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這條地道左右兩端的兩扇門戶,俱都是敞開着的,明亮的珠光,筆直地從門中照射出來,使得這條本極陰森黝暗的地道,也變得頗爲明亮,柳鶴亭站在門口,珠光將他的身形長長地印在地上,他出神地望着手中的黑色小瓶,以及瓶上的"西門笑鷗"四字,心中突地一動,立即忖道:"這些黑色小瓶之上,只只都刻有被害人的姓名籍貫,而那石觀音在此問地已隱居多年,與這些武林人物絕不可能相識,她又怎會知道這些人的名子。除非是這些人在臨死之前,還被迫說出自己的名字來,但這似乎又不大可能。"他思路一轉,覺得此事之中,似乎大有蹊蹺之處,武林中的種種傳說,也起了數分懷疑,擡目望處,只見那翠裝少女緩緩前行,已將走到地道分歧之處,心念又自一動,將瓶子揣進懷裡,大步趕了上去,沉聲問道:"這棟房子裡看來像是的確渺無人蹤,以姑娘所見,那石觀音走到哪裡去了呢?多年來進入此間的武林人士,從未有一人生返,若說俱都是被那石觀音一一殺死,那麼你我此刻怎的見不到她的蹤影,若說那石觀音根本不在這裡,那麼,這武林豪士卻又是被誰殺死的呢?"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使得這地道都響滿了他說話的回聲,而此刻話聲雖了,回聲卻未住,只聽得地道中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似乎都在問這翠裝少女:"……誰殺死的呢?誰殺死的呢?"她緩緩停住腳步,緩緩回過頭來,珠光輝映之中,只見她面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目光卻更晶瑩清澈了,就像方纔懸在屋頂上的明珠一樣,隨着柳鶴亭的目光一轉,突地幽幽長嘆了一聲,輕輕說道:"我現在心亂得很,你若是有什麼話要問我,等一會兒再說好嗎?"纖腰微扭,向右一折,便轉入那條通向出口的地道。
柳鶴亭神色之間,似乎愣了一愣,垂下頭去,凝思起來……
他是下決心要探出這間濃林密屋中的秘密,但直到此刻爲止,他雖已將這密屋前前後後搜索了一遍,此中的真相,卻仍在十里霧中,他縱然尋得一些蛛絲馬跡,只是這些斷續的線索,也像是濃霧中的螢光一佯、虛無縹緲得無從捉摸。
他垂着頭呆呆地沉思半晌,極力想從這濃霧中捕捉一些什麼。
哪知——
地道出口之處突地傳來那翠裝少女的驚呼之聲,這焦急而驚慌的呼聲,使得柳鶴亭心神一震,縱身掠了過去,目光擡處,他本已緊繃的心絃,便像是立刻被一柄鋒利的刀劍斬斷,耳中"嗡"然一聲,眼前似乎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有一道漆黑的大門,沉重地橫亙在他面前。
原來那扇本已敞開的門戶,此刻竟又緊緊地關住了,翠裝少女正發狂似的在推動它,這扇大門外面雖是金碧輝煌,裡面卻和四下的石壁一樣,是一片醜惡的青灰色,連個門環、門栓都沒有。
柳鶴亭大驚之下,一步掠到這翠裝少女身前,急聲問道:"姑娘,這是怎麼口事?"在這扇門上慌亂地推動着的一雙纖纖玉手,漸漸由慌亂而緩慢,由緩慢而停止,潔白的手掌;停留在青灰的門葉上,又緩緩垂落;落到一片翠綠的衣衫下,而這雙玉掌和這片衣衫的主人,她的面色,一時蒼白得有如她的手掌、一時卻又青碧得有如她的衣裳。
她失望地嘆息了一聲,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這門扉是誰關上的?怎麼會開不開了?"突地轉回頭,目光沉重地投向柳鶴亭,輕輕地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我也不知道!"柳鶴亭只見她目光中明媚的光彩,此刻已因恐懼而變得散亂無方他雙足牢牢地站在地上,只覺得地底突地透出一股寒意,由腳心、腿般到他心裡,使得他忍不住要機伶伶打個寒譁,然後一言不發地橫跨一步,那翠裝少女側身一讓,他便代替了她方纔站着的位置。
於是他的一雙手掌,便也和她方纔一樣,在這扇門戶上推動起來。
從外表看來;他的一雙手掌,動作是笨拙而緩慢的,其實這雙手掌中,卻已滿含足以摧石爲粉的內家真力,他沉重地移動着他的手掌,前推、後吸、左牽、右拉,然後掌心一陷,指尖一滑,口中猛地悶哼一聲,掌心往外一推——
只聽"砰"地一聲大震,地道石壁,似乎都被他滿聚真力的這一掌,擊得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但是,這兩扇緊緊關着的門戶,卻仍和方纔一樣,絲毫沒有變動,甚至連中間那一條門縫,都沒有被震開半分。
