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絕代劍癡(2)

陶純純緩緩接道:"三國關公還金贈袍,過五關、斬六將,老前輩當時若也在旁眼見,豈非要說他對曹操不義?吳越西施爲家國施媚術,老前輩當時若也在旁眼見,豈非也要說她不忠,昔年滇中大俠嫉惡如仇,遍殺江湖匪寇,鄱陽一役單劍縱橫,誅盡兩湖淫賊,據聞湖水爲之變赤,老前輩若也親見,難道要說他不仁,還有——還有的事大多了,我說也說不盡,一時眼見,未必屬真,老前輩你說是麼?"錦袍老人膛目結舌,木然而立,只覺她這番言語,說得教人無言可對,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大喝道:"這等事情,哪能與方纔之事相比,縱然你舌燦蓮花,也難使……"陶純純輕輕一點頭,雙掌一擊,院門外走出四個店夥,將那兩個銀衫少女擡了進來,陶純純含笑又道:"這少女兩人,形已瘋癲,所以我們纔會制止她們,爲的只是怕她們惹出禍事,傷人害已,難道這又有什麼不對麼?"錦袍老人濃眉一揚,大步走到那兩個似乎已被點中穴道的少女身前,俯首看了半晌,伸手翻了翻她兩人的眼角,把了把她兩人的脈息,挺胸立起,瞑目沉思半晌,突地又走到柳鶴亭身前,當頭一揖,說:"老夫錯了!休怪休怪。"柳鶴亭見了這老人的言語舉止,知道此人定是個胸情坦蕩、直心熱腸的性情中人,方待還禮謙謝,哪知這老人一揖之後,轉身就走,竟筆直地走向自己所賃的廳堂,回首喝道:"將她兩人快些擡入,老夫還要仔細看看。"柳鶴亭、陶純純對望一眼,互相一笑,並肩走入。

那青衣少女本自手持斷劍,呆呆地發愣,此刻突地掠至柳鶴亭身側,朝他肩頭一拍,柳鶴亭愕然轉身,心中大奇,卻聽她已說道:"方纔我那一劍,若不用左右分花反而倒踩七星繞到你身右,然後再用袖撤連環刺你肋下三寸處的天靈大穴,你勢必要先求自保,我掌中之劍,就不會被你折斷了吧!"柳鶴亭本在奇怪這女子爲何要拍自己的肩膀,見她那番言語,方知她方纔輸得甚不心服,微微一笑,緩緩道:"我用的是左指!"青衣少女倏然垂下手掌,目光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但瞬即又說道:"那麼我就用縮尺成寸的身法,一閃到你身左,劍身隨勢削你的右足,你若閃身掠開,我就反手刺你足心涌泉,你若轉身後避,我就抖手刺出一招七月飛花,劍尖三點,分點你左肋膺窗、乳根、期門三處大穴。"柳鶴亭微微皺眉,暗道一聲:"這女子劍招怎地如此狠辣。"口中卻毫不猶豫他說道:我既不縱身,亦不後退,你腳下方動,我右手兩指就先去點你右腕的脈門,左時撞你臍上分水,你縱能躲開這兩指,但你手中之劍,就仍要被我折爲兩斷!"青衣少女呆了一呆,輕嘆道:"你的右手呢?"柳鶴亭微微一笑,道:"我還需用右手麼?"轉身走入大廳,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首望去。

只見這少女木然呆立,俯首垂目,朝陽之下,只見她眼簾之中,竟已垂落兩滴晶瑩的淚水,心中突地大爲不忍,停下腳步,正待安慰她兩句,又聽她幽幽一嘆,緩緩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我什麼都不學,什麼都不想,一心一意地專練劍法,哪知我苦練了十年的劍法,到了人家面前,竟有如兒戲。"雙手一垂,手中斷劍,"鐺"地落下。

柳鶴亭恍然忖道:"難怪她劍法這般精純,原來是此緣故。"轉念又忖道:"她苦練多年的劍法,如此輕易地敗在我手下,心裡自然難受。"一念至此,忍不住悅聲道:"姑娘不必傷心,若以劍法而論,以在下所見,在武林中已是極少敵手了。"青衣少女垂首沉思半晌,突地擡起頭來,嘴角微泛笑容,口中說道:"對了,你雖然勝了我;卻不是用劍法勝的。"纖腰突地一扭,又自掠到柳鶴亭身側,一把捉住柳鶴亭的手掌,嬌聲道:"你老實告訴我,在你眼中所見的人物中,有沒有劍法高過我的?"柳鶴亭手掌被她捉在手裡,心中既覺不安,又覺好笑,暗中笑道:"原來這少女是個劍癡,除劍之外,絲毫不懂世事!"雖想安慰於她,卻又不會對人說出欺騙的言語,沉吟許久,終於苦嘆了一聲,緩緩道:"不瞞姑娘說,昨日小可見到一人,一劍便將小可擊敗,若以劍法而論,此人實在勝過姑娘一籌,但姑娘年紀還輕,來日成就,不可限量——"青衣絕色少女柳眉一揚,接口道:"他一劍就擊敗了你?真的?"柳鶴亭長嘆頷首道:"真的!"

