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乾咳一聲,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董二爺想得也未免太迂了。"語聲方頓,突又接口道:"不過,除此之外,又有何辦法呢?"雖是如此說話,語聲中卻無半分同情之意,彷彿只要這一掌不是打在自己臉上便與自己無關一樣。
"金鞭"屠良道:"烈馬金槍那時正是龍困淺灘,虎落平陽,毫無辦法,哪知就在他眼簾將合未合時,房中突地多了一條白衣人影,以董金槍那等眼力,竟未看出此人是何時而來,自何處而來的。"白振冷笑一聲,道:"董金槍那時有沒有看見,王老三卻又怎會知道,看來他只怕也有些故意言過其實吧!""金鞭"屠良微微一笑,接道:"王老三也不是巧言令色之輩,想來也不會假吧!""銀鞭"白振"嘿"地冷笑一聲,意下甚是不服,"金鞭"屠良繼道:"黑夜之中,房中一盞油燈,燈油將枯,火花甚是黝暗,只見那白衣人長衫飄飄,潔白如雪,神態極爲瀟灑,面上卻戴着一具猙獰醜怪的青銅面具,望之真如鬼魅,那大漢見到地上的人影,手掌不禁一頓,倏然轉過身去,大喝一聲,方待拔刀,哪知刀未曾出鞘,只聽一聲龍吟,一聲冷笑,接着一陣劍光閃動,四聲慘呼,董正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四個蒙面大漢已俱都屍橫就地,周身一無傷痕,只有一道致命劍傷,自額角劈到頷下,四人竟是一模一佯。""銀鞭"白振心高氣做,聽得別人誇獎那白衣人的武功,心下便大爲不服,但屠良說到這裡,他卻也不禁爲之聳然動容。
"金鞭"屠良語聲稍歇,又自接道:"董正人那時心中,正是驚喜交集,驚的是這白衣人武功之高,行蹤之詭,手段之辣,喜的是自己一籌莫展,竟會突地來了救星,只見這白衣人劍尖垂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了過來,他自然連忙開口稱謝,哪知這白衣人卻冷冷說道:你莫謝我,我殺此四人,只是爲了他們行爲卑劣,與你無關,他四人若不施用蒙汗藥,便是將你們十六人一起殺了,我也不會伸手來管。"語聲冰冰冷冷,只聽得董正人自心底冒出一股冷氣,半晌說不出話來。"白振劍眉微軒,似是想說什麼,"金鞭"屠良卻已接口道:"這些話都是烈馬金槍事後自己說出來的。""銀鞭"白振冷笑道:"真的麼?"
"金鞭"屠良接着說道:"只聽那白衣人又道:但是你們這般人既要替人保鏢,卻又如此大意,亦是該死之極。"聽到該死兩字,董金槍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只見那白衣人緩緩伸出左掌,向他胸前伸了過來,將他身子一翻,從他身後的牀底下,將那箱紅貨拿了出來。"本自奔行甚急的健馬,已不知不覺地放緩了下來,"金鞭"屠良語聲微頓,又道:"董金槍一生闖蕩江湖,深知人性弱點,人們凡是搜尋一物,必是自最隱秘難尋之處入手,愈是顯目之外,愈是不加註意,方纔那四個蒙面大漢,遍尋不得,他心中方自以爲得計,哪知這白衣人卻宛如目見一般,輕輕一伸手,便將紅貨取出,董金槍又驚又怕,方自輕呼一聲,那白衣人冷冷道:你捨不得麼?突地一道劍光,唰的向他削來,董金槍既不能避,又不能擋,只見這一道劍光快如閃電,他又只得瞑目受死。""銀鞭"白振"嘿"地一聲冷笑,道:手持利劍,卻來對待一個不能反抗的人,也算不得什麼好漢。""金鞭"屠良不答,卻又接道:"只聽唆地一縷銳風,自他身側劃過,那白衣人又自冷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說到最後一字,似乎已遠在數十丈外,董金槍纔敢睜開眼來,卻見自己仍是好生生的,只是身上所綁的粗索,那被白衣人長劍輕輕一揮,竟已斷成十數段了!""銀鞭"白振劍眉微剔,沉聲問道:"十數段?""金鞭"屠良頷首不語,一時之間,但聞馬蹄得得,直到健馬又自緩緩馳出十數丈外,"銀鞭"白振方自微喟一聲,自語着道:"這是什麼劍法?""狂鞭"費真冷冷道:"這是什麼劍法,姑且不說它,但此人行事之奇,武功之高,我卻是佩服得緊。"眼角橫瞟白振一眼,哪知白振只管俯首沉思,竟未答話,又是一陣沉寂。
"銀鞭"白振突地擡頭道:"白衣人能在剎那之間,將四人一起傷在劍下,武功也算不錯的了!""狂鞭"費真道:"自然!"