他不禁大感失望地嘆息一聲,目光便也沉重地投向這翠裝少女。
兩人目光相對,只聽那"砰"地一震後的回聲,漸弱漸消,然後,他們便像是各個都已能聽得見對方心跳的聲音。
柳鶴亭突地脫口道:"你的那柄劍呢?拿出來試試,也許能將這扇大門刺穿!"這少女低呼一聲,道:"呀!我又忘了它了。"回手一抽,纖細的指尖,觸到的卻只是空空的劍鞘,她面容立刻又隨之一變,突又低呼道:"呀!我大概是把它忘記在……方纔那個牀上了。"想到方纔的情形,她語聲不禁爲之停頓了一下,她陣青陣白的面靨,也突然像加上了一抹淺淺的紅色。
此時此刻,雖然他們是在這種神秘而危險的地方,雖然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對手是那麼樣一個神秘而又危險的魔頭,但是當方纔在那房中的情景,自他們心頭掠過的時候,他們的心,仍不禁隨之一蕩。柳鶴亭再一次匆忙地避開了她的目光,連忙他說道:"我去找找!"身軀一轉,方待掠起。
但是——
從那兩扇門中間照出來,一直照到這裡,使得他們彼此都能看到對方面容的亮光,就在柳鶴亭身形方轉的一剎那之間,竟突然地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地消失了。
於是,空氣、血液、心房的跳動,思潮的運轉,在這一剎那之間,也像是突地凝結住了。"然後,心跳的聲音,加速、加重,柳鶴亭突地大喝一聲,當他喝聲的口聲尚未消失的時候,他已掠到地道的盡頭,若不是他早有預防,伸出手掌,是以手掌一觸石壁,身形便突然頓住,只怕此刻早已飛身撞在石壁之上了。
他真氣一沉,轉目而望,兩端俱都是黝黑一片,什麼是石壁,什麼是門戶、全都看不見,他第一次領會到盲人的悲哀,這種悲哀和恐怖,已足夠使得人們發狂,何況他還知道,此刻一定也像出口處的大門一樣,被人關起來了,這暗中的敵人,隨時都在窺視着他,準備吞噬他的生命,但這人是誰?在哪裡?他卻一點也不知道!
黑暗,絕望的黑暗,他有生以來,從不知道黑暗竟如此恐怖,他迫切地希望光明,在這絕望的黑暗中,他不止一人,他不是孤獨而寂寞的,這迫切的希望,比任何思念都強烈,於是他呼道:"你……姑娘,你在哪裡?"黑暗,仍然是絕望的黑暗,呼聲住了,回聲也住了,絕望的黑暗,再加上絕望的靜寂,因爲,黑暗中竟沒有一個回答他的聲音!
他的心,開始往下沉:"她到哪裡去了?她到哪裡去了?……爲什麼她不回答我?"他再大喊:"你在哪裡?你在那裡?"
回聲更響了,震得他自己的耳鼓,都在"嗡嗡"地作響。
於是,當聲音再次消失的時候,靜寂,也就變得更加沉重。
驚、俱、疑、亂,剎那之間,像怒潮般掩沒了他,縱然,他聰明絕頂,縱然,他絕技驚人,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又怎能不爲之慌亂呢!何況,這本是他初次行走江湖,就連"石觀音"與"濃林密屋"這件久已在武林中流傳的事情,他都是在"入雲龍"金四口中第一次聽到。
初次闖蕩江湖,便遇着此等神奇詭異之事,便來到這種危機四伏之境,一時之間,他只覺黑暗之中,步步俱是危機,他微一側身,讓自己的背脊,緊緊貼在冰涼的石壁上,勉強按捺着心中的驚恐疑懼,冀求能在這四伏危機的危境中,尋一自救之道。
石壁上冰冷的寒意,使得他劇烈起伏着的胸膛,漸漸趨於正常,也使得他慌亂的思潮,漸漸平復下來。
但是,那翠裝少女到哪裡去了?爲什麼不回答他的話?這問題卻仍在蠶食着他的心葉,此刻縱然要讓他犧牲任何一種重大的代價來換取一些光亮,他也會毫無猶疑地付出來的。
但四下卻仍然是死一樣的黑暗,死一樣的寂靜,他無意中嘆出一口長氣,沿着石壁向右掠去,瞬息之間,便到了盡頭,他知道盡頭處便是那扇紅色門戶,他摸索着找着它,門上凸起的浮雕,在他手指的摸索下,就像是蛇身上的鱗甲一樣,冰涼而醜惡,他打了個寒譁,快迅的找着了那對門環,推動、拉拽,他希望能打開這扇門戶,那麼,門內的亮光,便會像方纔一樣,將這陰森黝暗的地道照亮。
但是,他又失望了。
方纔那麼容易地被他一推而開的門戶,此刻又像是亙古以來就未曾開啓過的石壁似的,他縱然用盡全力,卻也不能移動分毫。
這打擊雖然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此刻他卻仍不禁感覺一陣虛軟,橫退三步,身軀再次靠到牆上,靜靜地定了定神,雖想將眼前的危境,冷靜地思考一下,但不知怎地,他思潮動處,卻只有那些如煙如霧的往事,黃金般的童年,年輕時的幻夢,夢幻中的真情,以及嚴師慈父的面容,風物幽絕的故居,小溪邊的垂釣,高巖上的苦練,瀑布下的泳浴,幽室中的靜坐……都在他這本不應該想起這些的時候,闖入他的思潮中,人們,不總是常常會想起他們不該想的事麼?
