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潭中綃乾淨利索手刃兩敵,南山上都沸騰了。
李丹也滿臉笑容,不過他看了幾眼那花馬上佇立未動的敵將,招過一名傳令低聲吩咐:
“去傳令,士氣夠高了,潭營正今日大功!請暫歸山。後面的事情交給本防禦!
”說完又叫毛仔弟將棗騮牽來。
這邊廂婁世凡確實是進退兩難了,看着兩部下在自己面前慘死,這要一撥馬頭回去,搞不好今晚隊伍就會散夥,跑得連伙伕都不剩。
再想想,平日裡在營內比試,這倆死鬼一起上都不是自己對手,所以贏面還是有。
但若……,他擡眼看看意氣風發的潭中綃和他背後,一絲陰狠的笑意浮上嘴角。
他悄悄握緊長槍突然用力夾磕馬腹。那馬兒沒料到主人突然來這麼下子,吃驚之餘長嘯一聲,立即向前躥了出去。
後面幾個人還未來得及叫“小心”,婁世凡就已經向前衝了幾丈遠。
這時候雖然距離不夠馬速還未達到最高,但畢竟比兩腿要快。
潭中綃還在朝山上揮手呢,聽着聲音不對,回頭看時只來得及罵了句:“卑鄙!”那條槍就已經到眼前了。
騎槍和普通步卒用的扎槍不同,柄更長、韌性更好,爲單手端槍方便在中後部有金屬或纏繩的“握手”。
普通步卒扎槍、櫻槍長七尺(2.3米),矛一丈二尺(3.6米),但騎槍或騎矛長度基本都在一丈五尺(4.8米)甚至有接近兩丈的(6米),所以纔有丈八矛這個說法。
槍和矛的區別在於,槍是三棱刃,杆較短且更講求硬度、韌性,矛頭基本是平的兩刃,對杆要求不高,適合大量、快速裝備。
對騎手來說,槍、矛越長重量越大,殺傷效果好,但對臂力要求很高,杆的製作也非常講究。
今天婁世凡使用的這杆騎槍就是一丈六尺,它隨着馬匹的顛簸有規律地顫動,馬上的武士就要俯下身,調整呼吸,讓自己身體的運動不影響槍頭的晃動,從而精準地瞄準敵人,給予致命一擊。
假如刺中,在馬力的加速度下,沉重的槍頭會像木棍捅窗紙那樣扎破潭中綃的身體,並且三棱形的槍頭不但會劃破經過的多處內臟或肌肉,還會割斷筋脈,造成大出血。
就在一瞬間潭中綃已經來不及想別的,他本能地提起刀來,用刀面去遮擋、阻隔那要命的槍頭,然後在兩者相撞擊的剎那間,他鬆開了兵器向旁邊撲出去。
“鐺”地一聲,朴刀被擊飛了。潭中綃打了幾個滾,一看自己虎口震裂,血流了滿手。
他迅速起身,因爲婁世凡正從前面調轉馬頭回來。這時有個聲音大叫:“卑鄙小人休得無禮!坐地太保劉二來也!”
話音剛落,一人從坡上衝下,挺槍便刺。
婁世凡忙用騎槍撥開,就這眨眼功夫,回頭再看潭中綃已經撿回了自己的刀,瞪着眼又要衝上來。
婁世凡心中着急,向劉宏升連刺數槍。雖然他的槍比劉二的更長,無奈坐地太保不僅矮挫,身段竟是極靈敏,左避右閃,偏不叫他刺中。
潭中綃單手提刀怒氣衝衝,忽見黑木和宋小牛衝下來,拽了他便走。
“你們拽我做甚?快放手,我要砍了那奸猾的渾蛋!”潭中綃吼道、
“潭營正,盛大人和防禦傳令,全軍士氣高漲,你今日已立下大功,不必與這小人糾纏,且歸隊指揮,後面的事李三郎自會處置。”黑木大聲說。
“是呵營正,咱們見好就收,回去把營地建好是正經。
反正已斬了他兩個人,現在該生氣的是賊將,營正且上山去包紮傷口,喝慶功酒去!”宋小牛也說。
這兩個都是力士,潭中綃拗不過,只得跟着他們上山去。
李丹等人見了恭喜一番,道了辛苦,着傳令送他裹傷後仍回南丘去指揮。
然後李丹轉頭命二人:“你們再辛苦趟下山,把劉二他兩個接回來。”兩人應聲去了。
原來劉二纏住了婁世凡,無奈這小子力大槍沉,又在馬上有高度優勢,所以竟不能取勝。
趙敬子看得心癢,一時按捺不住,便將齊眉棍舞起來,高叫着:
“劉兄弟稍歇,待吾來會會這廝!”說着跳到馬前,叫聲:“鼠輩莫慌,小元朗趙獻甫在此!”
