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梅花幽幽飄落。樹下,一張琴,一張凳,一襲白色的衣衫,曾經熟悉的音符從蒼白修長的指尖下淙淙流出,連堆積的雪都在這人間仙樂中顫抖,簌簌滑下。第一次聽到這首迴夢的時候,桃花開得正旺。大哥在紛紛揚揚的花瓣中優雅奏琴,眉目間是遇上知己時的暢快淋漓。 那一天,我和他在百花的見證下結拜爲兄弟。
迴夢,這曲名是我親自取的。
結拜時的一草一花,一舉一動皆是夢境,時時回憶,重溫那時候的溫馨,想來也是甜蜜。如今想來,我和大哥的相知相識莫不是一場溢着花香的夢,或甜或苦,或樂或悲,徜徉在花海之中,一切只是夢中滋味,夢醒了,不知道人還在不在。迴夢,會變成追憶嗎?我哀傷地看着身邊的大哥,也許感受到我的注視,大哥回頭仰視着我,笑容很淡很淡。“阿舒,我之前一直沒有把這曲子寫下來,等下我就寫下來給你。”
大哥的話像是交待遺言,心針扎般疼,我不想懂得。
“給我也沒用,我又不會彈琴。我呀,還是聽你彈吧!”
“阿舒……你明明知道……”話還沒有說完,我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豎起食指放在自己嘴脣前。“噓---,我不想聽你說那些沒用的話。你信不信,如果你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了,我絕對會以自己全部的力量報復,到時候結局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我一挑眉毛,蠻不在乎地說,可是大哥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可惜他的嘴巴還被我捂着。琴聲戛然而止,我的手被另外一隻冰涼的手抓住。
“阿舒,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啊!”大哥明顯着急了。
兩隻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粲然一笑:“大哥應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沒有萬全的準備,我豈會輕舉妄動。一擊必勝,這是我的一貫準則。所以到時候吃虧的可不一定是我噢!”“阿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我又伸出一根食指止住他的話頭,插科打諢可是我的強項。
“我知道所有你已經說的和你想說的一切。但是我也有我做人的原則,我可不是一個軟柿子。如果你不想這一切發生,很簡單啊,你只要好好活下去就行。”大哥看着我,欲言又止,幾次張嘴,都沒有說出話來,最後只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嘆息地叫喚了一聲“阿舒---”,長長的尾音像躍然而出的最後一個音符,給人餘興未盡的感覺。“公子,魚湯熬好了,趁熱喝了吧!”妖兒端着一碗乳白色的湯走了過來,氤氳的熱氣中融着淡淡的藥香。爲了給大哥調理身子,老頭子列出了一堆藥膳清單,於是廚房每天都照着這單子做,大哥一天至少進食五次,漸漸的,他的臉色有了稍許好轉。但是老頭子叮囑我說這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大哥的情況還在惡化。“謝謝妖兒了。”大哥接過碗,對着妖兒微微一笑,妖兒的臉霎時變成了西紅柿。這孩子果然喜歡大哥啊!我沒有告訴妖兒大哥生病的真相,所以她一直認爲大哥只是因爲營養不良和偶感風寒才導致的昏迷。於是最近幾日她一心埋首於廚房,學習怎樣做藥膳。妖兒雖然是個丫鬟,但是因爲識字,而且爲人伶俐,她一直在主人身邊伺候,出入的常常是書房等地,廚房之地她幾乎從未涉足,跟了我以後就更加不用親自操勞飲食問題,所以庖廚之事還要從頭學起。“妖兒,你的手怎麼了?”大哥的話把我的注意力集中到妖兒的手上。
妖兒把手縮在袖子裡,時不時在衣衫上蹭着。我抓出了妖兒的雙手,瞬間驚呆了:紅紅的小點和或深或淺的傷口布滿了妖兒曾經白皙的雙手,一些傷口已經開始長新肉,難免會發癢,怪不得妖兒老是在衣衫上蹭。妖兒趕緊掙脫了我的手,把手重新縮回衣袖中,連連搖頭:“沒……沒什麼,這只是……只是……”妖兒是個不善於撒謊的人,連一個簡單的謊言都沒辦法說圓滿。
“是爲了我嗎?”大哥呆呆看着手中的魚湯,眼眶溼潤。
“公子,沒關係的,能爲你做些什麼,妖兒覺得很開心。”妖兒的聲音細弱蚊蚋,眼睛低垂,不敢看向大哥,小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在下何德何能,讓姑娘付出如此,有生之年,我真怕無以回報啊!”大哥的神情相當苦澀,眉眼間全是糾結的愁色。“妖兒不敢奢求公子的回報,妖兒這麼做只是希望能爲公子做些什麼。妖兒比不上姐姐,所以妖兒只能用這種方法來……來……”因爲找不到合適的詞彙表達自己心中的想法,妖兒不停搓着手,着急地看着我。我輕輕摟過妖兒瘦弱的肩膀,對着大哥輕輕嘆息:“大哥,有那麼多人念着你,你忍心輕言放棄嗎?”妖兒不明白我的意思,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看我,又看看大哥。
“我絕對不會輕言放棄的。”說完這句話,大哥端起瓷碗,把剩餘的魚湯一飲而盡。“妖兒,謝謝你!”大哥把碗遞給妖兒,妖兒可憐的小臉又變得通紅。
夜晚很快降臨,妖媚的夜色籠罩着一切,寒風中只有猶自明亮的紅色紙糊燈籠左右搖晃。我的房間中盪漾着一股子熟悉的酒味,老頭子坐在書桌前,逍遙地灌着美酒。“我說爹啊,你研究清楚路線沒有?”我敲敲桌子上放着的一張簡略地圖,試圖引導老頭子的注意力。“早研究清楚了。但是我還是想問個問題,我可以不去南疆嗎?那個地方實在太過可怕。”“你忍心讓女兒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嗎?”