他從不知道那身兼嚴師與慈父的老人,在武林中究竟有着怎樣的地位,也從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他的嚴師,抑或是他的慈父。
他只知道自他有知之日開始,他就和這老人住在一起,住在那林木蔥蘢、飛瀑流泉、雲海如濤、松濤如海的黃山之巔,他記得這老人曾攜着他的手,停立在婉蜒夭矯、九疊壯觀的九龍潭飛瀑邊,望着那縹緲的浮雲、飛濺如珠玉的飛瀑,迷離地憧憬着人生,那時,老人就會用蒼老而低沉的聲音告訴他,人生是多麼美妙,世界是多麼遼闊,那時,他就會奇怪這老人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中爲何會有那種淒涼的神色?因爲他覺得這老人還不太老,大可不必生活在往事的回憶中,對他說來,人生是該充滿希望的,而不是該回憶的。
他也記得,黃昏時,他和老人並肩坐在他們那幢精緻的鬆屋前,他靜靜地吹着蕭,遙望着遠方的晚空,尚留餘霞一抹,暮雲嫋嫋,漸彌山谷,然後夜色降臨。
那老人就會指着幽沉的夜色告訴他,黑夜雖美,卻總不如清晨的朝氣蓬勃,年輕人若不珍惜自己蓬勃的朝氣,那麼,等到年紀大了的時候,他就會感覺到那是一種多麼大的損失。
於是,第二天,這老人就會更嚴厲地督促他修習武功,他也會更專心地去學它。
於是,他生命中這一段飛揚的歲月,便在這種悠閒與緊張中度過。
令他不能瞭解的是,這老人爲什麼叫做"伴柳先生",因爲,黃山根本沒有柳,有的只是鬆,那老人常說,海內名山,盡多有鬆,可是,卻從來沒有任何一處的鬆比得上黃山!
可是,這老人爲什麼要叫做"伴柳先生"呢,
那時,他就會非常失望,因爲這樣看來,他就不會是這老人的兒子了。
但不知怎地,從一些微小的動作,從一些親切的關懷中,他又直覺地感到,這老人是他的爹爹,雖然,他們誰也沒有說出來過。
日子就像九龍潭的流水一樣流動着,從來沒有一時一刻停息的時候。
他長大了,學得了一身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武功,還學得了填詞、作畫、吹蕭、撫琴這些陶冶性情的風雅之事,他也不知道這老人怎會有如此淵博的學識,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將這些學識全都學會的時候。
直到那一天——
那是冬天,黃山山巔的雪下得很大,地上就只剩下一片蒼茫的白色,黃山的石,黃山的鬆,就在這一片銀白色裡,安靜地蜷伏着。
每逢這種天氣,也就是他修習得更苦的時候。
然而那一天,老人卻讓他停下一切工作,陪着他,坐在屋中一堆新生的火邊,火裡的松枝,燒得嘩嘩剝剝的,火上架着半片鹿膊,他慢慢地轉動着它,看着它由淡紅變爲深黃,由深黃變爲醬紫。
然後,香氣便充滿了這間精緻的鬆屋,他心裡也充滿了溫暖的感覺,而就在這一切都顯得那麼美的時候,老人卻對他說,要他下山去,獨自去創造自己的生命,和新的生活了。
他也曾憧憬着山外面那遼闊的天地,他也曾憧憬過這遼闊的天地裡一切美妙的事物。
但是,當這老人說完了這句話的時候,他卻有突然被人當胸打了一拳的感覺,只是他知道這老人聽說的每一句話,都從來沒有改變的日子,他雖然難受,雖然懇求,也無法改變這一切,因爲,這老人曾經說過:"世上永遠沒有一直避在母翼下的蒼鷹,也永遠沒有一直住在家裡的英雄。"於是,就在那大雪紛飛的日子時,他離開了那老人,離開了黃山,開始了他生命中新的征途。