"銀鞭"白振軒眉朗聲道:"但這四人是誰?武功如何?他們若只是四個只會使用蒙汗藥的下五門小賊,哼哼,那也不算什麼。""狂鞭"費真冷笑一聲,道:"若是江湖常見的普通蒙汗藥物,那烈馬金槍又怎會着了他們的道兒。""銀鞭"白振亦自冷笑一聲,道:"不是普通蒙汗藥物,難道是女蝸五色天石散不成?""狂鞭"費真面容一片冰冷,目光直注前方,冷冷道:"正是!""銀鞭"白振心頭一跳,失聲道:"那四條大漢難道是諸神山莊的門下?""狂鞭"費真道:"不錯。"
"銀鞭"白振呆呆地怔了半晌,卻聽"金鞭"屠良接口道:"那烈馬金槍將自己一行人的綁索解開之後,用盡千方百計,竟仍然無法將他們救醒,他又急又怒,再轉身在那四條大漢屍身之上去搜尋解藥,這才發現他們四人身上,竟都藏有諸神山莊的腰牌,此刻他遭此鉅變,已變得心灰意冷,也不想去尋找那諸神山莊理論,等到天明,那些鏢師一起醒轉,他便回到濟南,折變家財,賠了客人的紅貨,幸好他一生謹慎,絕不浪費,這些年來,生意又做得十分興隆,是以還有些須剩餘,他便悄然洗手,準備安安份份地度此殘生,再也不想在刀口下討生活了。"他一面說話,一面嘆息,亦不知是爲了對"烈馬金槍"的同情,抑或是爲了對自己的感慨,要知這班武林豪士,終日馳馬江湖,快意恩仇,在別人眼中看來,雖是十分羨慕,但在他們自己心中,卻又何嘗不羨慕別人的安適家居,只是此身一入江湖,便已再難脫身,縱有些人厭倦了江湖生涯,洗手歸隱,但他們恩怨未了,歸隱亦是枉然,有恩的人,千方百計尋他報恩,有仇的人,千方百計去復仇,甚至到他身死之後,恩仇還不能休止。
這些武林豪士的甘苦,當真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又豈是別人所能瞭解?
此刻"金鞭"屠良正是這種心境,但等到頭腦不復冷靜,胸中熱血上涌之時,他便又會將此種感慨忘懷。
臨沂城中,邊府門前,車水馬龍,冠蓋雲集,大江南北,黃河兩岸,來自南七北六十三省成名立萬的英雄豪客,不但早已將邊府以內的正廳、偏廳,甚至花廳一起坐滿,就連廳前的遊廊,庭院,亦都擺滿酒筵,但見宅內宅外,懸紅掛綠,張燈結綵,喜氣洋溢,薄暮時分,數十串百字南鞭,一起點燃,更使這平日頗爲清冷的大街,平添了不知幾許繁華之意。
鞭竹之聲響過,華燈如海,霎時齊明,"萬勝金刀"邊傲天華服高冠,端坐堂前,不時發出洪亮豪邁的朗笑之聲,竟似比自己嫁女兒娶媳婦還要高興三分,此刻交拜天地已過,新娘已入洞房,新郎柳鶴亭滿身吉服,滿面春風,滿口諾諾,周旋在這些雖是專程而來爲他道喜,但卻俱都與他素不相識的貴客之間,那"妙語如珠"的梅三思,在旁爲他一一引見,自然不時引起陣陣鬨堂大笑。
"荊楚三鞭"兄弟三人,一起坐在正廳東首的一席上,"銀鞭"白振又已有了幾分酒意,只是在這滿堂武林成名豪客之間,舉止仍不敢十分失態。
華堂明燭,酒筵半酣,柳鶴亭轉回堂前正席,邊傲天一手捋髯,一手持杯,面向柳鶴亭朗聲大笑道:"柳賢侄,你喜期良辰,老夫但有兩句吉言相贈。"梅三思哈哈笑道:"師傅這兩句話,不說我也知道。"邊傲天含笑道:"你且說來聽聽。"
梅三思目光得意地四顧一眼,大笑朗聲道:"少打老婆,多生貴子。"這八個字一說出來,當真是說得聲震屋瓦,滿堂賀客,再次鬨堂大笑起來。
邊傲天沉聲叱道:"這是什麼話。"自己卻也忍俊不禁,失聲而笑。
於是華堂明燭,人影幢幢之間,便洋溢起一片歡樂的笑聲,柳鶴亭垂首而立,亦不知該笑抑或是不該笑。
哪知剎那之間,歡樂的笑聲竟然漸沉、漸消,四下一片靜寂中,忽然自遊廊內緩緩走進一個人來,緩緩走入正廳,"銀鞭"白振舉起酒杯,"嘿嘿"強笑兩聲,但一觸到此人兩道冰冷森寒的目光,卻再也笑不出來。
輝煌的燈光下,只見此人身材頎長,步履堅定,一身長衫,潔白如雪,面上卻戴着一具獅鼻撩牙、猙獰醜惡的青銅假面。
一片靜寂之中,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入正廳,冰冷的目光,閃電般四下掃動,似乎要看穿每一個人心中所想的心事。
滿堂羣豪,雖然大多是初次見到此人之面,但有關此人的種種傳說事蹟,近日卻早已傳遍武林,此刻人人心中不禁俱都爲之惴惴不安,不知他今日來到此間,究竟是何來意?有何打算?