青衣少女怔了一怔,眼簾一垂,輕輕放下柳鶴亭的手掌,緩緩走到她爹爹身側,喊道:"爹爹……"語聲未了,淚光閃動,又有兩滴淚水,奪眶而出,順腮流下。

錦袍老人半躬身軀,猶在俯身查看那兩個已被人放在椅上的銀衫少女,一會兒附耳側聽她們心跳的聲音,一會兒扳開她們的手掌,突又鐵掌一託一捏,捏住她們的下巴,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方小小銀盒,將她們的唾沫刮在盒中,對她愛女所有的言語動作,竟全然不聞不見。

柳鶴亭凝注這父女兩人,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女,這父女兩人的心性,當真是一模一樣,怪得可愛。"心下不覺又是感嘆,又是好笑。

側目一望,陶純純一雙秋波,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不覺伸手指了指這父女兩人的背影,失聲笑道:"你看他們……"突又覺得不應在背後論人長短,倏然住口,縮回手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脣邊頷下,這才知道自己這兩日未曾梳洗,頷下微髭,已有一分長了。

卻見陶純純突地悄悄踱到他身側,低語道:"香麼?"柳鶴亭怔了怔,方自領悟到她言中之意,因愛生妒,無情不嫉,少女嬌嗅,最是動心,他不覺忘情地捉住陶純純的柔荑,舉到鼻端,笑道:"香的!香的!"哪知陶純純突地冷"哼"一聲,反手甩開了他的手掌,轉身走入廳側套房,再也不望他一眼。

柳鶴亭不禁又自一怔,暗歎道:"她心眼怎地如此窄小!"轉念又忖道:"她若是對我無情,想必便不會如此,她既然對我有情,我只應感激,怎能怪她。"一時之間,他心裡反反覆覆,都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無情便不如此,有情不該怪她……"長嘆一聲,亦欲跟她一同進去,哪知錦袍老人突地直起腰來沉聲一嘆,搖頭道:"好厲害,好厲害!"柳鶴亭腳步一頓,愕然道:"厲害什麼?什麼厲害?"錦袍老人伸手向椅上的銀衫少女一指,沉聲問道:"這兩個女子你是在何處見着的?"柳鶴亭皺眉道:"她兩人與在下由沂山一路同來,不知怎地突然癲狂起來——"錦袍老人目光一凜,厲聲接道:"她兩人與你一路同來,昨夜身中奇毒,你怎會不知,莫非她兩人身中之毒,就是你施放的麼?"柳鶴亭劍眉一揚,變色道:"身中奇毒?昨夜中毒?老前輩,此話怎講?難道她兩人之所以癲狂,非出自然,而是被別人以藥物所迷?並且是在昨夜?"錦袍老人目光緊緊盯在柳鶴亭面上,像是要看出他言語的真誠,凝目半晌,方自緩緩道:"她兩人不但身中奇毒,而且所中之毒,世罕其匹,竟能將人之本性,完全迷滅,所幸她兩人發作之時,有人在側制止,否則若是任她在亂山亂野之間,狂奔狂走數日,或是將之閉於密室,苦苦折磨數日,待其藥力消過,這兩人便從此本性迷失,良知混滅,還不知要做出什麼事來!"柳鶴亭變色傾聽,只聽得心頭髮顫,寒意頓生,木然良久,垂首低語道:"昨夜中毒?在下怎的絲毫不知?絲毫不知……"突地擡頭道:"老前輩既知藥性,可有解方?"錦袍老人苦嘆一聲道:"老夫昔年,浪遊天下,對天下所有迷藥、毒藥均曾涉獵,自信對於解毒一方,尚有幾分把握,但此種藥物,卻是老夫生平未見!"柳鶴亭怔了半晌,"噗"地坐到椅上,心中驚駭交集,緩緩道:"此毒雖然可怕,但下毒之人卻更爲可怕,這女子兩人昨夜就住在我臥房之旁,我尚且一夜未眠,但她兩人何時中毒,我竟然半點也不知道,難道……目光四掃一眼:"難道這店家……"錦袍老人接口道:"此種毒藥,天下罕睹,便是昔年武天媚所使迷魂之藥,只怕也沒有此藥這般厲害,店家焉有此物……"語聲一頓,突地瞥見他愛女面上的淚珠,似乎爲之一怔,詫然道:"燕兒,你哭些什麼?"青衣少女伸手一拭淚痕,依依道:"爹爹,我劍法……我劍法……"索性伏到桌上放聲痛哭起來。