爲什麼要在大地奇寒、朔風怒吼、雪在紛飛的冬天,讓一個少年離開他長成的地方,走到陌生而冷酷的世界中去呢,"伴柳先生"是有着他的深意的,他希望這少年能成大器,所以要讓他磨練筋骨,也讓他知道,冬天去就是春天,冬天雖然寒冷,但是不會長。
"他從冬天步入春天的時候,就會知道生命的旅途中雖有困阻,但卻畢竟大多是坦蕩的。
只是柳鶴亭下山的時候,面對的茫然一無所知的世界,他的心情,自然可以想見,他茫無目的地在這茫茫人海中摸索着,終於,春天到了,夏天也到了,等到春天和夏天一起逝去的時候,他年輕的生命,已在這入海中成熟茁壯起來。
只是,對於武林中事,他仍是一無所知,因爲這些日子來,他只是隨意在這遼闊的世界中游蕩着,根本沒有接觸過武林中人,也沒有遇着什麼足以令他心存不平、振臂而起的不平之事。
直到遇着那"入雲龍"金四之前,他在武林中也仍然是個默默無聞的少年,別人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別人。
這麼多年的日子,你要一天一天地去度過它,那無疑是十分漫長的。
但是等到你已經度過它,而再去回憶的時候,你就會突然發現,這漫長的日子,竟是如此短促,十年間事,就像是在彈指間便已度過,此刻柳鶴亭竟彷彿覺得,他生命中其他所過日子的總和,都不及此刻在這黑暗中的一刻漫長。
他靜靜地回憶着這些往事,狂亂的心境,便有了片刻寧靜。
但是,等到這些往事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之後,所有那些在他回憶時暫時忘卻的煩惱,便又一起回到他思潮裡。
他不知道他此刻究竟該怎麼做,而事實上他也的確是一無可做。
哪知——
在這死一樣的靜寂中,他突地聽到了一陣零亂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是那麼輕微,他立刻屏住呼吸,凝神而聽,只聽這腳步聲,彷彿是來自地道上面。
於是他將耳朵貼在石壁,腳步聲果然清晰了些,他斷定這地道上本來渺無人蹤的房子,此刻已開始有人走動。
但這些人是誰呢?
除了腳步聲外,他什麼也無法聽到,半晌,連腳步聲都停止了,四下又歸於死般的寂靜。
呀,這是多麼難堪的等待,他等待着聲音,他等待着光亮,但是所有的聲音與光亮,此刻卻像是永遠都不會再來。
那麼,他等待着什麼呢?難道是等待着死亡?柳鶴亭暗歎一聲,將自幼及長,一生之中所曾聽過的桑鳥的夜啼,山貓的叫春……
這些最最難聽的聲音,都想了一遍,只覺此時此刻,若是能再讓他聽到這些聲音,便是讓他折壽一半,他也心甘情願。
背倚着石壁,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覺身後冰涼的石壁,此刻都似已因他身軀的依靠,而變得溫暖起來,他全身也似因太久的濘立,而變得麻木僵硬了,麻木得就像他的心境一樣。
因爲此刻他什麼也不願再想,一切像是已全部絕望……哪知!
突地,他身後的石壁,竟緩緩移動了起來!
他身形也不由自主地隨着石壁向後移動,接着,一線亮光,自他身後照來,他大驚之下,雙時一挺,"唰"地一個轉身。
只聽得身後傳來輕輕地一聲嘆息,一個嬌柔婉轉的聲音道:"果然開了!"聲音、光亮,在他已絕望的時候一起出現,他本應狂喜雀躍。
但是此時此刻,在經過許多詭異神秘之事以後,他驟然聽見這聲音,心頭卻不禁又爲之一凜,定睛望去,只見緩緩移動着的石壁後面,突地走出一個人來,手裡拿着一個模樣甚是奇特的火把、火光熊熊,卻無濃煙。
柳鶴亭驟然見着如此強烈的光亮,雙目不禁爲之一閉,心下閃電般掠過幾個念頭:這人是誰?是從哪裡來的?是敵是友?"身形倒退兩步,張目望去,只見這高舉火把之人,竟是一個女子!
