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皇帝走到花園中的池塘旁,正是蓮花盛開的季節,映着大好月光,滿池紅蓮搖曳出攝人光彩。皇帝背對着我,清風吹起他的一角龍袍。
“齊望舒,朕知道你是個有野心的人。”
皇帝開口了,說出的第一句話卻讓我感覺摸不着頭腦外加心驚膽戰。
我正尋思着該怎樣接口,皇帝又開口了:“呵,不用害怕,朕只是覺得金碧堡的輝煌經歷了那麼多年,理應慘淡了。新的光輝,應該由更加有才能的人繼承。”
我靜靜聽着,臉上的平靜掩飾不住內心的心潮澎湃:皇帝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殤夜向朕要祁陽國劍的時候,朕就知道這背後絕對有你的存在,但是朕還是給殤夜了,因爲朕需要你的力量。”皇帝的聲音雲淡風輕,帶着貴族特有的傲氣和疏離。
我點點頭,等着皇帝下面的話。
“如果朕想把鑄劍的任務交給你,你會怎麼做?”皇帝負手轉身,眼神深邃,讓人看不出真意。
“民女手下目前並無鑄劍人才,所以首當其衝的任務,便是尋找能夠和金碧堡媲美甚至超越金碧堡的鑄劍師。雖然傳說這世上最優秀的鑄劍師都在金碧堡,但我不相信這種說法。鑄劍這種行業最重要的是技藝,每個鑄劍世家都會選擇把自己的技藝傳給自己的後代而不外傳,可是誰能保證鑄劍大師的後代都是鑄劍大師呢?同樣的,誰說民間就不會誕生天才的鑄劍師呢?他們流落在外,或者因爲自己清心寡慾,或者因爲懷才不遇,我想用一顆真心去求,任何一個有國家歸屬感的人都會願意爲自己的國家奉獻自己的力量。”我之所以能夠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因爲這個念頭確確實實曾經在我腦中出現過,百般思量後,日漸成熟。
“啪啪啪---”一陣拍手聲在夜裡突兀地響起,帶着從容的節奏。
“好一個齊望舒!”皇帝看着我,臉上露出含義不明的笑容。忽然想起殤夜,這孩子故作高深的笑容和這皇帝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嘛!
皇帝繼續說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在外面找優秀的鑄劍師有一定難度,幹嘛不直接從金碧堡中找呢?或者直接接手金碧堡中所有的鑄劍事業?”
皇帝眼中精光閃過,我嚥了口口水,心裡直犯嘀咕:果然能夠坐在天下最高位子上的人,本質統統都是野心家,沒什麼事情對他們來說稱得上匪夷所思。可惜自認爲有那麼些小聰明的本人實在沒有那麼大的能耐。
“以民女之力想要扳倒金碧堡,這是不可能的事。”我乖乖承認自己的技不如人。
“你需要一個機會證明自己鑄劍的才能,如果能夠勝過金碧堡,再由皇家出面解決這件事,那麼所有不可能就都變成了可能。”皇帝嘴角微揚,眼神嘲諷,“齊望舒,你有信心贏過金碧堡嗎?”
我呆愣片刻,權衡利弊之後,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民女必當盡力。”
說完之後,卻我不敢再看皇帝的眼睛,那雙眼睛,太容易讓我聯想到夜空中翱翔的夜鷹。整個世界盡在它犀利如刀的眼中,任何欺騙假象對他來說統統都是笑話,他太容易撕裂對方劣等的僞裝,利爪可以輕而易舉地刺透對方的靈魂。可是儘管壓低了自己的頭,我還是無法逃避他施加的壓力,那壓力像清晨樹林中的瘴氣,鬼魅纏身,無所不在。
終於,我聽到一陣輕微的出氣聲,我能夠想象眼前這個男人臉上不可一世的笑容:“朕喜歡確定的答案。齊望舒,這是一場賭博,你出面下注,贏的話便是你我雙贏的局面;可是輸的話,所有的後果只能你一人承擔,因爲皇家不會承認一場敗局,你懂嗎?”