錦袍老人濃眉深皺,伸手輕撫她愛女的秀髮,黯然說道:"燕兒,你是傷心你劍法不如人麼?"青衣少女伏在桌上,抽泣着點了點頭,錦袍老人苦嘆一聲,緩緩又道:"要做到劍法無敵,談何容易,古往今來,又有幾人敢稱劍法天下第一?你傷心什麼,只要肯再下功夫,還怕不能勝過別人麼?"柳鶴亭心中雖然疑雲重重,紊亂不堪,但見了這種情況,忍不住爲之嘆息一聲,插口說道:"方纔在下亦曾以言語勸過令媛,但——"錦袍老人苦嘆接口道:"老弟你有所不知,這孩子對劍法如此癡迷,實在要怪在老夫身上。"緩緩擡起頭來,目光遠遠投向院外,長嘆又道:"昔年老夫自詡聰明絕頂,對世間任何新奇之事,都要去學它一學,看它一看,數十年來,老夫的確也學了不少,看了不少,但世間學問浩如滄海,無窮無盡,人之智力卻有如滄海一粟,到底有限,老夫旁騖雜學大多,對武功一道,不免無暇顧及,與人動手,總是吃虧的多,江湖中人竟送我常敗高手四字,作我之號。"語聲微頓,目光之中,突地露出憤恨怨毒之色,切齒又道:"不說別人,便是家兄,也常冷言譏諷於我,說我是學比管樂——不如!譽滿武林——常敗!紅杏才華——可笑!青雲意氣——嫌高!我心中氣憤雜填,卻又無法可想,縱想再下苦功,但年華老去,青春不再,我再下苦功,亦是徒然!"柳鶴亭目光望去,只見他雙拳緊握,切齒怒目,想到他一生所遇,心頭不禁一懍,暗歎忖道:

"聽他言語,想必他幼年定必有神童之稱,是以由驕矜不免生出浮躁,是以好高騖遠,哪知到頭來卻是博而不精,一事無成,只是悔之已晚,如此說來,縱是心比天高,若無恆毅之力,又有何用!"一念及此,不禁對自己今後行事,生出警戒。

只見這錦袍老人忽又緩緩垂下目光,放鬆手掌,沉聲嘆道:"老夫晚來,追憶往昔自多感慨,見到小女幼時生性,竟也和老夫童稚時一樣,老夫以己爲鑑,自不願她再蹈我這覆轍,是以自幼便令她屏棄雜學,專攻劍術,甚至連女紅閨事,都不准她去學,哪知過猶不及,她沉迷劍術竟然一癡至此!"柳鶴亭聽到這裡,暗歎忖道:"原來這少女之所以成爲劍癡,竟有是這般原因。"擡目望處,只見這老人手持長髯,垂首無語,方纔的豪情勝慨,此刻俱已不見,青衫少女伏案輕位,白髮紅顏,各自黯然,相映之下,更見清悽!

一時之間,柳鶴亭只覺自己似乎也隨之感染,心中一團悶氣,無法排遣……

哪知錦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又仰天長笑起來,朗聲笑道:

"西門鷗呀西門鷗!你一生自命,別無所長,只有豪之一字,可稱不敗,怎的今日也學起這般兒女之態來了。"大步奔至廳前,朗聲喊道:"店夥,酒來!""西門鷗"三字一經入耳,柳鶴亭心頭不禁爲之一震,突地長身而起,一步掠至廳門,脫口道:"西門鷗三字,可就是老前輩的臺甫?"錦袍老人朗聲笑道:"不錯,常敗國手西門鷗便是老夫。"柳鶴亭微一沉吟,道:"有一西門笑鷗,不知和老前輩有無淵源?"西門鷗霍然轉過身來,目中光彩閃動,凝注在柳鶴亭身上,緩緩說道:"西門笑鷗四字,便是家兄替他兒子取的名字。"突又仰天笑道:"所爲笑鷗者,自然就是笑西門鷗也,他自己笑我尚嫌不夠,更要叫他的兒子也一起來笑我,西門鷗呀西門鷗!你當真如此可笑麼?"話聲漸弱,語氣也漸漸沉痛,突地大喝一聲:"酒來,酒來!"心中的萬千積鬱,似乎都想借酒掃出。

柳鶴亭茫然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安慰於他,口中訥訥連聲,一字難吐,心中卻在暗自思忖:"原來西門笑鷗便是此人之侄,看來這西門一姓,竟是個武林世家!"他初入江湖,竟未聽過"虎丘雙飛,姑蘇雙雄,東方西門,威鎮關中"這四句流傳江湖的俗諺,更不知道這句俗諺中所說的"西門"二字,便說的是蘇州虎丘,飛鶴山莊,也就說的是西門鷗之一族!