"萬勝神刀"邊傲天突地朗聲大笑起來,這笑聲立時便有如利剪斷布,快刀斬麻,將四下難堪的寂靜,一起劃破,只聽邊傲天朗聲笑道:"又有嘉客光臨,更教蓬蓽生輝。"離座而出,大步向這雪衣銅麪人迎去!
哪知這雪衣人目光冰涼,緩緩而行,竟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笑語,也根本沒有向他望一眼。
柳鶴亭劍眉微剔,足跟半旋,輕輕一個箭步,身形有如行雲流水般搶在邊傲天之前,緩步而行,目光擡處,只見雪衣人兩道冰冷的目光,也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兩人目光相對凝視,彼此的身形,卻愈走愈近,邊傲天笑聲越來越低,終於連聲音都笑不出來,只剩下面上一絲僵硬的笑容。
只見雪衣人腳步突地一頓,左手拿起桌上酒壺,右手拿起壺邊酒盞,自斟自飲,仰首連幹三杯,然後放下杯盞緩緩道:"恭喜恭喜……"這四字說得和緩低沉,與他平日說話的聲音語氣,俱都大不相同,柳鶴亭亦自料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不禁爲之一愕,他身後的邊做天忽又朗聲說道:"閣下遠道而來,快請坐下喝上三杯——"雪衣人冷"哼"一聲,掉首而行,將邊傲天僵在那裡,作聲不得,柳鶴亭目光閃動,方待出言,哪知廳角突地又傳來一陣狂笑之聲,雪衣人聽了狂笑之聲,腳步便又一頓。
只見廳角腳步踉蹌地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的白衣少年,由上至下,由下至上仔仔細細地瞧了雪衣人幾眼,緩緩道:你是到此來賀喜的麼?怎地一來就要走了,你怎地要在頭上戴個假面,難道是見不得人麼?"雪衣人垂手木立,不言不動,邊傲天干咳一聲,強笑着道:"白二俠醉了!"轉目向梅三思送了個眼色,道:"決將白二俠扶到裡面歇歇。"梅三思口中應了一聲,但卻筆直地走到雪衣人身前,大聲道:"你頭上戴着這玩意兒,不覺得難受麼?"雪衣人身形仍然不動,目光緩緩一掃,口中一字一字他說道:"出去!"梅三思呆了一呆,道:"哪裡去?"
雪衣人冷"哼"一聲,逼人的目光,不住在梅三思及那白衣少年面上掃動,卻再也不說一個字出來!
滿廳賓客中,武功較高、酒意較濃的,見了這雪衣人這般神態,已忍不住勃然變色,邊傲天高舉雙臂,朗聲道:"今日吉期良辰,請各位千祈看在邊某面上,多喝喜酒,少惹閒事。"已有幾分酒意的"銀鞭"白振,借酒裝瘋,伸手指着雪衣人狂笑數聲,還未答話,邊傲天又已搶口說道:"閣下既是柳賢侄的朋友,又好意前來賀喜,也望閣下凡事——"雪衣人再次冷"哼"一聲,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你們若不願出去,在這裡死也是一樣。"這兩句話語聲之森寒,語意之冷削,竟使這張燈結綵的華堂之上,平空壓下一層寒意。
梅三思呆了一呆,伸手一指自己鼻端,訥訥說道:"要我們死?"側目望了滿身白衣的"銀鞭"白振一眼,突地仰天長笑起來:"要我們死,喂,你倒說說看,爲的是什麼?"雪衣人目中光芒一閃,他生性偏激,睚眥必報,傷在他劍下的人,已不知凡幾,卻從未有一人向他問出此話來!
坐在他身側桌畔的一個錦袍佩劍大漢,濃眉一揚,似乎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氣,突地推杯而起,哪知他怒喝之聲尚未出口,只聽"嗆啷"一聲龍吟,他腰畔長劍,竟已被雪衣人反手抽出,這一手當真是快如閃電,錦衣佩劍大漢一驚之下,手足冰冷,呆立半晌,胸中的怒氣,再也發不出來。
雪衣人一劍在手,既未借揮劍顯示武功,亦未用彈劍表露得意,只是目光凝注劍尖,就有如人們凝注着睽別已久的良友一般。
梅三思大笑之聲漸漸沉寂,雪衣人掌中長劍骸哎漸垂落!