劉二藉機跳出圈外,婁世凡注意一看,見趙敬子腰間繫了條鵝黃的巾子(他自火神廟後就不掩蓋皇族身份了),“哈”了聲道:
“竟然還是個黃帶子,兀那小子,不會是個花拳繡腿的吧?”
趙敬子大怒:“殺不死的反賊!吾棍棒在手裡,爾不服便來試試看!”說完一個仙人指路上前與他戰在一起。
無奈對方還是憑藉人高馬大和槍長且沉的優勢,數次逼退趙敬子,教他近不得身。
趙敬子見狀忙以霸王觀戰磕開他的大槍,後退兩步仔細觀察,眼睛一眯。
待對手槍到使個挑棍撥開,腳下踏步縱身躍起、轉身,抽棍至尾,橫掃婁世凡的後背。
不料這廝早有防備,竟用槍根使個蠍尾金針,正搗在趙敬子胯上。只聽“哎呀”聲,趙敬子跌倒。
婁世凡剛要勒馬回頭,劉二叫聲:“爺爺又來了!”上前便是一槍,婁世凡無奈只得抽槍撥擋,也就無法顧及趙敬子。
黑木和宋小牛剛剛好來到頭道柵,見趙敬子跌倒,黑木大叫聲:“好賊,敢傷我師兄,不要走!”抽出雙刀上前助戰。
宋小牛扶起趙敬子,問:“沒事嗎?”
“這賊子,”趙敬子拍拍身上土,揉着胯上被擊痛的地方咧咧嘴:
“不是說他慣會花天酒地?怎的不曾被女色掏空身子,仍有這樣的力氣,倒也奇了!”
宋小牛年紀小不懂身子怎會被掏空?只說:“防禦叫我們來接你倆回去,說不必打了。”
“什麼叫不打?”趙敬子揚揚下巴:“你看看,這時候怎麼撒得了手?”
“那……。”
“那什麼?我看不如咱們四個一擁上前將這廝拿下。
他是主將,主將被擒對岸那些人怎麼辦?剛打完敗仗又沒了主將,是不是會嚇跑一半?”
小牛想想:“對呵,是這個道理。不過防禦的命令?”
“你死心眼啊?拿下敵將了,防禦自然無話。”
宋小牛擡頭看看:“好,聽你的,咱們四個都上,還怕拿不住他一個?”
說罷將棍子拎起,兩條棍衝向前與劉二、黑木併力對付婁世凡。
這倒激得那婁世凡野性子上來,大吼一聲,鼓舞鬥志,一騎戰四將,直打得“乒乒乓乓”熱鬧不已。
河兩岸都看直了眼,沒有人叫好也沒人嘆息,連燕雀都忘記了鳴叫。
“沒想到這婁世凡還真有兩下子,居然四個打一個都佔不到他便宜!”
盛把總在山上看得個驚心動魄,有點擔心地轉向李丹:
“今天我軍得勝,士氣正旺,可不敢在此時有什麼閃失。哪怕他們四個人中有一個傷亡,都是不大好。”
“大人放心,我這就親自下去令他們四個回來。想必是立功心切,所以有些眼紅潭營正了。
大人叫這邊鳴金即是,我下去了,他們不敢不回。”李丹說着就看到毛仔弟牽着棗騮來到二道門前。
“三郎要親自去尋那敵將會戰麼?”盛把總問。
“這個不急。”李丹搖頭:“咱們眼下要做的,是抓緊時間在各寨中修築工事、建銃臺和土壘。
只要這些做好,不但物資可以從容存放,對付這夥敵人也可以更從容。
現在敵衆我寡,要一口吃掉他們不容易,但慢慢磋磨、消耗他們的銳氣、士氣,積小勝爲大勝,最後總能有破敵、退敵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
“拖!”李丹嘿嘿地笑:
“賊人打不通鳳棲關,又失了遊三江那路接應人馬,攻打興安和戈陽的計劃泡湯,他們肯定比我們惱火和心焦。
我們等等,看他們有病亂投醫時會不會出錯,可以利用其漏洞將輜重至少送達至廣信。
同時我們派人穿過山地去廣信甚至上饒報信,告知他們我們來了的消息,爭取兩邊配合起來。
另外大人還可以派人回去探察水情是否已經退去或減弱,若是官道能通,需趕緊往興安甚至直接回戈陽報信,韓大人一定等消息等得心焦了!”