但柳鶴亭卻已知道,這西門鷗與他兄長之間,定必甚是不睦,是以他也無法將查問"西門笑鷗"之事,問將出口,只見那青衫窄袖的絕色少女,盈盈站了起來,款款走到她爹爹身側,手拭痛淚,輕輕說道:"爹爹,大伯對你表面看來雖然不好,但其實還是關心你的……"西門鷗濃眉一揚,瞪目叱道:"你懂得什麼?"長嘆一聲,斂眉垂目,輕輕一撫他愛女香肩,目光中突地滿現慈祥之意,和聲悅色,接口又道:"孩子,你懂得什麼……"這兩句"懂得什麼"言詞雖然完全一樣,語氣卻是不相同,一時之間柳鶴亭但覺熙熙父愛,充滿房中,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悲從中來,不能自己,暗歎一聲,走到院外,朗聲喝道:"酒來,酒來……"此刻朝陽雖升,仍在東方,秋日晴空,一碧萬里。

直至日影西移,暮藹夕陽,自碎花窗間投入一片散細花影,柳鶴亭、西門鷗,這一老一少,滿懷愁緒的武林豪客,還仍在這片細碎光影中,相對而斟,雖無釣詩之心,卻有掃愁之意,哪知愁未掃去,卻又將一番新愁兜上心頭。

細花的窗根下,木然凝坐着的青衫少女,柳眉微顰,香腮輕託,一雙秋波,像是在凝注着自己的一對纖纖弓足,又似乎已落入無邊無際的一片冥思,她目光是深邃而美麗的,但卻遠不如陶純純的靈幻而多姿,陶純純的眼波中,可以流露出一千種表情,卻讓你永遠無法從她眼睛的表情中測知她的心事,而這青衫少女的秋波雖然不變,卻又永遠籠罩着一重似輕似濃、似幽似怨的薄霧,於是這層薄霧便也就將她心底的思潮一起掩住。

裡面的廂房,門戶緊閉,陶純純在裡面做些什麼,誰也不知道,柳鶴亭不止一次想開開這扇緊閉着的門戶,他站起身,又坐下去,只是又加滿了自己杯中的酒,仰首一飲而盡。

於是他開始發覺,"酒"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在勾起你的萬千愁思之後,卻偏偏又能使你將這萬千愁思一起忘去。

他不知自己是否醉了,只知自己心中,已升起了一種飄忽、多彩、輕柔而美妙的雲霧,他的心,便也在這層雲霧中飄飄升起,世上的每一種事,在這剎那間,都變得離他十分遙遠。所以他更盡一杯酒,他想要這層雲霧更飄忽,更多彩,更美妙,他想要世上的每一件事,離他更遠。

西門鷗捋須把盞,縱談着天下名山,武林勝事,英雄雖已老去,豪情卻仍不減,但盛筵雖歡,終有盡時,店家送上酒來,倒退着退出廳門,黃昏的燈光,映在那兩個已被點中穴道的銀衫少女蒼白的面靨上,西門鷗突地一皺濃眉,沉聲道:"數十年來,經過老夫眼底之事之物,尚無一件能令老夫束手無策、不知來歷,柳老弟,你若放心得過,便將這少女二人,交與老夫,百日之後,老夫再至此間與你相晤,那時老夫定可將此二人身中何毒、該怎樣解救,告訴於你,"柳鶴亭皺眉沉吟半晌,忽地揚眉一笑道:"但憑前輩之意。"西門鷗持須長笑道:"老夫一生,敬的是光明磊落的丈夫,愛的是絕世聰明的奇才,愚蠢卑鄙之人,便是在老夫面前跪上三天三夜,老夫也不屑與他談一言半語,但柳老弟,今日你我萍水相交,便已傾心如故,老夫有一言相勸……"青衫少女忽地站起身來,走到柳鶴亭身前,輕輕說道:"方纔你說的那個劍法極高的人,你可知道他現在何處?"她說起話來,總是這般突兀,既不管別人在做什麼,也不管別人在說什麼,只要自己心裡想說,便毫不考慮他說出,道德規範,人情世故,她一概不懂,亦似根本未放在她眼中。

柳鶴亭揚眉笑道:"姑娘莫非是要找他麼?"

青衫少女秋波凝注着柳鶴亭手中的一杯色泛青碧的烈酒,既不說"是",亦不說"否"。

柳鶴亭哈哈一笑,道:"那白衣人我雖不知他此刻身在何處,但似他這般人物,處於世上,當真有如椎藏囊中,縱想隱藏自己行蹤,亦是大不可能,姑娘你若想尋找於他,只怕再也容易不過了。"西門鷗"哼"了一聲,推杯而起,瞪了他愛女兩眼,忽地轉身道:"酒已盡歡,老夫該走了。"大步走去,抱起銀衫少女的嬌軀,放到仍在呆呆冥想着的青衫少女手中,又轉身抱起另一銀衫少女,走出廳外,忽又駐足回身,朗聲說道:"柳老弟,老夫生平唯有一自豪之處,你可知道是什麼?"柳鶴亭手扶桌沿,踉蹌立起,捋手道:"酒未飲完,你怎他說要走了。"忽地朗聲大笑:"我生平唯一不善之處,便是不會猜人家心事,你心裡想什麼,我是萬萬猜不着的。"醉意酩酊,語氣酩酊。