老頭子無辜地點點頭,我被氣得無語。側過身,不再看他。直到一雙手抓着我的身子,把我搖得像個不倒翁。“好了好了,女兒你別生氣了,我這不是和你開玩笑的嘛!爹到哪兒再去找個像你這麼孝順的女兒啊?怎麼會捨得你一個人去?” 我繼續不理他。雖然心中從來沒有生過氣。
“好吧,爹我認錯還不行嘛!對不起!”老頭子走到我的面前,有板有眼一鞠躬,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清清嗓子,正了正臉色,瞥了老頭子一眼,緩聲說道:“說正事的時候別和我開玩笑。既然第一個問題解決了,那我們商量第二個問題。我要怎樣才能順利脫身。”“這也算是問題嗎?腿長在你身上,你要走就走唄!”老頭子輕描淡寫。“對對對,我在前面走,一個病秧子在後面追,搞不好這個病秧子就什麼時候忽然栽倒在地,再也起不來了,你要我下半輩子怎麼伸直了腰板做人啊?”我一個白眼拋向老頭子。“這倒也是。”老頭子沉吟片刻,忽然一拍大腿,看樣子有了主意。
“你幫我找個女孩子過來,我有辦法把她變成你!”老頭子狡黠地衝我眨眨眼。“什麼意思?”我感覺莫名其妙。
“易容術可是你爹我的長項啊!”老頭子一拍酒壺,自豪地仰着頭,酷似一隻打鳴的大公雞。我的眼中也是一亮,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但是,聲音的話我愛莫能助。”老頭子攤了攤手。
“那就索性不要說話了。”我狡詐地笑着,“爹,你那兒有使嗓子不好使的藥嗎?”“你是說……”我和老頭子對視一眼,雙雙哈哈大笑。
“可是萬一到時候還是露出了破綻呢?”老頭子問道。
“那個時候估計我已經跑到十萬八千里遠了,想要追上可沒那麼簡單。”“你是跑了,但是南疆一直在那兒啊,萬一你那個執着的大哥直接跑南疆找你怎麼辦?”“這倒是不可不防,實在不行,我只能委屈大哥了。別忘了,這裡可是我的地盤,手下的可全部是我的人!”我朝老頭子擠擠眼睛,老頭子心領神會。“你打算帶多少人一同前往?”
“人不能多,不然只會耽誤行程。一般說來,三個人是最理想的行動人數。我,你,再加上一個落月足矣。”我掰着手指數給老頭子聽。“確實不錯了,反正再多的人去也只是白白送命。”老頭子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南疆有那麼可怕嗎?”
“沒有蠱,那是絕勝之地;有了蠱,那便是人間地獄。我說女兒,你最近沒事去找幾隻蟲兒玩玩吧,越猙獰的越好。”“怎麼?”
“我怕當時候你乍一看到那種噁心的東西會不習慣,還是先培養培養吧!”老頭子看似語重心長,實則眼中全是戲謔之情。“去!”我把他越來越肥碩的身體推出房門,然後猛地關上門,老頭子惡作劇得逞的笑聲極具穿透性地送進我的耳朵。一回身,看到桌子上多了一隻精緻的小瓶。打開一看,裡面全是白色粉末。我微微一笑,這老頭子真是貼心。第二天一早,我起牀時發現嗓子完全沙啞,幾乎完全發不出聲音,我樂得直誇老頭子的藥好使。大哥緊張地站在我身邊,等待一旁老頭子的診斷。老頭子捻着自己的鬍子,閉着眼睛,手把着我的脈,看起來相當專業。這專業說的可不是醫術,而是演技。他自己乾的好事他會不知道怎麼回事?“丫頭,情況可不大好啊!”老頭子一臉嚴肅,要不是我知道真相,絕對被他唬住。這不是,我的大哥已經十分着急了:“阿舒她怎麼了?”
“她的嗓子上長了一塊息肉,這本來不是什麼大問題,可是這丫頭又生來血熱,體內毒素全部積累在頸部嗓中,擴大了這個病症,要是真要調理好,絕對不是十天八個月的事兒了。”老頭子繼續專業地唬人,而我爲了配合他的這一齣戲,也變現出十分痛苦的樣子。“那要怎麼辦?”大哥一失往日的鎮定,額上甚至有因爲着急沁出的汗水。“有我在,再大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嘛!哈哈哈!”這個自戀的老頭子!我沒好氣地看着他。“只要按時服我秘製的藥,不出半年便可痊癒了。只是要注意,平時可不要再說話了,不然嗓子若是損傷,可是更難調養好了。”老頭子仔細叮囑着,然後遞給我一瓶藥。“半年……”大哥重複着這個詞,我知道他想到什麼了。
我抓着他的手,裝出一臉的委屈。
“阿舒,別怕,現在輪到我來陪着你了。”他對我溫柔地微笑,輕輕拍了拍我的頭。我的心一下子化成了一江春水,柔軟到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