這女子長髮披肩,只用一方純白輕紗輕輕束住,身上也穿着一襲無比潔白的輕衫,肌膚如雪,風姿綽約,除了滿頭漆黑髮亮的黑髮之外,全身俱是雪白,面容更秀美絕倫,在火把的映影之下,望之直如仙子一般。
柳鶴亭年來在四處行走,見過的少女也有不少,他方纔見了那翠裝少女,只道她已是世上最美的人,哪知此刻卻又見着了這女子,那翠裝少女雖美,若和這女子一比,卻又不知要遜色多少。
這女子秋波一轉,望了柳鶴亭兩眼,突又輕輕一嘆,道:"想不到你在這裡。"伸手一整秀髮:"我真擔心她會把你殺死。"她話聲緩慢,溫柔如水,就像是春夜黃山中流泉的淙淙細語一樣,舉手投足間,更不知含蘊着幾許溫柔美態。
柳鶴亭一眼望去,只覺世間的一切美麗詞彙,若用來形容這少女,都不足以形容出她美麗的萬一,世間任何一樣美麗的事物,若用來和這少女相比,也都會暗然失色。
他生性雖極瀟灑倜儻,但卻絕非輕薄之徒,是以他方纔與那翠裝少女相對時,始終未曾對她疑注片刻,但此刻他見這女子,目光卻像是正被她吸引住了,再也無法移動得開。
只見這女子長長的眼睫,輕輕一垂,像是十分羞澀地避開了柳鶴亭的目光,柳鶴亭心頭一跳,再也不敢望她一眼,只聽這女子輕輕說道:"我師姐自幼嬌縱,做什麼事都任性得很,她要是……"語音微頓,突又嘆息一聲道:"她要是想害死你,其實也沒有什麼惡意,希望你能原諒她。"柳鶴亭聞言一愕:"這女子是誰?師姐是誰?難道便是那石觀音?"又忖道:"這女子真是天真,她師姐要害死我,還說是並無惡意?"一時之間,他心裡又是疑惑,又覺得好笑,卻又忍不住笑道:"在下已入絕境,多謝姑娘相救……"這少女輕輕一嘆,接住他的諸道:"你不用謝我,我知道這些事都是我師姐做出來的,我幫你忙,不是很應該的嗎,唉——我真不懂,她爲什麼常常要殺死與她根本無冤無仇的人。"眼簾一擡,目光中充滿幽怨之色,似是泫然欲位。
柳鶴亭心中大爲感動,訥訥道:"姑娘的師姐,可就是那位南海仙子石琪?"這女子輕輕頷首道:"師傅他老人家去世之後,我就沒有和她見過面,卻不知道這些年來,她……她竟變了,我一直在山上守着師父的墓,直到最近才知道她在這裡,所以……我就來找她。"她說話不但語聲緩慢、輕柔,而且時常中斷一下,夾雜着輕微的嘆息,讓人聽來,更覺得楚楚堪伶,娓娓動聽。
只聽她接着又道:"我一到了這裡,就聽見你在吹蕭,那蕭聲,我……從來也沒有聽過。"柳鶴亭心頭又自一跳。
這女子垂下目光,又道:"我本來要進去找師姐,可是聽到你的蕭聲,我像是什麼都忘了!"柳鶴亭只覺自己身上的麻木僵硬,此刻已一掃而空,忍不住輕嘆道:"只要姑娘願意,在下以後可以隨時吹給姑娘聽的。"這女子輕輕一笑,頭垂得更低了,柳鶴亭第一次見着她的笑容,只覺這笑容之美,美得竟有如幼時黃金色夢境中仙子的微笑。
只見她垂着頭,說話的聲音更低了,接着道:"後來那鼓聲響起,接着又一道劍光將那些鼓一起劃破,我認得那道劍光就是師傅她老人家昔年佩着避邪的避魔龍吟劍,所以我知道那是師姐到了。"她輕輕他說道,一面用纖細瑩瑩的手指,撫弄着漆黑的頭髮。
然而這幾句話聽在柳鶴亭耳裡,卻有如雷轟電擊,使得他心頭一震,暗忖:"難道那翠裝少女就是她的師姐?就是那武林中人人聞之色變的石觀音石琪?"剎那之間,那翠裝少女嬌憨天真的神態,在他心頭一閃而過,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這想法是真的,只聽這女子又已接道:"這房子本來是師傅昔年的一位故友所建的,我幼時曾經來過,知道這房子滿處都是機關,所以我看見你貿然走進來的時候,心裡着急得很,正想……正想着進來看看,哪知這時這師姐也跟着進去了,我想起我聽到的武林中有關我師姐的種種傳說,心裡就更着急了。她聲音越說越低,頭也越垂越低,言語神態中的羞澀之意,也就越來越濃,說到後來的"更着急了"幾個字,生像是費了好大力氣方自說出,要知道一個少女爲了個生人着急,本來就不是輕易之舉,要讓她將這份着急說出來,便更加困難,一時之間,柳鶴亭心中忽而驚疑,忽而困惑,忽又感到一份無法揣摩、無可比擬的甜意。
只見她低着粉頸,默默半晌,方自輕輕一嘆,接着道:"我知道這一下你必然會遇着危險,但是我又不願和師姐對面衝突,我……我想了許久,只好從這房子後面一條秘道中進來,我雖然以前來過這裡,也從那位前輩那裡知道了一些這屋子的秘密,可是畢竟過了這麼多年,我找了許久,才找到這條秘道,又找了許久,才找到這裡。"她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似乎頗爲吃力,於是她輕輕嘆了口氣,方自接道:"我擔心你此刻已被師姐殺了,哪知……卻在這裡遇着了你。"柳鶴亭呆呆地聽着她的話,等到她話說完了,仍自呆着出神,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一些他本來難以瞭解之事;此刻他都已恍然而悟。
這秘屋中爲何渺無人跡?