"銀鞭"白振四顧一眼,心中突地升起一絲畏懼之意,伸手一抹面龐,亦不知是在藉此掩飾自己面上的不安,抑或是拭抹額上的冷汗,"嘿嘿"乾笑着道:"今日柳兄臺吉期良辰,我犯不着與你一般見識,嘿嘿——"抱袖一拂,轉身就走,"銀鞭"白振居然如此虎頭蛇尾,倒當真大出衆人意料之外,邊傲天濃眉一皺,他先前本待強勸白振走開,但此刻見白振如此泄氣,卻不禁又頗爲不滿。
梅三思呆了一呆,回首道:"你怎地走了?"
語聲未了,眼前突地光華一閃,一陣森寒劍氣,自鼻端一揮而過,雪衣人掌中的長劍,竟已經抵住白振脊椎,屠良、費真對望一眼,齊地長身而起,"嗖"地掠了過來。
雪衣人冷笑一聲,突地緩緩垂下掌中長劍,曬然說道:"如此鼠輩,殺之徒污此劍。"上下瞧了梅三思兩眼,冷冷罵了一聲:"蠢才。"拂袖轉身,再也不望他兩人一眼,緩緩走到那猶自坐在那裡發愣的錦袍佩劍大漢身畔,舉起掌中長劍,自左而右,自劍柄而劍尖,輕輕撫摸了一遍,緩緩道:"此劍名不修,劍史上溯秦漢,雖非劍中聖品,卻也絕非凡物,你武功不高,能得此劍,亦是天緣,但望你好生珍惜,刻苦自勵,再多磨練,莫要辜負了此劍!"左掌食、拇二指,輕輕夾住劍尖,右掌向內一弓,劍柄突地彈出。
錦袍佩劍大漢木然半晌,面上不覺泛起一陣羞愧之色,方自伸手接過劍柄,劍柄竟又脫手彈出,他驚愕之下,轉目望向雪衣人,只見他全身紋絲不動,右腕突地一反,劍柄便自肋下向身後彈去,只聽"叮叮"幾聲微響,彈出的劍柄,竟似生了眼睛,恰好將漫無聲息射向他後背的五點烏光,一一彈落!
雪衣人目光一凜,頭也不回,冷冷道:"背後傷人,豈能再饒!"緩緩轉過身形,一步一步地向"銀鞭"白振走去!
方纔他還劍發招之際,衆人俱都定睛而視,凝聲而聽,只有費真、屠良雙雙到白振身側,屠良皺眉低聲道:"二弟,你怎地如此莽撞,你縱然對那人不服,也不應在此時此刻出手!"費真面色深沉,緩緩道:"何況你縱然出手,也討不了好去!"他兩人這一諷一勸,非但未能將"銀鞭"白振勸回位上,自己兄弟一來,反而使他自覺有了倚恃,一言不發地擰轉身形,揚手五道烏光,向雪衣人背後脊椎之處擊去!
哪知雪衣人頭也不回,便將這在武林中亦稱十分霸道的五點"鞭尾黑煞,無風烏針"一一擊落,自振心頭一跳,只見雪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緩步行來,右掌兩指,微捏劍尖,卻將劍柄垂落在上。
"銀鞭"白振目光轉處,先瞧屠良一眼,再瞧費真一眼,突地"嘿嘿"大笑起來,一面大聲道:"你如此發狂,難道我荊楚三鞭兄弟三人,還怕了你不成,嘿嘿……"語聲響亮,"荊楚三鞭,兄弟三人"八字,說得更是音節骼然,但目光擡處,見到雪衣人一雙冰冷的眼睛,卻還是無法再笑得出來。
"萬勝神刀"邊傲天望着他們越走越近的身形,心中真是左右爲難,他方纔雖然已將梅三思強拉開去,但此刻卻無法拉開"銀鞭"白振,最難的是雙方俱是賓客,那雪衣人雖然狂傲無禮,但"銀鞭"白振卻先向別人尋釁,再加以背後暗算於人,更是犯了武林之忌,滿廳羣豪,此刻人人袖手旁觀,又何嘗不是不恥白振的爲人!
