膀,等待着將朝思暮想的人兒擁入懷中。
“落月,不似從前了啊……”踏香垂下眼,毅然轉身。
那襲淡綠色消失在視野之中時,落月猶自保持着原來的姿勢。視線停留處,一滴晶亮的水滴凝聚在他手上。一陣風吹來,帶走了水滴,不留一絲痕跡,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落月,我們走吧!”我不忍心,打破了這尷尬的死寂。
“好,走吧!”落月伸回了雙臂,嘴角上揚,慢慢拼湊起一個自嘲的笑。
回到大廳,問候了許久不見的曾經被我奴役的可憐孩子們,孩子們都喜氣洋洋地抒發了對我的思念之情,弄得我頗爲感動。
正在那時,有人通報說六皇子來了。
殤夜怎麼會來呢?我感覺奇怪。
殤夜走了進來,右手還牽着一個小火球,然而此時小紅球垂着小臉,眼中的淚水還沒有陰乾,絲毫沒有初次見面時的活力。
“秋葉?你怎麼來了?這是怎麼了,哭喪着小臉?”我從殤夜手中接過秋葉,把她放在自己膝蓋上,拿帕子擦乾她眼中的淚水。沒想到,她卻直接撲進我的懷中,原來的抽泣昇華成了嚎啕大哭。
我拍着秋葉的後背試圖安慰她,用眼神詢問殤夜。
“姐……姐姐,我二叔……二叔被抓進牢裡了,家裡……家裡被好多不認識的人……圍着,我好怕!”秋葉在我懷中擡起充盈淚水的雙眼,斷斷續續地說着。
“二叔被抓了?怎麼回事啊?”我示意殤夜,因爲知道此時的秋葉解釋不清楚。
殤夜嘆了口氣,說道:“秋葉的二叔是獨孤將軍的弟弟,叫做獨孤拓霆,剛隨獨孤將軍凱旋。今早上朝的時候,卻被左相夏於惟參了一本,說他通敵叛國,而且呈上了一封據說是獨孤拓霆聯絡祁陽國的秘密書信作爲證據。父皇大怒,直接把他抓進了大牢,而且派人搜查幷包圍了獨孤府,獨孤將軍受到了牽連,現在被軟禁在家。”
祁陽國?這名字要我想到了一張粗獷邪惡的臉--碩雷。直覺告訴我,身爲王子的他出現在瞾國都城和這件事脫不了干係。難道是陰謀?不過我對兩國目前的狀況不瞭解,不能輕易下結論。
“姐姐,二叔不是叛徒,父親也不是叛徒!他們都是大將軍,幫皇帝舅舅打了好多勝仗!”秋葉拿過帕子自己擦乾了眼淚,神情嚴肅地告訴我。
“恩,姐姐知道秋葉的父親和二叔都是好人,皇上也會想清楚的。”我安慰着秋葉。
“可是我好想念二叔啊,他對我可好了。二嬸聽到消息的時候都暈過去了,我嚇壞了。但是事情都會解決的,二叔會沒事的,對吧?”秋葉眼巴巴地看着我,讓我不忍心傷到這個可愛的孩子。
“對,會沒事的。”我回答。
於是秋葉安心地笑了,許是哭得累了,不一會兒,她埋在我的懷中睡着了。我把她抱到自己房中的牀上,輕輕關上門,和殤夜一起退了出來。
“告訴我瞾國和祁陽國的情況。”我對殤夜說。
“祁陽國位於我國的北面,那裡是一片草原,土地貧瘠,但是民風剽悍,兵勇馬壯,經常騷擾兩國邊境,掠奪我國人口和財富。之前的將軍都是束手無策,直到獨孤將軍接管了北方,情況纔好轉。這次祁陽國進攻我國,全虧獨孤將軍退敵,全民稱頌,舉國歡慶。誰知道纔剛回來覆命,就出了這樣的事。”
“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說過,獨孤將軍擁有的兵力幾乎佔了全國兵力的一半?”
“是,而且虎豹騎的戰鬥力極強,全國找不出可以與之比擬的部隊。虎豹騎是獨孤家的驕傲,獨孤家的祖先是開國名將,幫助炎瀾奪去了江山。始皇帝和獨孤將軍的關係極好,常以兄弟相稱,一次戰場上,獨孤將軍爲了救始皇帝失去了右臂。也許因爲感激,始皇帝稱帝后,把虎豹騎的兵權賜給了獨孤將軍,並下詔獨孤家世襲將軍,永掌虎豹騎。所以說虎豹騎就像獨孤家的親軍,由獨孤家親自訓練,直接聽命於獨孤家。”
好像聽出點苗頭來,自古皇帝忌憚手下擁兵自重,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恐怕這事皇帝不是沒有爲自己考慮過吧!
“平時你父皇對獨孤家怎樣?”
“父皇很倚重獨孤將軍,而且兩家素來婚姻不斷,父皇最疼愛的妹妹朱姬公主就是秋葉的母親。”
“喔,他倒放心?”
“從前一直是,然而之前一件事要父皇和獨孤將軍心生間隙。”
“什麼事?”
“獨孤將軍曾經下令如果祁陽國入侵,士兵們不能抗擊,否則斬首。所以,每次入侵,士兵迅速退回營壘固守,不敢擅自出戰。這樣,祁陽每次侵擾,都擄掠不到什麼東西,我國卻因此保存了實力。時間長了,邊境上的軍民都抱怨自己的將軍膽小害怕。風聲傳到父皇耳中,獨孤將軍因此受到責備,但他依然我行我素,終於激怒了父皇。”
“而且這次獨孤將軍還打了大勝仗,民間聲望正旺,所以你父親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便考慮削弱或者說罷黜獨孤家的實力?爲了殺雞儆猴,他先拿獨孤拓霆開刀?”
“雖然我不願承認,但是這或許真的是激化事情的一個原因。可是這次事情的起因是因爲那封所謂的通敵信。”
“有沒有可能是你父皇假借他人之手乾的?”
“這我可以保證不會,皇帝的尊嚴不會讓他幹這種事。”
“告發的那個人是誰?”
“左相夏於惟。”
“他和獨孤將軍關係怎樣?”
“因爲政見不同,尤其是在對祁陽國的問題上更是針尖對麥芒:夏於惟主和平,認爲祁陽國無非覬覦我國國富,所以提倡給予祁陽國財物說和。然而獨孤將軍堅持不妥協,說是要立國威,不能在祁陽國面前示弱,不然恐怕祁陽國以後會得寸進尺,到時候事情就難辦了。”
“噢,這夏於惟看來很是善待祁陽國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左相夏於惟是三朝老臣,沒理由背叛我國。”
“他是怎麼發現那封信的?”
“據說當時他在自家院子裡教小孫子射箭,那支箭好巧不巧射下了一隻鴿子,而那隻鴿子的腳上帶着這封信。”
附: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泰戈爾
譯文: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對愛你的人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