原來這屋中的主人便是他身側的少女!
爲什麼她一眼便發現了銅燈之秘?
她既是此屋主人,自然知道!
這地道中的門戶爲何突然一起關起來了?
她既是此屋主人,知道一切機關,這些門戶自然是她關的!
黑暗中,她怎地會突然失蹤?
原來是她自己走出去了!
柳鶴亭暗歎一聲,又自忖道:"她不願親手殺我,卻要將我關在這裡活活悶死餓死,唉!想不到她如此美貌,如此年輕,卻心如蛇蠍,毒辣至此——""柳鶴亭一念至此,他心中又不禁一動,突地想到那"石觀音"石琪的事蹟,在武林中流傳已有如此之久,年齡絕不會像那翠裝少女如此年輕,擡目望去,只見對面這白衣少女,柳眉含翠,星眸如波,脣檀凝朱,鼻如玉琢,滿頭漆黑的髮絲,柔雲般披落下來,一眼望去,只覺她麗如豔姬,清如秋月,卻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
他心中疑雲又起,沉吟不絕,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將心中的疑惑之事,在這仙於般的少女面前問出口來。
卻見這女子又自輕輕嘆息一聲,目光擡起,依依落到遠處,道:"想起來,已經許多年了,我和師姐都沒有見過面,不知道她現在變成什麼佯子?"語聲微頓,又自嘆道:"唉!我知道她不會變的,她永遠像個年輕的女孩子一樣。"目光一轉,轉向柳鶴亭:"是不是?"柳鶴亭頷首道:"正是。"忍不住又道;"令師姐能令芳華永駐,難道她知道什麼駐顏之術嗎?"心中卻在暗忖:"這女子如此問我,莫非她已猜中我的心事?"只見這女子竟突地輕輕一笑,緩緩點了點頭,卻又笑着說道:"這個——我以後再告訴你。"當笑容再次從她嬌靨上泛起的時候,這陰森黝暗的地道中,便像是突然充滿了春風,而這陣春風,便也將柳鶴這心中的疑雲吹散!
他與這女子相對良久,不但目光被她吸引,心神也像是爲她所醉,直到此刻,他甚至連腳步都未曾移動一下,只見這女子像是右手舉得酸了,緩緩將火把交到左手,腳步一動,像是想往前走,但柳鶴亭卻正站在她面前,她只得停下腳步。
柳鶴亭目光動處,不禁暗笑自己,怎地變得如此之迂,連動都未曾動一下,轉念一想,又忖道:"我該隨這女子的來路出去呢?抑或是由我來時的原路返回?"他不禁又大感躊躇。
思忖半晌,突他說道:"姑娘既然得知此屋之秘徑,想必也能將這裡的一扇門戶打開了。"他反手一指身後的紅漆門戶。
這女子秋波一轉,隨着他手勢望去,目光眨動了幾下,方自輕輕說道:"讓我試試看!"柳鶴亭側身讓她走過,鼻端中只嗅到一陣淡淡的幽香之氣,望着她走到門前,舉着火把,凝視半晌,似乎在搜索着門上秘密的樞紐,他呆呆地望着她窈窕的身影,心中卻在暗地尋思:"方纔那翠裝少女說她的劍遺落在這房裡了,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念頭方自轉完,眼前亮光突又大作,這女子已在這片刻之間,開開了這扇柳鶴亭方纔用盡全力都未能打開的門戶。
柳鶴亭又是慚愧,又覺佩服,只見她回頭一笑,輕輕道:"想不到十年來這裡門戶的樞紐仍然一點也沒有改變。"玉手一伸,將手中的火把插在門環上,蓮足輕擡,嫋娜走了進去,秋波一轉,輕喚一聲,似乎亦爲這房中的情景所醉。
柳鶴亭大步跟了進去,目光亦自一轉,亦自輕喚一聲——
只是他此次驚喚的原因,卻並非因爲這房中的錦繡華麗,而只是因爲他目光動處,竟見到那錦帳下、翠裳上,果然有一柄晶瑩長劍!