但這般光景,邊傲天若也袖手不理,日後傳說出去,必說他是怕了那雪衣人,一時之間,他心中思來想去,卻也無法想出一個妥善解決之法。
"銀鞭"白振乾笑一聲,腳下連退三步,掌中卻已撤下圍在腰畔的一條亮銀長鞭,鞭長五尺,細如筆管,但白振隨手一抖,鞭梢反捲而出,居然抖得筆直,生像一條白蠟長竿一般,要知"銀鞭"白振人雖狂傲浮躁,但在這條銀鞭上的功夫,卻亦有十數年的苦練。
他銀鞭方自撤出,費真、屠良對望一眼,兩人身形一分,已和他立成鼎足之勢,將那雪衣人圍在中間。
雪衣人眼角微揚,目中殺機立現,腳步更沉重緩慢,"銀鞭"白振再次乾笑數聲,手腕一送,方自垂下的鞭梢,又已挺得筆直。
在這剎那之間,雙方俱是箭在弦上,突聽"叮"地一聲輕響,白振掌中銀鞭,竟然筆直垂下,白振面容不禁爲之大變,轉目望去,只見一身吉冠吉服的新倌人柳鶴亭,已自大步行出,滿廳羣豪俱都眼見柳鶴亭方纔憑空一指,便已將白振掌中挺得筆直的銀鞭擊落,於是本來不知他武功深淺的人,對他的態度便全然爲之改觀。
雪衣人凝目一望,腳步立頓,冷冷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出來做什麼?"銀鞭白振冷冷"哼"了一聲立刻接口道:"正是,正是,此事與你無關,兄臺還是早些入洞房的好。"柳鶴亭面色森寒,冷冷看了白振一眼,卻向雪衣人當頭一揖道:"閣下今日前來,實令在下喜出意外,然在下深知君之爲人,是以也未曾以俗禮拘束閣下,既未迎君於戶外,亦未送君於階下。"雪衣人目光木然,緩緩道:"你若不是如此爲人,我也萬萬不會來的。"柳鶴亭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又自朗聲道:"在下此刻出來,亦非爲了——"雪衣人冷冷接口道:我知道你此刻出來,絕非爲了那等狂傲浮淺之徒,只是不願我在此出手!"柳鶴亭嘴角笑容似更開朗,頷首道:"在下平生最恨浮淺狂傲之徒,何況今日之事,錯不在君,在下焉有助人無理取鬧之理,但此人到底乃在下之賓客。"語聲微頓,笑容一斂,接口又道:"閣下行止高絕,勝我多多,但在下卻有一言相勸,行事……"雪衣人又自冷冷接口道:"行事不必太過狠辣,不必爲了些須小事而妄動殺機,你要勸我的話,可就是這兩句麼?"這兩人言來語去,哪似日前還在捨生忘死而斗的強仇大敵,倒似多年老友在互相良言規過,滿堂羣豪,俱都不知他兩人之間關係,此刻各個面面相覷,不覺驚奇交集。
只聽柳鶴亭含笑緩緩說道:"在下正是此意。"雪衣人目光一凜,道:"今日我若定要出手,又當怎的,"柳鶴亭笑容一斂,緩緩道:"今日閣下若然定要在此動手——"突地轉身過去,面對"銀鞭"白振道:"或是閣下也有不服之意,便請兩位一起來尋我柳鶴亭好了。""萬勝神刀"邊傲天濃眉一揚,厲聲接口道:"今日雖是柳賢侄的吉期良辰,但老夫卻是此間主人,如果有人真要在這裡鬧事,這本帳便全都算在老夫身上好了。"梅三思自從被他師傅拉在一邊,便一直坐在椅上發悶,此刻突在一躍而起,大步奔來,伸出筋結滿布的手掌,連連拍着自己胸膛,大聲道:"誰要把帳算在我師傅身上,先得嚐嚐我姓梅的這一雙鐵掌。"雙掌伸曲之間,骨節"格格"一陣山響,外門硬功,確已練到七成火候。
滿廳羣豪,多是邊傲天知交好友,此刻見他挺身出面,俱都紛紛離座而起,本是靜寂無比的大廳,立時變得一片混亂。
"銀鞭"白振乾笑數聲,道:"今日我弟兄前來,一心是爲了向邊老爺子賀喜的,邊老爺子既然出了頭,我弟兄還有什麼話說。"雙手一圈,將銀鞭圍在腰畔,轉身走回自己席位,舉起酒杯,一乾而盡,口中又自乾笑着道:"在下阻了各位酒興,理應先罰一杯,"屠良、費真又自對望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厭惡之色,顯然對他們這位兄弟的如此作風極爲不滿。
柳鶴亭曬然一笑,目光緩緩轉向雪衣人,雖未說出一言半語,但言下之意,卻是不言而喻。