一陣風吹過,明明不冷,可是我還是硬生生打了個冷戰。無論如何,皇帝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這個替死鬼是做定了。
“朕會給你證明你的能力的機會,可是你需要記住,時間緊迫。” 皇帝在我身邊留下這最後一句話,再沒有停留,飄然離去。
我擡頭,看到倒映在水中的圓月,被陰風吹得支離破碎。
回到竹清苑的時候,三個孩子依然圍坐在桌子旁,見我進去,三道火辣辣的視線直直射向我。
“怎麼了,幹嘛不吃了?”我走上前去,臉上笑意盎然。
“姐姐,皇帝舅舅叫你有什麼事嗎?”秋葉眨巴着大眼睛。
“沒什麼事,就是交待我注意以後貢茶的品質,可不要辜負他的期望等等等等的話。”我隨意扯了個理由。
“哦,這樣啊!”秋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惜邊上兩位不領情,一個奸詐地笑着,一個擔憂地看着。
“好了,好了,我們繼續吃飯吧!來,我幫你們倒酒!”我岔開話題,拎着酒壺給琪隱和殤夜都倒上一小杯,酒壺閃到秋葉面前的時候,秋葉立馬換上可憐兮兮的模樣,我一心軟,也給她倒了小半杯,樂得她一直摟着我的胳膊左右搖晃。
“來,我們乾一杯!爲了我金光閃閃的未來乾杯!”四隻酒杯在桌子中央的上空相撞,然後迴歸主人的脣邊。
這一晚,我們一直聊到很晚,秋葉早已不支沉沉睡去,叫醒她讓她回屋睡着,這孩子卻又撒嬌怎麼也不肯進去。最後還是等到聚會結束之後,琪隱抱着把秋葉送回她的寢宮。
躺在牀上,閉上眼睛,腦中循環播放的就是蓮花池旁的那一幕畫面,於是心中惡寒,即使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個,也怎麼都睡不着。
這一次,我是拿自己所有的身家在爲皇家做替身。成功了,自然名利雙收;失敗了,我估摸着身敗名裂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要知道,我得罪的可是大名鼎鼎的金碧堡啊!我在前臺唱着白臉,皇家在後臺塗着紅臉;得罪人了我得做盾牌,有好處了得分給皇家一大份。天下最大的權勢之前,我可不想講什麼叫公平。
“怎麼了?睡不着?”殤夜的聲音忽然從外間傳進來,許是被我翻身的聲音弄得睡不着,於是內疚心起。
“沒什麼,明天要離開,有點興奮罷了。殤夜,你睡吧!不用管我!”
安靜了片刻,就在我以爲殤夜已經睡着的時候,我卻聽到殤夜淡淡的嘆息聲:“我忽然覺得讓你進宮是個錯誤。”
“怎麼會呢?我之前說過一定要親眼見證殤夜的成年禮的,只有進了宮,我才能離你更近,看得更真切啊!”
“那你看到了什麼呢?”殤夜的聲音帶着微微的笑意。
“看到了很多在外面看不到的東西,也算長了見識,以後可以昂首挺胸對人家吹噓我進過皇宮了。”
“是這樣嗎?”殤夜的聲音帶着一絲自嘲的意味。
“是啊,你看,認識皇子就是好。”我特意渲染了我的笑意。
殤夜沒有再回答我。
夜開始對我催眠,知了不耐煩地撕心裂肺。
就在我以爲今天的談話已經結束,我開始安心睡眠的時候,殤夜開口了,卻是與之前談話完全不搭界的一句話:“如果有朝一日我能俯視這片天下,多麼希望我的身邊有你。”
其時我已經開始意識模糊,聽到殤夜說話的時候,我只是應了一聲表示聽到了,大腦完全沒有接收這句話的含義。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一早了。殤夜已經離開竹清苑去御書房了。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吃了早飯,又孤零零地離去,倍感淒涼。可是離開宮門重新聽到大街上鮮活人聲的那一刻,我內心開始激情澎湃,真想對着人羣大喊一聲:我齊望舒終於重新復出了!可是怕別人把我當做精神病患者,只能把滿腔歡喜化作一首首歡樂的小調,哼了一路回了棲心驛。
因爲皇帝又賞了我不少錢,我心情極佳,路上經過各種商鋪的時候,都進去逛了逛,順手買了不少東西打算拿回去做手信。走到棲心驛門口,我看到久違的落月和踏香,看着踏香甜蜜的笑容和落月寵溺的眼神,我就倍感幸福,這可是我的成就啊!不多久,門裡又一蹦一跳出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這不是阿花是誰?阿花一手牽着落月,一手牽着踏香,快樂地前後甩着小手,這副景象,任誰看來,恐怕都會覺得他們是一家三口吧!雖然這對爹孃年紀稍微年輕了些。
三人正在向着我的方向行來,我索性站在那裡等着他們。
第一個看到我的是落月,練武的人果然眼神犀利。
“齊姑娘!”落月詫異地喚了我一聲,臉上倒是笑意盎然。
踏香和阿花聞言都朝着我的方向看來,兩個人都是和落月一樣的反應:先是略帶驚詫,然後驚喜地笑了起來。
“望舒……”
“姐姐……”
“看你們這一家三口要上哪兒去啊?”我打趣道,眼看着踏香的臉紅了起來。
“我們正要去灼華堂給孩子們上課。說起來齊姑娘也很久沒去那兒了,孩子們都很想念你呢!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看看?”落月答道。
踏香立馬越過阿花扯扯落月的衣袖,衝落月緊張地搖了搖頭,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知道踏香是怕我觸景生情,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而我,確實也還沒有自信能夠若無其事地面對那一片承載了無數幸福回憶的桃花林。再給我一段時間忘記吧,那個人,那些時光。
時光是最好的止痛藥,我相信再不用多久,我就可以像想起老朋友一樣想起他了,不用再心痛,不用再感到窒息。只要他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可是這一次之後,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愛一個人的勇氣。
落月尷尬地看着我,我揮了揮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裹,對他們燦爛一笑:“我還要先回去分禮物呢!有你們份,等你們回來哦!”
山寨的宮鬥終於結束,迴歸荒野的阿舒真自由啊!某香想給這篇文改個名字,不知各位大大意向如何?於是發起新的投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