他一聲驚呼,一個箭步掠到牀前,伸手拿起了這柄長劍,只見劍長莫約三尺,通體有如一泓秋水,雖在如此明亮的珠光之下,卻仍閃閃地散發着清澈的寒光,他眼中望着長劍,心中卻在暗忖:"她沒有騙我!這柄劍果然是她方纔遺落在這裡的。"心念一轉,又不禁忖道:"但這又證明什麼呢?她自然會故意將這柄劍留在這裡,因爲她知道我根本無法走入這扇門戶,可是,她卻不知道——"只聽身後的白衣女子又自驚喚一聲,道:"這不是我那柄龍吟劍嗎?"一隻瑩白如玉、纖細秀麗的手掌,從他身後伸過來,接過這柄長劍,他思路倏然中止,鼻端中又嗅到了這少女身上那種淡淡的幽香,而這種淡淡的幽香和房中奇異的甜香之氣混合,便混合成了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香氣!
他不敢回身,因爲他感覺到那白衣女子溫暖的軀體,正依依靠在他身後,可是他卻也無法前行,因爲此刻地上堅硬的青王,彷彿又變成了柔軟的雲絮,他暈眩了,混亂了,迷失了——
四面青玉磚上,影映着他們的身影,只見這白衣女子一手拿着從柳鶴亭手中接過來的長劍,劍尖垂落在地上,一手撫着自己的秀髮,目光卻癡癡地望在柳鶴亭頎長壯健的背影上。
終於——柳鶴亭迴轉了身子。
四道癡癡的目光在一處,柳鶴亭忘了方纔自己曾將那翠裝少女拉出去的事,也忘了一切事。
他不知道自己怎會有如此感覺,也不知道他艱苦鍛鍊多年的定力,此刻怎會突然變得如此脆弱,他眼中只能看到這女子的嬌靨秋波,鼻中只能嗅到那幽甜的香氣,他緩緩伸出手——
於是,他便立刻接觸到一團暖玉,滑膩、柔軟……呀!世間竟沒有任何一句話能形容出他手指觸到這團暖玉的感覺。
當兩隻手接觸到一處的時候,由堅硬的青玉石板變成的柔軟雲絮,竟像又被一陣春風吹過,飄飄搖搖,終於吹散。
柳鶴亭倒退兩步,腿彎已接觸到柔軟的牀沿,他只要往下一倒——
哪知,這白衣少女竟突地一咬銀牙,反腕一把扣住柳鶴亭的脈門,身形倒縱,"唰"地兩人一起退到那森嚴的地道中,柳鶴亭只覺心神一震,一震後的心神,再被地道中森冷的寒意一激,他定了定神,方自想起方纔的情景,於是,他立刻想到片刻以前的那段事來!
目光掃處,面前的白衣女子,粉頸低垂,目光擡都不敢擡起,他不知道什麼力量使得這女子能從那溫柔的陷阱中脫身的,他只有暗中佩服這女子的定力,想到方纔的自己,又想到現在的自己,拿方纔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一比,他慚愧地垂下了頭,目光亦自不敢再向上擡起。
因爲他覺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是這樣高貴而聖潔,他生怕自己的目光,沾污了這份高貴與聖潔。
兩人垂首相對,柳鶴亭突地發現自己的右腕仍被握在那隻溫暖的柔荑中,一時之間,他心裡也不知是喜是慚,忍不住擡起目光,卻見這女子輕輕一笑,然後溫柔地放開手掌,就只輕輕一笑,已給了柳鶴亭不知多少安慰與勸解,就只這輕輕一笑,便已足夠在柳鶴亭心中留下一個水生都難以磨滅的影子。
哪知——
就在這白衣少女燦如春花般的笑容款斂之際,方纔她經由的秘道中,突地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
這笑聲清澈高亢,再加上四下的不絕回聲,聽來更有如金鳴玉震!