"萬勝神刀"邊傲天哈哈一笑,朗聲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好極,好極,各位還請快些坐下,邊傲天要好好敬各位一杯。"語聲方了,只見雪衣人竟又一步一步地向白振緩緩行去,自振面容也變得有如死灰,目光故意望着面前的一盤魚翅海蔘,一面伸出筷子去挾,心驚手顫,銀筷相擊,叮叮直響,挾來挾去,卻連一塊海蔘也沒有挾起來,雪衣人卻已站到他的身畔,突地出手如風,在他面上正反抽了七下耳光,只聽"啪啪……"一連串七聲脆響,聽來直似在同一剎那間一起發出。
這七下耳光,打得當真是快如閃電,"銀鞭"白振直被打得呆呆地愣了半晌,方自大喝一聲,一躍而起,雪衣人卻連望也不再望他一眼,只管轉身走了開去,彷彿方纔那七記耳光,根本不是他出手打的一樣。
屠良、費真雙眉一軒,雙雙展動身形,擋在雪衣人面前,齊地厲聲喝道:"朋友,你這般——"語聲未了,只見雪衣人緩一舉步,便已從他兩人之間的空隙之中,從從容容地走了過去,竟連他們的衣袂亦未碰到半點,而大喝着奔來的"銀鞭"白振,卻幾乎撞到他兩人的身上。
這一步跨來,雖然輕描淡寫,從容已極,但屠良、費真卻不禁爲之大吃一驚,屠良大叱一聲:"二弟,放鎮靜些!"費真卻已倏然扭轉身,只見那雪衣人步履從容,已將走出廳外,費真身形方動立頓,目光微轉,冷笑一聲,突向邊傲天抱拳道:"邊老爺子,我們老二忍氣回座,爲的是什麼——"語聲突頓,冷笑兩聲,方自改口道:"此刻他被人如此侮辱,你老人家方纔說的話,言猶在耳,我兄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還是請你老人家吩咐一聲。"白振推開屠良,一步掠來,大喝道:"老三——"下面的話,還未說出口來,費真已自搶口說道:"二哥,你先忍忍,反正今天我們都在邊老爺子這裡,當着天下賓朋,他老人家還會讓我兄弟吃得了虧麼!"這一番說話,當真是言詞鋒利,表裡俱圓。
"萬勝神刀"邊傲天濃眉劍軒,面色亦已漲成紫紅,突地大喝一聲:"站住!"雪衣人緩步而行,已自走到廳外遊廊,突地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冷冷問道:"什麼人,什麼事?"他說話言詞簡短,從來不肯多說一字,邊做天一捋長髯,搶步而出,沉聲喝道:"此地雖非虎穴龍潭,但閣下要來便來,要走便走,難道真的沒有將老夫看在眼裡?"雪衣人冷冷一笑,左掌輕擡,拈起了那柄猶自被他捏在掌中的長劍,緩緩轉過頭來,道:"我若要走,焉有將別人之劍也帶走之理?"目光一凜:"但我若真的要走,世上卻再無一人能擋得住我。"話猶未了,已又自緩步向外行去,全然未將普天之下的任何人看在眼裡,亦未將任何事放在心上!
邊傲天一生闖蕩,卻未見到江湖中竟會有如此人物,只聽一聲大喝,梅三思飛步而出,大喝道:"好大膽的狂徒,竟敢對我師傅無禮!"連環三拳,擊向雪衣人後背。
這三拳風聲虎虎,聲威頗爲驚人,但雪衣人微一舉足,這三拳便已拳拳落空,竟連他的衣袂都未沾上一點。
梅三思呆了一呆,又自大喝道:"你這小子快些回過頭來,讓俺好好打上三拳,似這般逃走,算得了什麼好漢?"突覺有人一拉他衣襟,使他身不由主地連退三步!
雪衣人目光一凜,緩緩轉過身形,卻見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已換了那一身吉服吉冠的新人柳鶴亭!
兩人面面相對,身形俱都站得筆直,兩邊樑上的燈光,映着柳鶴亭斜飛入鬢的一雙劍眉,亮如點漆的一雙俊目,映得他清俊開朗的面容上的輪廓和線條,顯出無比的堅毅和沉靜,卻也映得雪衣人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削,於是他面上的青銅假面,便也變得越發猙獰可怖!
兩人目光相視,俱都動也不動,似乎雙方都想要看透對方的內心,尋出對方心理弱點,因爲如此才能使自己佔得更多的優勢。
四下再次歸於靜寂,突聽"磐"地一聲,雪衣人掌中垂下的劍柄,在花園石地上輕輕一點!