西門鷗軒眉笑道:"數十年來,西門世家,高手輩出,我卻是最低的低手,生而不能爲第一高手,但能爲第一低手,老夫亦算不虛此生了。"仰天長笑,轉身而去。

柳鶴亭呆了一呆,腳下一個踉蹌,衝出數步,忽地大笑道:"高極,高極,妙極,妙極,西門兄,西門前輩,就憑你這句話,小弟就要和你乾一杯……西門兄,你到哪裡去了?……西門前輩,你到哪裡去了……"腳下一軟,斜去數尺,"噗"地坐到椅上。

一陣風吹過,世上萬物,在他眼中都變成一片混混,又是一陣風吹過,就連這片混沌,也開始旋轉起來。

他鼻端似早聞得一絲淡淡的香氣,他耳畔似乎聽到一聲軟微的嬌慎,他眼前也似乎見到一條窈窕的人影……

香氣、嬌嗔、人影——人影、嬌嗔、香氣——嬌嗔、人影、香氣——人香、影嬌、氣嗔——人嗔、嬌香、氣影——香影、人嗔、氣嬌……

混亂,迷失!

混亂的迷失,迷失的混亂!

中夜!

萬籟無聲,月明星繁,遠處一點閃爍的燈火,閃爍着發出微光,似乎在妄想與星月爭明,近處,卻傳出一聲嘆息!輕微,但卻悠長的嘆息,瞬眼便在秋夜的晚風中消散無影。

於是萬籟又復無聲,月仍明,星仍繁,遠處的燈光,也依然閃爍,只是誰也不知道這一聲已似消散了的嘆息,在世上究竟留下了多少餘韻。

於是殘月西沉,繁星漸落,大地上又開始有了聲音,世人的變幻雖多,世事的變幻雖奇,但是大地上的晨昏交替,日升月落,卻有着亙古不變的規律。

第二天,西跨院中幾乎仍然沒有任何聲音,跨院的廳門,有如少女含羞的眼簾般深深緊閉,直到黃昏——

又是黃昏。

陶純純垂眉斂目,緩緩走出店門,緩緩坐上了店家早已爲她配好了鞍轡的健馬,玉手輕擡,絲鞭微揚,她竟在暮色蒼茫中踏上征途。

柳鶴亭低頭垂手,跟在身後,無言地揮動着掌中的絲鞭,鞭梢劃風,颯颯作響,但卻劃不開鬱積在他心頭的愧疚。

兩匹馬一前一後,緩跑而行,片刻之間,便已將沂水城郭,拋在馬後,新月再升,繁星又起,陶純純迴轉頭來,輕喚:"喂——"柳鶴亭擡起頭來,揚鞭趕到她身側,癡癡地望着她,卻說不出話來,寂靜的秋夜對他們來說,空氣中彷彿有一種無聲的音樂。

陶純純秋波一轉,纖細柔美的手指,輕撫着鬢邊風鬢,低語道:"你……"眼簾一垂,輕哼檀脣,卻竟又倏然住口。

這一聲"喂",這一聲"你",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裡,包含着的究竟有多少複雜的情意,除了柳鶴亭,誰也無法會意得到。

他茫然地把玩着自己腰間的絲絛,忽又伸出手去,撫弄馬項間的柔鬃,垂首道:"我……我……今夜的月光,似乎比昨夜……""昨夜……"陶純純忽地一揚絲鞭,策馬向前奔去,柳鶴亭呆呆地望着她纖弱窈窕的身影,目光中又是愛憐,又是難受。

寂靜的道路邊,明月清輝,投下一幢屋影,滴水的飛檐,在月光下有如一隻振翼欲起的飛鷹,蔓草悽清,陰階砌玉,秋蟲相語,秋月自明,相語的蟲聲中,自明的秋月下,悽清的蔓草間,是一條曲折的石徑,通向這荒詞的陰階。

陶純純微擰纖腰,霍然下馬,身形一頓,緩緩走入了這不知供奉着何方神祗的荒詞,秋月,拖長了她窈窕的身形,使得這絕色的紅顏,與這悽清的景象,相映成一幅動人心絃的圖畫。

柳鶴亭呆望着她,蜘躊在這曲折的石徑上,他的思潮,此刻正有如徑畔的蔓草一樣紊亂,終於,他也下了馬,朦朧的夜色中,陶純純背向着他,跪在低垂着的神幔前。

她擡起手,解開發結,讓如雲的秀髮披下雙肩,然後,虔誠地默禱着上天的神明,許久,許久,她甚至連發梢都未曾移動一下。

柳鶴亭木立呆望,直覺有一種難言的窒息,自心底升起,荒祠是殘敗的,低垂的神慢內,也不知供奉着的是什麼神祗,但是他卻覺得此時此刻,這殘敗的荒祠中,似乎有一種難言的聖潔,他開始領略到神話的力量。這種亙古以來便在人心中生了根的力量,幾乎也要使他忍不住在積滿灰塵的地上跪下來,爲去日懺悔,爲來日默禱。