柳鶴亭與這白衣女子俱都爲之一驚,只聽笑聲未絕,一人朗聲說道:"看來諸葛先生的神算,亦不過如此,我早知道這秘屋左近必有秘道,卻想不到竟被奎英誤打誤撞地發現了。"柳鶴亭面色一變,四顧這地道之中,竟無藏身之處,而這清朗的活聲一了,秘道中已當先走人兩個錦衣勁裝的魁形大漢來,一個腰畔佩着一柄綠鯊魚鞘、紫金吞口的奇形長刀,另一個卻在背後斜插着兩條玄鐵鋼銅,這兩入不但身軀彪壯,步履沉穩,而已豹目獅鼻,虯鬚如鐵,在他們兩人分持着的兩隻松枝火把的烈焰影映之下,更覺神態威猛之極。
這兩人本自滿面笑容,但在目光一轉,瞥見柳鶴亭與那白衣女子的身形後,面上的笑容,便一起消失無蹤,倏地頓住腳步,目光厲電般在柳鶴亭與白衣女子身上一轉,柳鶴亭只當他們必定會厲聲叱問,哪知這兩人對望一眼,卻一言不發地旋轉身軀,立在秘道出口的兩側,竟再也不望柳鶴亭一眼。
柳鶴亭大奇之下,只聽秘道中一聲輕咳,又自緩步走出一個人來,輕袍飄飄,步履從容,神態之間彷彿瀟灑已極,方自含笑道:"奎英,什麼事?"目光一轉,望見柳鶴亭與白衣女子兩人,神態亦自一變,但瞬即恢復從容,哈哈大笑答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吹蕭郎君已先我而入了,好極——呀,還有位風流美貌的娘子,好極,奎英快舉高火把,讓我看個仔細。"此人年齡亦自在弱冠之間,面目韻華英俊,神態亦極瀟灑,但面色蒼白,雙眼上翻,鼻帶鷹鉤,卻又讓人一眼望去,不由生出一種冷削之意。
柳鶴亭對這少年本還無惡感,但此刻見他出言輕浮,目光中亦似帶着三分邪意,不由劍眉微皺,朗聲道:"在下等與閣下素不相識,還望閣下出言尊重些,免得彼此傷了和氣!"這少年又自哈哈一笑,還未答話,他身側腰橫長刀的錦衣大漢已自一瞪豹目,厲聲道:"你可知道你在面對何人說話,在太子面前竟敢如此……哼哼……我看你真是活得起膩了!"柳鶴亭心中一愣。
"誰是太子?"
只見這少年哈哈一笑,接口道:"無妨,無妨,不知者不罪,又怎能怪得了人家?"手腕一伸,從袍袖中取了柄摺扇,"涮"地一聲,展了開來,輕輕搖了兩搖,目光一轉,狠狠瞟了那白衣女子兩眼,忽地瞥見她手中的"龍吟長劍"目光一驚,卻仍含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原來這位千嬌百媚的娘於,便是方纔手揮神劍,劃破在下八面皮鼓的高人——"突地迴轉頭去,向那腰橫長刀的大漢道:"奎英,你常說當今武林,沒有高手,如今你且看看這兩位,一位身懷神劍,輕功更是妙絕,一位雖未現出武功,但卻已能以蕭音克敵,內功想必更是驚人!哈哈,難道這兩人還不能算是武林高手?"
他又自一陣大笑,搖了搖手中的描金摺扇,回身又道:"兩位身手如此高明,不知可否將大名、師承見告?先讓我聽聽中州武林高人的名號。"目光一轉,卻又盯在白衣少女身上。
這少年輕搖摺扇,雖然滿面笑容,但卻不減狂妄之態,說話的神態,更是旁若無人,洋洋自得。
柳鶴亭冷笑一聲,沉聲道:"在下賤名不足掛齒,倒是閣下的姓名,在下是極想聽聽的。"他聽了這少年便是方纔隱於林梢、隔空擊鼓之人,心中亦不禁爲之一驚一愕,驚的是他知道這少年武功實在不弱,愕的是他想到那翠裝少女方纔說:"打鼓的傢伙,滿口長鬍子。"而此刻這少年卻連一根長鬚也沒有。
但他轉念一想,那翠裝少女便是"石觀音",她已不知騙了自己多少事,方纔她說的話,自然也不能算數,他本系外和內剛、做骨崢嶸之人,見了這少年的神態語氣,心中大感不憤,是以言語之中,便也露出鋒銳。
那兩個錦衣大漢聞言一起勃然變色,但這少年卻仍擺手笑道:"我足跡初涉中州,也難怪他們不認得我,奎英,你先莫動怒,且將我的姓名說給他們聽聽又有何妨。"那叫做"奎英"的錦衣大漢本自須眉怒張,但聽了他的話,面色竟倏然歸於平靜,垂首答了一聲:"是!"方自大聲道:"爾等聽清,此刻與爾等談話之人,乃南荒大君陛下之東宮太子,爾等如再有無理情事——"他話聲未了,那一直斂眉垂首、默然無語的白衣女子,竟突地"噗哧"一聲,笑出聲來,腰橫長刀的錦衣大漢面容一變,手掌垂下,緊握刀柄,柳鶴亭劍眉一軒,卻聽這位"東宮太子"已自笑道:"娘子,你笑些什麼?"白衣少女目光一垂,輕輕道:"我覺得很有意思,"這"東宮太子"微微一愣,隨亦哈哈大笑起來,道:"是極,是極,很有意思,"轉問柳鶴亭:"如此有意思的事,你爲何不笑?"輕輕搖了搖摺扇,緩緩搖了搖頭,大有可惜柳鶴亭不解風趣之意。