這響聲雖輕,但卻使羣豪爲之一震。
只聽雪衣人冷冷說道:"我見你年輕英俊,武功不俗,是以方自敬你三分,也讓你三分,你難道不知道麼?"柳鶴亭沉聲道:"我又何嘗沒有敬你三分,讓你三分?"雪衣人目光一閃,道:"我一生行事,犯我者必殺,你三番兩次地阻攔於我,難道以爲我不敢殺你麼?"柳鶴亭突地軒眉狂笑起來,一面朗聲道:"不錯,閣下武功,的確高明過我,要想殺我,並非難事,但以武林人,不過只是匹夫之勇而已,又豈能算是大丈夫的行徑?"笑聲一頓,厲聲又道:"人若犯你,你便要殺他,你若犯別人,難道也不該被別人殺死麼?"雪衣人突地仰天長笑起來,一陣陣冰冷的笑聲,接連自他那猙獰醜惡的青銅面具中發出,讓人聽來,哪有半分笑意。
這笑聲一發,便如長江大河之水,滔滔而來,不可斷絕,初時有如梟鳴猿啼,聞之不過令人心悸而已,到後來竟如洪鐘大呂,聲聲振耳,一時之間,滿廳羣豪只覺心頭陣陣跳動,耳中嗡嗡作響,恨不得立時掩上耳朵,再也不去聽它。
柳鶴亭劍眉微剔,朗聲道:"此間人人俱知閣下武功高強,是以閣下大可不必如此笑法。"聲音綿密平實,從這震耳的笑聲中,一字一字地傳送出去,仍是十分清朗。
雪衣人笑聲不絕,狂笑着道:"上智之人役人,下愚之人役於人,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弱肉強食,更是千古以來不變之真理,我武功高過你等,只因我才智、勇氣、恆心、毅力,俱都強於你等幾分,自然有權叫人不得犯我,若是有人才智、勇氣、恆心、毅力俱都高過於我,他一樣也有權叫我不得犯他,這道理豈非明顯簡單之極!"柳鶴亭呆了一呆,竟想不出該用什麼話來加以反駁。
只聽雪衣人又道:"我生平恨的只是愚昧無知、偏又驕狂自大之徒,這種人犯在我手裡——"話猶未了,柳鶴亭心中突地一動,截口說道:"世人雖有賢愚不肖之分,但聰明才智之士,卻又可分爲幾種,有人長於技擊,有人卻長於文翰,又怎能一概而論,閣下如單以武功一道來衡量天下人的聰明才智,已是大爲不當,至於勇氣恆心的上下之分,更不能以此來做衡量。"雪衣人笑聲已頓,冷冷接口道:"凡有一技之長,高出羣倫之人,我便敬他三分。"柳鶴亭道:"自始至此,傷在你劍下的人,難道從無一人有一項勝過閣下的麼?"雪衣人冷笑道:"正是!莫說有一技勝過於我之人,我從未殺過,便是像你這樣的人,也使我動了憐才之心,即便是個萬惡之徒,我也替他留下一線生機,萬萬不會將之傷在劍下,這點你知道得已該十分清楚了吧!"他言語之中,雖然滿是偏激怪誕之論,但卻又叫人極難辯駁。
哪知柳鶴亭突又縱聲狂笑起來,一面笑道:"閣下巧辯的是高明,在下佩服得很。"雪衣人冷冷道:"我生平從未一字虛言,何況我也根本毋庸向你巧辯!"柳鶴亭笑道:"人們但有一言衝撞了你,你便要立刻置之死地,那麼你又怎能知道他們是否有一技之長勝過於你,難道人們將自己的多少聰明才智、勇氣恆心的標誌全都掛到了臉上不成?"雪衣人隱藏在青銅假面後的面色雖無法看出,但他此刻的神情,卻顯然呆了一呆,但瞬即冷冷道:"言談舉止,神情態度,處處俱可顯示一人聰明才智,我劍光之下,也定然可以映出人們的勇氣恆心。"柳鶴亭沉聲道:"大智若愚,似拙實巧之人,世上比比皆是。"雪衣人"嗤"地冷笑一聲,道:"若是此等人物,我不犯他,他豈有犯我之理,他不犯我,我亦萬無傷他之理,這道理豈非更加明顯?"此刻柳鶴亭卻不禁爲之呆了一呆,沉吟半晌,方又沉聲道:"武林之間,本以武爲先,閣下武功既高,別的話不說也罷,又何必苦苦爲——"雪衣人冷冷接口道:"你若真能以理服我,今日我便讓那姓白的打回七下耳光,然後抖手一走,否則你若能以武服我,我也無話可說!"語聲微頓,目光一閃,冷削的目光,有如兩柄利刃,自立在柳鶴亭身後的梅三思,掃到被費真、屠良強拉住的"銀鞭"白振身上,冷冷又道:"至於這兩個人麼,無論琴棋書畫,文翰武功,絲竹彈唱,醫卜星相,他兩人之中,只要有一人能有一樣勝過我的,我便——"柳鶴亭目光一亮,忍不住接口道:"你便怎地?"雪衣人目光凝注,冷"哼"一聲,緩緩道:"我從此便是受盡萬人辱罵,也不再動怒!"柳鶴亭精神一振,迴轉身去,滿懷期望地瞧了"銀鞭"白振一眼,心中忖道:"此人雖然驕狂,但面貌不俗,又頗有名氣,只怕總會有一兩樣成功之學,強過於這白衣怪客亦未可知。"要知他雖深知這雪衣人天縱奇才,胸中所學,定必浩翰如海,但人之一生,精力畢竟有限,又怎能將世上的所有學問,俱都練到絕頂火候,一時之間,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常敗國手"西門鷗來,心中便又加了幾分勝算。
哪知他目光呆呆地瞧了白振半晌,白振突地乾咳一聲,大聲道:"我輩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山頭揮刀,平地揚鞭,硬碰硬的真功夫,哪個有心思去學那些見不得人的酸花佯,來來來,你可敢硬接白二俠三鞭?"柳鶴亭目光一合,心中暗歎,雪衣人卻僅冷冷一笑!