心情激盪中,他突地覺得頂上微涼,彷彿樑上有積水落下。

他不經意地拭去了,只見陶純純雙手合十,喃喃默禱:"但願他一生平安,事事如意,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小女子受苦受難,都無所謂。"平凡的語聲,庸俗的禱詞,但出自陶純純口中,聽在柳鶴亭耳裡,一時之間,他只覺心情激盪,熱血上涌,又有幾滴積水滴在他身上,他也顧不得拭去,大步奔前,跪到陶純純身前,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大聲禱道:"柳鶴亭刀斧加身,受苦受難,卻無所謂,只要她一生如意,青春常駐,柳鶴亭縱然變爲犬馬,也是心甘情願。"陶純純回過頭,輕輕說道:"你在對誰說話呀!"柳鶴亭呆了一呆,期艾着道:"我在向神明默禱……"陶純純幽幽輕嘆一聲,緩緩道:"那麼你說話的聲音又何必這麼大,難道你怕神明聽不見麼?"柳鶴亭又自呆了一呆,只見她迴轉頭,默禱着低聲又道:"小女子一心一意,全都爲他,只要他過得快活,小女子什麼都無所謂,縱然……縱然叫小女子立時離開他,也……也……"螓首一垂,玉手捧面,下面的話,竟是再也無法說出。

柳鶴亭只覺又是一股熱血,自心底涌起,再也顧不得別的,大聲又道:"柳鶴亭一生一世,再也不會和她分開,縱然刀斧加身,利刃當頭,也不願離開她一步半步,有違誓言,天誅地滅。"話聲方了,只聽一個顫抖、輕微、激動、嬌柔的聲音,在耳畔輕輕說道:"你真的有這個心……唉,只要你有此心,我……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柳鶴亭倏然轉身,忘情地捉着她的手掌,黑暗之中,兩人手掌相握,聲心相聞,幾不知是何時,更忘此是何地。

"一隻蜘蛛。自樑間承絲落下,落在他們身側,一陣秋風,捲起了地上的塵埃,蜘蛛緩緩升上,樑間卻又落下幾滴積水!

陶純純幽幽長嘆一聲,垂首道:"你師傅……唉,你千萬不要爲我爲難,只要你活得快活,我隨便怎樣都沒有關係。"柳鶴亭沒有回答,黑暗中只有沉重的嘆息,又是良久,他忽然長身而起,輕輕托住陶純純的纖腰,輕輕將她扶起,輕輕道:"無論如何,我總……"陶純純接口嘆道:"你心裡的意思,不說我也知道——唉,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快要二更了吧?這裡清靜得很,我們爲什麼不多待一會。"柳鶴亭一手環抱着她的香肩,俯首道:"我總覺得此間像是有種陰森之意,而且樑間又似積有雨水——"語聲未了,又是一滴積水落下,滑過他耳畔,落在他肩上,他反手去拭,口中突地驚"咦"一聲,只覺掌心又溫又黏!

陶純純柳眉微揚,詫問:"什麼事?"

柳鶴亭心中疑雲大起,一步掠出伺外,伸開手掌,俯首一看——

月光之下,但見滿掌俱是血跡!

秋風冷月,蔓草秋蟲,這陰暗、悽清的荒詞中,樑間怎會有鮮血滴下!

微風拂衣,柳鶴亭但覺一陣寒意,自心底升起,伸手一摸,懷中火摺子早已失去,停在道邊的兩匹健馬,見到主人出來,仰首一陣長嘶!

嘶聲未絕!

突有一道燈光,自遠而近,劃空而來,柳鶴亭擰腰錯步,大喝一聲:"是誰?"燈光一閃而滅,四下荒林蔓草,颯颯因風作響,柳鶴亭倒退三步,沉聲道:"純純,出來!"語聲方落,突地又有一道燈光,自荒林中沖天而起,劃破黝黑的夜色,連閃兩閃,倏然而滅。

剎那之間,但聽四下人聲突起,衣袂帶風之聲,自遠而近,此起彼落,接連而來,柳鶴亭反手拉起陶純純的手腕,目光如電,四顧一眼,夜色之中,但見人影幢幢,有如鬼魅一般,四下撲來!

"唰"地,一條人影掠上荒詞屋脊,"唰"地!又是一條人影,落入荒林樹後,道旁的兩匹健馬,不住昂首長嘶,終於奔了出去,奔了不到幾步,突地前蹄一揚,"唏律"又是一聲令人心悸的嘶喊,後蹄連踢數蹄,"噗"的一聲,雙雙倒到地上!