“是極、是極!”盛懷恩心裡亮堂了,也就放下心來,吩咐人鳴金。
這邊李丹上馬,在鳴金聲中不緊不慢地朝山下走來。
兩隊親衛和幾名旗手、傳令,連毛仔弟和馮三都跟在後面,看上去甚有排場。
這邊四人聽到鳴金聲紛紛跳出圈外,劉宏升道:“賊將且住,我家大人和防禦鳴金,我等不得不回。”
“咦,好像是防禦自己下來了。”宋小牛回頭看了說。
於是四人站在一邊,待李丹到近前都上前見禮交差。李丹溫言道:
“今日衆人都乏了,諸位也辛苦,且回去休息,還有許多事要商議哩。”
大家唱喏,站在後面,看着李丹提馬又向前了些。
“你便是那‘花臂膊’婁世凡?”李丹問。
婁世凡先見衆人畢恭畢敬非常驚訝,擡頭仔細看這嘴脣上才現茸毛的小將“噗嗤”笑道:
“我還道是蝦兵蟹將撤下去,龍王派了個三太子來,卻不料是個毛也未齊的哥兒。”
後面幾人聽了大怒,紛紛叫嚷起來。李丹擺擺手叫他們安靜,笑着說:
“某剛滿十五,他說得不錯,可不就是個哥兒麼?
怎麼,敗在這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手裡,是不是心裡特別酸,是不是特不服?
若這樣,咱倆一對一捉對兒纔是正理。”
“哈,你來打?”婁世凡上下打量:“只怕別人說我欺負小孩子!”
“我也有類似擔心,”李丹真誠地說:
“只不過我是怕別人說我欺負你一個又餓、又累、又被自己人翻白眼,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還得眼瞧着心腹被殺的人。
唉,怎麼說得連我自己都有些不忍了?”身後衆人聽了鬨堂大笑。
“小子,莫耍嘴皮!”婁世凡怒目圓睜:“他們四個尚且不能將我如何,又怎會怕了你?來、來,你我旁人都不用伸手,且鬥上百來回合!”
“百來回合?用不了。”李丹撇撇嘴:“十個回合足以讓你抱頭鼠竄了。”
婁世凡愈發憤怒,連聲叫嚷要戰。李丹認真思索片刻,說:
“你若真想打,咱們兩個明日早起用過戰飯在此聚面。
你現在這樣渾身大汗淋漓,又餓又疲,馬兒也未休息,我卻在上面養精蓄銳許久,輸贏都不公平。
待休息好了,精神百倍,龍虎康健,各執擅長的兵器打一場,這樣誰也沒話說,願賭服輸。輸了的拔營,退後十里下寨。如何?”
這話說得……,婁世凡用衣袖抹把臉上的汗水,肚子一陣轟鳴。
想起早起什麼也未吃就跑出來打這仗,再看對方衣衫齊整,精神煥發,且騎了匹相當神俊的馬兒,再看自己的馬,好像不但矮小瘦弱,而且不知怎的,竟總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來。
唉,也罷!“好,既然如此,君子一言,明日在這裡相鬥,不見不散。還有一事,我要將這兩位兄弟屍骸帶回,還望準允。”
“這個可以,將軍請派人過來擡走便是。”李丹表示。
婁世凡見他並未拒絕,鼻子裡哼了聲,氣咻咻地撥轉馬頭,居然過橋回營去了。
李丹在後面咧嘴,叫:“恭送三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