這一聲冷笑之中,當真不知含蘊多少譏嘲與輕蔑,柳鶴亭心中暗歎不已,卻聽雪衣人冷笑着緩緩說道:"我早已準備在門外領教領教他兄弟三人的武功,只怕你也可以看出他們縱然兄弟三人一起出手,又能佔得了幾分勝算?"語聲過處,垂目望了自己掌中長劍一眼,冷冷又道:"我之所以想借這柄長劍,只是爲了不願被這般狂俗之徒的鮮血,污了我的寶劍而已。"轉過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廳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緩步走了出去,一陣風自廊間穿過,吹起他雪自長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風吹亂了的鶴羽似的,隨着滿山白雲,冉冉飛去!
"銀鞭"白振怒吼一聲,掙脫屠良、費真的手掌,一步搶出!
柳鶴亭霍然旋身,冷冷道:"閣下何必自取其辱。""銀鞭"白振神情一呆,"萬勝神刀"邊傲天厲聲喝道:"難道就讓此人來去自如,今日老夫好歹也得與他拼上一拼!"柳鶴亭心中暗歎一聲,面上卻淡然一笑道:"各位自管在此飲酒,容我出去與他動手。"語聲一頓,劍眉微剔,朗聲又道: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腳,便是對我不起。"轉身昂然走出。
要知他方纔轉念之間,已知今日滿座羣豪,再無一人是那雪衣人的敵手,除非以多爲勝,以衆凌寡,如此一做,不但定必傷亡極衆,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邊傲天如若出手,卻勢必要形成混戰之局,是以他便再三攔阻衆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後影走出廊外,他深知今日自己與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後,便是生死存亡之爭,但心中卻絲毫沒有半分能勝得那雪衣人的把握,他腦海中不禁又泛起在洞房中一對龍鳳花燭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爲今日自己若是一出不返,陶純純便要枯坐一生。
一聲長長的嘆息,自他心底發出,卻停留在他喉間,他心中雖然思潮翻涌,面上卻是靜如止水,只因此時此刻,他別無選擇餘地,縱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戰,令他悲哀沉痛的,只是竟無法再見陶純純一面。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與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誰也無法明瞭。
洞房之中,錦帳春暖,一雙龍鳳花燭的燭光,也閃動着洋洋的喜氣,陶純純霞帔鳳冠,端坐在錦帳邊,低目斂眉,心鼻相觀,不但全身一無動彈,甚至連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沒有晃動一下。
她只是安詳地靜坐着,眉梢眼角,雖仍不禁隱隱泛出喜意,但在這喜意中,卻又似乎隱含着一些別的心事。
邊宅庭園深沉,前廳賓客的喧笑動靜,這裡半分都聽不到,她耳畔聽到的,只是身畔兩個喜娘的絮絮低語,還不住告訴她一些三從四德的婦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詳地傾聽,絲毫沒有厭倦之意!
於是這安詳、靜寂,而又充滿喜氣的後院洞房,便和喧鬧、混亂、殺氣四伏的前廳,截然劃分成兩個不同的世界,前廳中所發生的事,她們全不知道,她們只是忍耐地待着新倌人自前廳敬完謝賓之酒,然後回到洞房來!
龍鳳花燭的火焰更高,一個纖腰的喜娘,蓮足姍姍,走了過去,拿起銀剪剪下兩段長長的燭花,然後忍不住回首悄語:"新倌人怎地還不回到後面來?"另一個年紀略長、神態卻更俏的喜娘,掩口嬌笑道:"你瞧你,新娘子不急,你倒先急起來了!"纖腰喜娘蓮足一頓,似待嬌嗔,卻似又突地想起了自己此時此刻的身份,於是只得恨恨的瞟了她一眼,輕輕道:"我只是怕新倌人被人灌醉了,你怎地卻說起瘋話來了。"俏喜娘偷偷瞧了神色不動的新娘子一眼,轉口道:"說真的,新郎倌入了洞房之後,本來是不應該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們這些大英雄、大豪傑,做出來的事,自然都是和別人不同的,你也不必怕新郎倌喝醉,我聽說,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會醉,而且能夠將喝下去的酒,從腳底下逼出來。"這俏喜娘說到這裡,神色之間,像是頗以自己的見多識廣而得意,她卻不知道此等事情,固非絕不可能,但亦是內功特高之人,在有所準備,與人較力的情況下才會發生,絕非常例,若是人人飲酒之前,先以內功防醉,那麼喝酒還有什麼情趣,又不知過了許久,剪下幾次燭花,龍鳳花燭,已燃至一半,新郎倌卻仍未回來,陶純純面上雖仍安坐如故,心裡也不禁暗暗焦急,那兩個喜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裡還在暗問:"新倌人還不來,難道出了什麼事?"但是她們身爲喜娘,自然不能將心裡的話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