柳鶴亭劍眉一軒,朗聲大喝:"朋友是誰?躲在暗處,暗算畜牲,算得了什麼好漢!"四下荒林,寂然無聲,祠堂屋脊,卻突地響起一聲低叱:"照!"霎時間,數十道孔明燈光,自四下荒林中一起射出,一起射到柳鶴亭身上,陶純純附耳道:"小心他們暗算!"柳鶴亭"哼"一聲,昂然挺胸,雙臂一張,朗聲喝道:閣下這般做法,是何居心,但請言明,否則——"屋脊上突地傳下一陣朗聲大笑,柳鶴亭劍眉一軒,轉身望去,只見星月之下,屋脊之上,雙腰叉立,站立着一個銀髮銀髯、精神皇鑠、一身灰布勁裝的威猛老人,他身材本極高大,自下望上,更覺得身材魁梧,有如神人。

這一陣笑聲有如銅柞擊鐘,巨錘敲鼓,直震得柳鶴亭耳畔嗡嗡作響,四下的孔明燈火,自遠而近,向他圍了過來,燈光之後,各有一條手持利刃的人影,驟眼望去,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大笑聲中,只聽這老人朗聲說道:

"數十里奔波,這番看你再往哪裡逃走!"一持長髯,笑聲突頓,大喝道:"還不束手就縛,難道還要等老夫動手麼?"柳鶴亭暗歎一聲,知道此刻又捲入一場是非之中,沉吟半晌,方待答話,只聽祠堂中突地發出兩聲驚呼,有人驚呼道:"邊老爺子,夏二姐、梅三弟,梅四弟,都……都……都……"此人一連說了三個"都"字,還未說出下文,人羣中已大喝着奔出一個虯髯大漢,接連兩個起落,奔入荒詞,接着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大喊,虯髯大漢又自翻身掠出,口中大罵:"直娘賊,俺跟你拼了!"劈面一拳,向柳鶴亭打來,拳風虎虎,聲威頗爲驚人。

威猛老者兩道盡已變白的濃眉微微一剔,沉聲叱道:"三思,不要莽撞,難道他今日還逃得了麼?"語聲未了,虯髯大漢拳勢如風,已自連環擊出七拳,卻無一拳沾着柳鶴亭的衣袂,四下人影,發出數聲驚呼,向前圍得更近,數十道孔明燈光,將柯堂前的一方空地,映得亮如白晝,但燈光後的人影,卻反而更看不清。

柳鶴亭雖然暗惱這般人的不分皁白,如此莽撞,卻也不願無故傷人,連避七拳,並不還手,那漢子見他身形並未如何閃避,自己全力擊出的七招,卻連人家衣袂都未沾着,拳勢頓住,彷彿呆了一呆,突又大喝一聲,和身撲上,果真是一副拼命模樣。

威猛老人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濃眉一皺,叱道:"住手!"虯髯大漢再擊三拳,霍然住手,緊咬牙關,吸進一口長氣,突地轉身大喝道:"師傅,師傅……蓉兒已經死了,被人害死了。"雙手掩面,大哭起來,他滿面虯髯,身材魁偉,這一哭將起來,卻哭得有如嬰兒,雙肩抽動,傷心已極,顯已得內心極是悲痛。

威猛老人手持銀髯,猛一踩足,只聽格格之聲,屋上脊瓦,竟被他踩得片片碎落,柳鶴亭劍眉深皺,抱拳說道:"閣下——"他下面話還未出口,威猛老人已大喝一聲,"唰"地落下,荒祠中垂首走出兩個人來,目光狠狠望了柳鶴亭兩眼,口音直直地道:"夏二姐、梅三弟他們,身受七處刀傷,還被這廝縛在樑上——"威猛老人大喝一聲:"知道了!"雙臂微張,雙拳緊握,一步一步走到柳鶴亭身前,從上到下,自下到上,狠狠看了柳鶴亭幾眼,冷笑一聲,道:"看你乳臭未乾,想不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這些人與你究竟有何冤仇,你倒說給老夫聽聽?"雙掌一張,雙手骨節,格格作響!

柳鶴亭暗歎一聲,想到昨日清晨遇到西門鷗,與這老人當真俱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火氣竟比年輕小子還旺幾分,口口聲聲的別人不要莽撞,自己卻不分青紅皁白,加人之罪,又想到自己數日以來,接二連三地被人誤會,一時之間,心中亦不知是氣?是笑?是怒?口中卻只得平心靜氣他說道:"在下無意行至此間,實不知此間究竟發生何事,與閣下更是素昧平生,閣下所說的話,我實在一句也聽不懂!"威猛老人目光一凜,突地仰天冷笑道:"好極好極,想不到你這黃口小兒,也敢在老夫面前亂耍花槍,你身上血跡未乾,手上血腥仍在,豈是胡口亂語可以推擋得掉,臨沂城連傷七命,再加上這裡的三條冤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小子,你就與老夫拿命來吧!"虯髯大漢一躍則起,緊握雙拳,身軀前仰,生像是恨不得自己師傅一拳就能將此人打得大喝一聲、口噴鮮血而死。

周圍數十道目光,亦自各個滿含怨毒之色,注目在柳鶴亭身上,燈光雖仍明亮如晝,但卻襯得圈外的荒林夜色,更加悽清寒冷。

陶純純突地"噗哧"一笑,秋波輕輕一轉,嬌笑着道:"邊老爺子,你身體近來可好?"威猛老人呆了一呆,只見面前這少女秋波似水,嬌靨如花,笑容之中,滿是純真關切之意,心中雖不願回答,口中卻乾咳一聲道:"老夫身體素來硬朗得很!"陶純純口中"噢"了一聲,嬌笑又道:"您府上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近來也還都好嗎,"威猛老人不禁又自一呆,呆了半晌,不由自主地點頭又道:"他們都還好,多謝——"他本想說:"多謝你關心。"說了多謝兩字,突又覺得甚是不妥,話聲倏然而住,衆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這少女問話之意,就連柳鶴亭,心中亦自大惑不解。

只聽陶純純突地幽幽嘆道:"那倒奇怪了!"

說了一句,半晌再無下文,威猛老人濃眉一皺,忍不住間道:"奇怪什麼?"陶純純輕輕擡起手掌,擋住自己的一雙眼波,輕嘆又道:"好亮的燈光,照得人難過死了。"威猛老人環顧一眼,緩緩放開手掌,突地揮掌道:"要這麼亮的燈光作什麼?難道老夫是瞎子麼,還不快熄去幾盞。"柳鶴亭心中暗笑,暗道:"這老者雖然滿頭自發,卻仍童心未泯。"只見老人喝聲一落,四下燈光,立即熄去一半,這纔看出月下人影,俱是一色勁裝,人人如臨大敵,過了一會,陶純純仍然手託香腮,默然無言,威猛老人乾咳一聲,繼又問道:"你奇怪什麼?"陶純純緩緩走到他面前,緩緩瞧了他幾眼,目光之中,滿是關切之意,縱是心如鐵石之人,見了這般純真嬌柔少女的如此之態,亦不禁要爲之神移心動,何況這老人外貌看來威風凜凜,言語聽來有如鋼鐵,其實心中卻是柔軟仁慈,若非如此,此時此刻怎會還有心情與一少女絮絮言語。

第七章 幔中傀儡(1)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五章 是真是幻(2)第一章 羅衫俠少第二章 絕地驚豔(2)第十章 西門世家(2)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八章 吉日良辰(1)楔 子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十章 西門世家(1)楔 子第二章 絕地驚豔(2)第四章 且論杜康(1)第七章 幔中傀儡(2)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九章 神經初現(1)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八章 吉日良辰(1)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九章 神經初現(1)第七章 幔中傀儡(1)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三章 荒山魅影(1)楔 子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五章 是真是幻(2)楔 子第七章 幔中傀儡(2)第五章 是真是幻(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六章 絕代劍癡(1)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七章 幔中傀儡(2)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九章 神經初現(2)第五章 是真是幻(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九章 神經初現(1)第八章 吉日良辰(1)第七章 幔中傀儡(1)第五章 是真是幻(1)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四章 且論杜康(1)第十章 西門世家(2)第四章 且論杜康(1)第五章 是真是幻(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十章 西門世家(2)楔 子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七章 幔中傀儡(2)第一章 羅衫俠少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一章 羅衫俠少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六章 絕代劍癡(1)第九章 神經初現(1)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二章 絕地驚豔(2)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八章 吉日良辰(1)第一章 羅衫俠少第七章 幔中傀儡(2)楔 子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四章 且論杜康(1)楔 子第九章 神經初現(2)第七章 幔中傀儡(1)第四章 且論杜康(2)
第七章 幔中傀儡(1)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五章 是真是幻(2)第一章 羅衫俠少第二章 絕地驚豔(2)第十章 西門世家(2)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八章 吉日良辰(1)楔 子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十章 西門世家(1)楔 子第二章 絕地驚豔(2)第四章 且論杜康(1)第七章 幔中傀儡(2)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九章 神經初現(1)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八章 吉日良辰(1)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九章 神經初現(1)第七章 幔中傀儡(1)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三章 荒山魅影(1)楔 子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五章 是真是幻(2)楔 子第七章 幔中傀儡(2)第五章 是真是幻(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六章 絕代劍癡(1)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七章 幔中傀儡(2)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九章 神經初現(2)第五章 是真是幻(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九章 神經初現(1)第八章 吉日良辰(1)第七章 幔中傀儡(1)第五章 是真是幻(1)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四章 且論杜康(1)第十章 西門世家(2)第四章 且論杜康(1)第五章 是真是幻(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十章 西門世家(2)楔 子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十章 西門世家(1)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三章 荒山魅影(1)第三章 荒山魅影(2)第七章 幔中傀儡(2)第一章 羅衫俠少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一章 羅衫俠少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六章 絕代劍癡(1)第九章 神經初現(1)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四章 且論杜康(2)第二章 絕地驚豔(1)第二章 絕地驚豔(2)第八章 吉日良辰(2)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六章 絕代劍癡(2)第八章 吉日良辰(1)第一章 羅衫俠少第七章 幔中傀儡(2)楔 子第十一章 罌粟之秘(1)第四章 且論杜康(1)楔 子第九章 神經初現(2)第七章 幔中傀儡(1)第四章 且論杜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